施春浓这一眼猝不及防,又不甚柔和,她们来不及收回,便露出些尴尬之色。
侯夫人轻飘飘地瞥她们一眼,暗含提醒。
倒是年轻的世子夫人待在侯夫人身侧,始终没露出什么神色。
这时,施晚意笑晏晏,缓和道:“阿姐,你寻常对我们母女严厉些无妨,对侄女们一视同仁,好歹也等这婚事板上钉钉了,可不能教侯府这亲家跑了。”
她这话一说,齐筝和侯夫人皆笑起来,气氛霎时松快下来。
方才打量施家姐妹的大大小小也都松了一口气。
喜事儿时,若是跟亲家闹出不愉快,将来施家对孙媳妇有意见,侯夫人再是宽和,肯定也要对他们不满。
而施晚意一句话后便再次安静下来,存在感依旧不如施春浓,可侯府众人瞧她的眼神,都带了变化。
施家的两个女儿,一个舞刀弄枪至今无所出,一个寡妇,当年还闹出笑话来。
京里暗地里不少人说嘴,也没少酸咕:就施家拿这两个女儿当宝贝。
侯府和施家的婚事,看重的是施家家世简单,施羽品性以及齐筝这个国公嫡女的母亲。
寻常各家过大礼,男方都是男性长辈出席,以表对女方的尊重。
齐筝肯定不需要讨好两个小姑子,偏偏施家老夫人和施老爷都没有提,她却提出让施家两个姑奶奶过来。
施春浓一直在京中,即便没怎么见到,也常听说她的为人。
而施晚意,多年来第一次在京中露面,初看不起眼,只是年轻鲜嫩的过分,如今再看,哪里有传闻中软弱的样子,一言一行不卑不亢着呢。
对面座上的人瞧着施二娘子晏然自若地喝茶,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再去瞧施家大娘子施春浓……
这一刚一柔,施家到底是怎么养出的女儿?
施家老夫妻和齐筝夫妻余光瞥见,神情中皆生出些骄傲来。
可不是他们家的娘子们?旁人家决计养不出来。
订婚的礼走完,两家人默契地教她们年轻人出去园子里转转,暗示之意,众人皆清楚。
施羽在众人打趣的眼神中不禁红脸。
施晚意双目如星,看向长嫂。
齐筝好笑,随即对侯夫人道:“我们家两个妹妹爱跟小姑娘玩儿,不如教你们家的姑娘带她们一道去转转。”
侯夫人看向她口中“爱跟小姑娘玩儿”,但是明显不甚有耐心的施春浓,默了一瞬,没有拒绝,让世子夫人陪同她们一起。
论辈分,施晚意和施春浓比世子夫人和侯府的娘子们都长一辈。
施春浓瞧着颇有长辈的姿态,教人不好亲近。
施晚意不同,浅笑着跟世子夫人说话,好整以暇地撩侯府的几个小姑娘玩儿,甚至还顾得上眼神调侃侄子施羽。
世子夫人礼数周到,不过到院子里,便提出让嫡出二郎带施羽去别处转转,还煞有其事道:“郎君跟我们逛不到一处去。”
施羽红脸,带着几分怨念地轻瞪向看热闹最兴致勃勃的小姑姑。
施晚意没多收敛,摆摆手笑吟吟道:“快去玩儿吧,多大了,跟着姑姑们作甚。”
施羽脸更红,赶紧大步离开。
这下子,连施春浓和世子夫人也都笑开来。
施晚意促狭,撺掇着世子夫人领她们去个视野好的地方。
侯府的几个娘子也都眼睛晶亮。
世子夫人点她们的额头,“若教你们二姐姐知晓,定要羞恼。”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道——
“我们不说,二姐姐不会知道的。”
“去亭子吧,亭子修得高,视野好,不会被发现。”
“嫂嫂……”
主要是施晚意提议,世子夫人只能带她们往亭子去。
她们到亭子上,世子夫人便向一个方向望去。
侯府的嫡长女和一个娇俏的小娘子从园子东边儿来,施羽则从对向而来。
他们走在一条青石路上,装模作样地赏景,可即便离了老远,也能瞧出心不在焉来。
不好调侃小姑娘,施晚意便指着他们施家的小子对姐姐可劲儿笑话:“往常装得成熟稳重,瞧他羞的,都同手同脚了。”
施春浓一瞧,还真是,不禁失笑。
年轻的男女磨磨蹭蹭许久,终于绕过池子和茂密的花木,面对面。
其他人有眼色地退离,给他们些相处的时间。
侯府二娘子朱瑛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施羽,羞红蔓延,从耳朵到脸,再到颈子……
施羽强些,敢看她,可傻愣愣地立着,不知所措。
两个人隔着段距离,似是要站到地老天荒一般。
施晚意始终没瞧见他们谁开口,看得着急:纯情什么,倒是说话啊,牵手啊,上啊。
谁说侄子像姑的?
