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杳自己则对这雨水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裴敬之会不会喜欢。
晚间时候,贺婉果然来了。回府后,贺婉将事情讲给了贺修听,跟他爹的精明狡猾不同,贺修此人是个实心眼的,听闻后便义愤填膺,要去找父亲说理,被贺婉给拦了下来。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阿杳过得很好,你就别再去扯出旧事了,到时候反而给阿杳增添麻烦。”
“表妹这怎么能算过得好呢?她一个小娘子竟只能在食肆里辛苦做工谋生,你也是,怎么不帮帮她?”
“……呃,有没有可能,那食肆,其实是她开的?”
贺修:“……哈?”
江杳杳听着贺婉讲她这表哥瞎操心,虽然两人都乐不可支,但是她知道这表哥是担心她,心里还是一暖。
贺婉白天被她这突然回家的哥哥搞了个措手不及,都没吃上食肆里的吃食,此时便缠着江杳杳给她做好吃的。
裴敬之今天人没来,倒是遣人给她送来两只蟹,江杳杳纠结不已,既舍不得马上吃完,又怕螃蟹养瘦养死了,贺婉来了,倒干脆让她下了决心,炒个螃蟹年糕。
处理螃蟹,江杳杳熟门熟路,捏住蟹壳的两边拿个小刷子刷去泥污,果断咔嚓一刀把螃蟹一分为二,再将每一半对半切开,将蟹肚上的硬壳掰掉,再去掉蟹鳃。
切开的断面蘸上面粉裹住蟹黄,油锅内三成热下入螃蟹块,先煎裹了面粉的两个面,待煎至金黄后再进行翻炒,炒熟后盛出。
不另换锅,用煎螃蟹的油,倒入切好的年糕片翻炒,年糕炒得焦香之后,再下入之前炒好的螃蟹,放蒜末和姜丝,烹入料酒、清酱、盐和糖,丢几颗花椒和茱萸,再翻炒几下,倒入一碗温水,焖上片刻后,继续翻炒至酱汁收干。
螃蟹年糕裹着浓浓的酱汁,再撒上一把葱花增香提味。
切成小块的螃蟹直接便可入口,切口处一层炸香的面粉下,蟹黄蟹膏丝毫未散,保留着螃蟹的清甜鲜香,蟹肉在舌尖上丝丝缕缕地抿开,若说螃蟹清蒸蘸醋吃是含蓄内敛,那么这浓油赤酱下的螃蟹则是热情奔放。
更妙的是里面的年糕,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内蓄精华,外表被炸出了硬壳,焦焦脆脆,内里则是软糯香甜,吸收了螃蟹的鲜味,与之前贺婉吃到过的雪菜牛肉年糕汤里的年糕片截然不同。
江杳杳嘻嘻一笑,年糕的此物,咸甜皆宜,可蒸可煎可炸可炒可汤的,随着搭配的食材和烹饪方式的不同,便能变化出无穷的滋味。
两人份的螃蟹炒年糕,江杳杳放了两只螃蟹,还有一只看起来最活泼肥硕的,她留着做给裴敬之吃。
只吃螃蟹炒年糕未免口渴,江杳杳把上午卖剩的油条切成小段,倒入热水,加点清酱和醋,顺手再撒一把多切的葱花,配上一碗热腾腾的油条汤。
放凉的油条早已不酥脆,变得硬而难嚼,经热水这么一泡,脱胎换骨,软绵中保留着几分韧性,吸饱了汤汁,又有油香和面香,可惜今天没有炸猪油,如果放上一勺猪油,那保准能把隔壁小孩香哭。
对于江杳杳层出不穷的奇特做法,贺婉已经见怪不怪,只管吃喝便是,必然是不会难吃的。
然后贺婉便喝了大半碗油条汤,还把店里仅剩的几根冷油条都拎了去。
送走贺婉,闭好门栓,江杳杳结束一天的劳动,熄了店铺里的灯,打着灯笼回了后屋。
如今两间店铺,可以住人的屋舍也多了,江杳杳同其他三个小丫头住在这新店后屋里,而小石头和小忠两人也不用再在前店里打铺盖,同元宝一起住上了老店后屋。
大黄也被牵到了新店的院子里,这里宽敞,他的活动空间大了很多。白日里它乖乖巧巧地休息睡觉,睡够了夜晚便机警地竖着耳朵,聆听着动静。
江杳杳睡不惯又高又硬的瓷枕,自己缝了个布枕头填上棉花,虽然针脚大了些,还歪歪斜斜的,但好歹枕得舒服多了。
也不知古人为什么这么喜欢“高枕无忧”,她还是喜欢低枕来着,不求无忧无虑,只求心态平和。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平和的心态,在第二天打开食肆大门之时,便崩了。
作者有话说:
裴侍郎:好耶,媳妇做新吃食记得给我留了!
第43章 馒头片三明治、土豆泥
连日来的雨终于停了, 推开房门,久违的阳光便倾洒在了江杳杳的脸上。
看来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
可当江杳杳打开食肆的门准备开始营业时,眼前的景象便顿时让她傻了眼。
只见门口的台阶上, 坐着三个人, 一大两小, 大的是个中年女子,而小的则是两个孩子, 其中小一点的那个还靠在食肆门上打瞌睡, 随着江杳杳把门拉开, 失去了倚靠, 咕噜一下滑倒在地上,头磕在了地上, 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中年女子本来也半眯半挣着眼,听到哭声,赶紧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搂过孩子, 紧紧抱在怀中, 动作过于浮夸,江杳杳不禁皱了皱眉,哪有这么抱孩子的, 也不怕孩子万一受了伤更吃痛。
女子见着食肆门开了, 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江杳杳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下一刻那女子便往江杳杳身上扑了过来, 幸好阿樱眼疾手快地把她一把扯开。
被扯开后, 中年女子便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肩膀剧烈抽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引得不少路人和食客驻足。
见有人看过来,中年女子一手搂过一个孩子,哭得更大声了。那两个孩子,看起来才四五岁的大小,也跟着呜呜咽咽。
但江杳杳可瞧得清楚,她哭的声音虽大,不停地用袖口抹着眼泪,但是眼里,可却没有一滴泪呢,搂着孩子的两只手还悄悄伸到他们背后狠狠掐了一把,孩子们这才开始哭起来的。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中年女子开始声情并茂地哭诉起来:“欠债不还,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大家伙可一定要给我们评评理啊!”
“这位娘子,你怕是搞错了,我们食肆是新租了这铺子的,才开张没几天,从未向任何人借过钱的。欠你债的,可是之前的药材铺?”江杳杳捺着性子解释道。
自打租了这店铺后,果然不出所料地有讨债的人上门,但店铺的确已经换了人,纠缠也没有意义,债主们只能自认倒霉,还有位债主大哥,闻着食肆里的香味,还买上了不少吃食,吃得津津有味,从此成了常客的。
而眼前这位浮夸表演的女子,却显然是打算继续胡搅蛮缠:“钱是我郎君借的,我可不知道什么食肆药材铺的,只晓得欠了债的就住在这!你在这儿,那就是你欠的!”
“既然钱是你郎君借的,那你郎君呢?”人群里有人插嘴问道。
“我郎君……”那女子双手举起往地上一拍,“我郎君出门卖货,说好一个月就回来的,可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音信,我们娘仨苦命的啊,都快没有米下锅了,只能拿着郎君从前借人钱的欠条来要债了,没想到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不认账啊,呜呜呜,谁来给我们评评理啊……”
围观的群众很多都是江杳杳这食肆的常客,但也有些路过的或是不在外买吃食的,不明情况,见着那三人衣衫破旧,浆洗得发白又打满了补丁,在地上坐了又爬的,沾满了灰,看上去的确十分可怜的样子,便油然生起了同情心,议论纷纷。
“别胡说,我们都知道江娘子这食肆刚租下来没多久,三个月前借的钱,那关江娘子什么事啊?”有食客听不下去,仗义执言。
“那可不一定!这小娘子家家的,刚开了间食肆没多久,这便立马开上第二间了,她哪来的这么多钱和能耐?说不定哦,是和那欠债的认识串通的,便可以逃了这债了!”人群里有个人的声音特别大,江杳杳仔细辨认了下是谁在说话,见是个男子,也眼生的很。
“这位娘子,你若是觉得不信,便去官府告我,自有分晓。”江杳杳懒得浪费精力,并不想再搭理她,哪知她却不肯甘休,赖着不走了,拉着两个孩子,一屁股坐在了门前。
食客们见着这情形,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往食肆里走了。
江杳杳明白过来。公堂那女子定然是不会去的,她的目的,就是要闹得江杳杳的食肆无法正常营业。
这世上最怕的便是流言,今天她这样一闹,哪怕让坊丁来把她拉了去,事情被人传开,就算是捕风捉影,也难免会影响生意。
更何况……江杳杳看了看人群里那个喊得特别起劲的男子,明显是个打配合的,就算别人不瞎传,他肯定是要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嚷嚷的。
“这不是吕家食肆的掌柜吗,您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这个点不在店里忙,跑这儿来看热闹啊?”人群中忽然传来骚动,阿飞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把江杳杳注意到的那个男子的手给紧紧抓了住。
众人的目光便聚集了过去,刚才人多没注意,现在有认识的一瞧,嘿,果然是吕家食肆的掌柜吕有财。
吕家食肆也是庆延街上的食肆之一,就在街的另一头,之前生意还不错,但自从这有间小食肆开张以来,这生意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再联想到两家食肆之间的关系,有些脑袋灵活的人已经回过味来。
“这位娘子,你戏演得还是不够到位啊。”听到阿飞点破了吕有财的身份,江杳杳便全明白了,“衣服特意穿得破旧,可你的鞋,好像忘了换啊。”
那女子赶紧慌里慌忙地把脚往裙里藏,可众人经江杳杳的提示,已看到她脚上穿了双嵌了珠的绣鞋,跟她身上的破旧衣服甚是不搭。
她正要狡辩,却忽然看见阿飞身后,人群让开一条道,坊正走了过来,身后几个坊丁押着一个人。
一见此人,吕有财拔腿想跑,却被阿飞牢牢揪住,拎了过来。
“吕有财,你的伙计已经招了你让他给王氏送钱,串通王氏故意来寻衅滋事。”坊正冷冷地看了吕有财一眼,又看了看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氏,令人将他们带走。
围观群众现下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对吕有财的行为颇为鄙夷,厨艺比不过,便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像这样品行的人,做出来的吃食也觉得肮脏,吕家食肆,以后再也不去了!