第55章
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身心如一,从里到外的害羞。
羞答答地对视一眼,马上就移开。
小娘子订婚后,基本不会再出门,侯府特地给两人创造机会,但也不会太久。
施羽是个郎君,羞涩归羞涩,到底主动一些,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向前走了两步。
朱瑛羞的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止住。
施羽便停下,左右看了看,转而走到池边,将木盒放在曲栏的栏柱上。
随后,施羽冲朱瑛一拱手,“朱……瑛娘,我选了一支镯子,送给你。”
他说完便退后。
朱瑛再是害羞,也有所回应,走到那栏柱边上,取走木盒之后,也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红着脸放上去。
施晚意她们在远处,听不着两人说了什么,可能瞧见两人的状态。
少年时的感情不掺杂太多的东西,只是你瞧我好,我瞧你欢喜,纯粹又动人。
世子夫人含笑看着这一幕。
施春浓没施晚意那么好信儿,靠在亭柱上反应平平。
侯府的姑娘都年纪还小,看堂姐和未来堂姐夫那样,互相嬉笑着。
唯独寄居侯府的表姑娘目露羡慕。
她父母双亡,平南侯和侯夫人体恤她,才将她接回侯府,虽才十一岁,可孤女早慧,也知道她将来的婚事,肯定不会像侯府嫡女这样处处圆满。
底下,朱瑛双手捏着木盒,娇羞地看一眼施羽,便匆匆离开,直到走远些方才回首,躲在树后看施羽拿起她的荷包,一直到施羽离开,她才转身走。
施晚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没有了先前恨不得按头让两人亲近的急躁,也更理解长嫂选择侯府这门婚事的原因。
这时代盲婚哑嫁才是主流,按部就班的感情发展就是长辈订下婚事,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带着结两姓之好的责任成为夫妻,至此同床共枕。
平南侯府是人多复杂,可谁家能完完全全清清白白,一点儿破事儿没有。
他们施家不也有糟心的女儿吗?
平南侯府掌事的侯爷和侯夫人有气度、有人情味儿,施家亦然。
作为长辈,愿意为儿女的幸福在礼数上稍稍让步,两家就算是一拍即合。
“阿姐。”
施晚意轻轻地出声。
“嗯?”施春浓疑惑地看向她。
都是外人,不好说话,施晚意摇摇头。
施春浓也不追问,简洁道:“走了。”
逛园子只是借口,看完戏,众人便离开亭子,施晚意和施春浓和施家其他人在正堂汇合,便告辞离开。
侯府送他们一段儿,分开后,侯夫人带着世子夫人一同到女儿朱瑛的屋子,才问儿媳妇:“施羽两个姑姑如何?可好相处?”
世子夫人道:“瞧着那位大姑母比小姑母严肃厉害些。”
侯夫人不置可否,却对女儿道:“施家重视女儿,待你嫁进施家,对施羽的两个姑母都得尊重些,尤其是嫁去陆家那位。”
“啊?”朱瑛不解,“大嫂不是说,大姑母……”
她叫完脸一红,马上改口,“方夫人不是更厉害吗?”
侯夫人道:“原先只听说施家小女儿如何软弱,如今寡居,按理说该一脸苦相,可她喜笑盈腮,言谈自若,哪里是一般女子能做敢做的?”
侯夫人没说的是,她虽然没见过施晚意,可她这仿若回春的模样,以及施家惯常的做派,很有可能会归宗。
婆家届时住着一个寡居的姑母……
侯夫人叮嘱:“你只管我听我的,娘不会害你。”
朱瑛乖巧地点头。
另一头,施家人连同施晚意和施春浓皆回施家。
施晚意和施春浓乘一辆马车。
“我有话问你。”
施晚意以为姐姐要问她先前想要说什么。
然而施春浓问得却是:“你是想一直留在陆家吗?”