这场闹剧结束,有间小食肆门前又像往常一样排起了长队。
江杳杳却没有马上进店,她看着人群散去后阿飞的方向,果然看到裴敬之站在不远处。
“你这是不是算隔岸观火?”看着他走到面前,江杳杳笑着问道。
“若我出现,会被认为权势压人,反而不好。”裴敬之一本正经地解释。
江杳杳怎么会不明白,只是逗逗他,不过……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事了?”不然阿飞和坊正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及时,还能顺带抓个证人过来。
“是。前几天便发觉了吕有财不对劲,派人跟了跟他。”裴敬之倒是很坦荡,“让事情发酵出来,杀一儆百,以后便不会有人轻易寻你麻烦,一劳永逸。”
“那你为何不提前说与我?”江杳杳嘟嘟嘴。
“一是怕你惦记着这事,睡不好觉,二来嘛,”裴敬之瞅了瞅她,“怕你知道了演技不好,不自然。”
今天休沐,裴敬之便跟着江杳杳进了食肆。
还未坐下,他腹中便传来了“咕”的一声。江杳杳忍住笑,裴敬之满脸无辜,平日里这个时辰早就吃完朝食了,如今腹中还是空空,可不是要抗议了。
江杳杳决定犒劳一下裴敬之,给他做点不一样的吃食。
磕两个鸡蛋快速搅匀,加入一些牛奶和盐,在锅中淋入蛋液,小火不停翻炒,待底部凝固不动后,便可盛出,此时的鸡蛋蓬松滑嫩,色泽金黄。
五花肉切成极薄的薄片,略放点油煎上一煎,煎至两面微焦。
再把一只番茄划上十字,烫了热水去皮,切成片状。又撕了几片包菜叶,切成细丝。
没有面包,江杳杳用的馒头片替代。白白软软的大馒头切成厚片,包裹上一层蛋液,放入平底锅中煎至两面金黄。
江杳杳放了一片馒头片垫底,放上番茄和包菜丝,再盖上一片馒头片,铺上炒蛋和五花肉,最后将剩余的一片馒头片盖在上面。
又拿了几个蒸好的土豆,去皮捣碎,边捣边加入了些牛奶和盐,成泥状后再丢入些黄瓜丁和胡萝卜丁搅拌均匀,捏成球放在三明治边上,又淋了点番茄酱在旁边。
馒头片三明治搭土豆泥,再配上一碗红豆豆浆,这中西合璧的brunch,摆盘好看,裴敬之吃得也很香。
食肆里正是忙的时候,江杳杳给裴敬之做完这餐,便去招待其他食客了。
烤着鸡翅煎着馍,看着郎君哼着歌。
江杳杳偷瞄了裴敬之一眼,看他吃完土豆泥,专心对付着三明治。
“表妹!”
听到这一声喊,江杳杳脸色一僵,同样僵住的还有嘴里塞着三明治的裴敬之。
贺修气喘吁吁的,一见着江杳杳便急切地问道:“表妹你没事吧?我听说有人来你这里闹事,担心得很。”
他的脸上写满忧色:“不行不行,你一个小娘子在外面开铺子,也实在太不安全了。不如你还是搬回贺府吧,有我在,我会去跟父亲讲明道理,替你寻一门真正的好亲事。”
“如实在寻不到……”贺修的脸忽然红了,“你若是有意嫁与我,我,我也是愿意的,只是我还在求学,等我回来考了科举,再……”
还没等他说完,便听到咔嚓一声,裴敬之手里的筷子,被折断了。
作者有话说:
表哥,危。
第44章 梨膏糖、猪肚鸡
这一折断声清脆而突兀, 贺修下意识循声看过去,看到一位郎君手里握着的一根筷子竟生生断成了两截。
这位郎君长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看着温文尔雅, 没想到竟还是个习武之人, 力道着实惊人。
贺修惊异之下,不免多瞧上了两眼, 然后发现这位郎君也朝他看了过来, 不知为何, 这郎君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与他一对上眼,贺修便感到他眼中的森森寒意, 全身都瑟缩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夸了句:“兄,兄台好身手。”
只听“啪”的一声,裴敬之手里的另一根筷子, 也断了。
贺修不禁抖了一抖, 心想这郎君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