施晚意意外,“阿姐怎么忽然问这个?我在陆家过得不错……”
“你姐夫说,最好离开陆家。”施春浓即便不清楚具体缘由,也表现出对方既清的信任,“他如此说,定有缘由。”
施晚意手指轻划座下的棱边,忽而笑道:“阿姐,我在亭中想说,除非闹到难堪,否则你大概是离不开方家的,不如重新审视你和姐夫的关系。”
施春浓皱眉,“好端端地,怎么说起我?”
“最近没听阿姐说要和离。”施晚意笑盈盈道,“我的事我心里有数,阿姐也要有数,将来才不会因为走错了而后悔。”
“我要有什么数?你也要劝我安分生儿育女?”
施晚意瞧出她不高兴,否认道:“不是孩子,是姐夫。”
施春浓:“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最直接的是,一个已经存在,一个还没出现。
施晚意两手撑在座上,腿放松地伸直,没有以劝说的语气说话,闲聊道:“以前听人说女子成婚是第二次投胎,投不好胎,后半生便完了。”
“我并不完全赞同。”
她现在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例子。
寡妇,要是按照世人所想那般过活,凄惨才是应该的。
施晚意啧了一声,“绊脚石和垫脚石,不都是石头吗?能二次投胎,怎么就不能三次四次?事在人为。”
施春浓惊讶,“你打算改嫁了?”
“……”施晚意霎时无语,“这只是个指代。”
“哦。”施春浓略显遗憾,“可惜了,你要是愿意改嫁,爹娘肯定许久不会有功夫理会我。”
施晚意抽抽嘴角,主动捡起她们岌岌可危的姐妹情,倾身握住姐姐的手,真诚地说:“阿姐,感情可以变,选择可以变,你千万别变。保持住,完全能立于不败之地。”
施春浓莫名地看着她,“说话为何奇奇怪怪的。”
施晚意兀自肯定地点头。
施春浓越发糊涂,“你……”
“吁——”
马车骤停。
太过突然,施晚意的姿势重心不稳,一头扎进施春浓的腿上。
“唔。”
鼻子磕到施春浓的膝盖,一酸,施晚意的眼泪当即便涌出来。
施春浓马上捞起她,“没事儿吧?”
施晚意手捂鼻子,含泪摇头,哽咽:“无事。”
施春浓转头喝完车夫:“怎么回事儿?”
“回娘子,前面突然蹿出一个小姑娘,惊了马。”
施晚意鼻子还酸,鼻音略重地问:“什么小姑娘?”
外头,一头干黄稀薄头发的小姑娘被护卫拎在手中,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扯开嗓子喊:“娘子!救命!求您了娘子!”
这声音,施晚意有些耳熟,掀开马车帘侧头看出去,一看清人,“是你?”
小姑娘见到救星一般,满眼希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下流,“娘子,求您救救我娘。”
模样瞧着极可怜。
施春浓问:“你认识?”
施晚意颔首。
施家其他马车离得都不远,前面也听到了喊声,施老夫人回头,“怎么回事儿?”
齐筝挑开纱帘要去询问,施晚意的护卫便过来禀报:“老夫人,大夫人,我们娘子织坊里有些事,要回去处理,不能回施家了。”
织坊里的事,想来也不大。
齐筝便道:“让大娘子到这来吧。”
施春浓的马车留在了施家,她不能半途下,得先回施家才行。
不过这时,方既清从施家的方向过来,向长辈们行完礼,便去后面接走了施春浓。
方家马车上,方既清随口问:“春娘,二娘如何说?”
施春浓恍然,施晚意根本没回答她的话,顿时气道:“胡诌八扯一番,原来是糊弄我!看我回头不教训她!”
方既清脑中不由响起姜屿说过的话——
“日后二娘若是欺负了姐姐,也请师兄莫要见怪。”
方既清:“……算了,二娘知道便好,左右施家在,她也有后路。”
姜屿想让人回娘家?哪有那么好的事?
还是晚些吧。
作者有话说:
不能出屋了,留个作话督促一下自己,明天日万。
第56章
小姑娘上了施晚意的马车。
这是她第一次进马车。
和主家娘子同乘一辆马车的夫人气势吓人,她不敢随便坐,就跪坐在马车中间,手脚无处安放,不敢动,不敢乱打量。
鼻子里全是香味儿,脑海里清晰地记得,两个人的裙裾上刺绣极精美,座上的软垫是最软最细腻的棉布,座下抽屉柜门的拉环都带着漂亮的雕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