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却只垂着眸,更为熟练地把她按回了榻上,又掖好被子。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做什么。你现在不要想太多,先安心睡吧。”他微微低哑了声音,不让她发觉半分异样,只在心底嘲讽自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本就该设局成网,却终究陷于心软,让这尾鱼得以逃生。
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猫猫狗狗,竟敢趁机把她叼回家中!
兄长拂一拂袖,未曾沾染红尘风雪,仍是水墨勾染而成的冷清模样,又俯身凝视着她。半晌,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折身,于额间安抚般落下一个清清淡淡的吻。
不加妄念,不落凡俗。
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何必看透,为何看破?
玉宸望着他看了许久,不知是否真的信了他的话,却到底闭上了眼,带着愈发浓重的疲累睡去。
春水初生,春花正盛。仲春已至,问春何归?
秋水含波的眼眸渐渐阖上,眼里的星辰沉睡在深邃的夜晚。甚至仍然有些不合时宜的信任与依赖,仿佛笃定他不会趁人之危。
以信任成网,以爱欲为防。落子成局,羁绊难解。
他果然把她教得极好。却也因此,作茧自缚,无路可退。
当真,可笑。
她最后望向浮黎的一眼也渐渐被黑暗吞噬殆尽。躲藏在梦境深处的魔探出首来,温柔地编织起下一个故事。
这一次,又能是什么呢?
玉宸沉沉地睡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只看着深邃悠远的海水没过头顶的天空,似有鲛人那恍若神o降临的歌声自远处传来。
而她安静地栖息在巢穴中,偶尔抬眼,捉住一只冒冒失失窜来的游鱼。
这不像是她的梦境,可这,又能是谁的梦境呢?
*
“所以说,这次又是谁在念叨我?二哥?大兄?还是说,师尊?”
洪荒八卦谣言盛行,猫猫也被迫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由得警惕地竖起了小耳朵。
通天谨慎地爬上了爬架,随意地甩了甩毛绒绒的尾巴。他悄悄透过一丝缝隙往外看去,又抬起爪子颇为苦恼地挠了挠下巴。
“我最近可真是太乖了啊。错过了我,你去哪里再找个像我这么可爱的猫。”他思忖了一会儿,暗自点了点头,“没错,我最近可是什么都没做。”
所以他们一定没在骂我。
那,又发生了什么呢?
猫猫苦恼jpg;
他探头探脑地往外瞧了瞧,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后,又缩回身来懒散地往后一滚,摊平在毛毯上。
“阿宸..”他担忧地想着调戏猫猫,强吻猫猫的小姑娘,又不觉羞红了一张软乎乎的脸,用爪子捂着,不敢让人看到。
“之前也没见她这么,这么..”通天呜咽了两声,又把自己团成了一个毛线团。也许,是一个红彤彤的毛线团。
可是还是好喜欢。
他偷偷地想着,要是他家小姑娘平时也能这么主动的话..
啊,猫猫捂脸。
通天啊通天,一天天的怎么回事?你不能再想下去了呜呜呜。猫不能,至少不能……
他红着一张脸,滚过来,滚过去,在长久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之后,终是按捺不住,十分谨慎地将门推开了小小的缝隙,从中探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来。
猫猫往左右瞧了瞧,什么都没发现后,又迷惑地舔了舔毛。
浮黎这是..已经走了吗?
“原来,真的是只猫啊。”
守株待猫的圣人扬起一个笑,似是终于瞧见了他所等待的猎物,声音如丝滑般柔顺,却浸透着几分难言的寒意。
入骨之深,直令猫猫惶恐。
通天僵硬地站住身,沉默几许,仰起首,十分乖巧地喵呜了两声。
浮黎冰冷的视线却未见几分好转,他半蹲下身,手指微微探出,距离那蓬松微乱的绒毛不远便停了下来,目光却一直凝视着他。
通天很想跑,甚至身体已经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只是望见浮黎越发危险的目光时,理智迅速回笼,让他飞快地回想起他二哥和毛绒绒相处的二三事来。
一言以盖之: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既然,既然都是玉清的话,逃跑显然不是最佳选项。
他仰起脸望了望面色凝霜的圣人,试探着往前迈出了一步,两步。
见浮黎没有动静,他心一横,果断掐出一声分外乖巧的喵呜,又歪过头来蹭了蹭,浮黎的掌心。
圣人面色陡变,迅速收回了手,人也瞬间站直。嗯,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大概还甩了好几个清洁术,还给他甩了两个。
通天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整整齐齐的绒毛,新奇地喵呜了一声。
继续快快乐乐地骚扰起浮黎来=v=。
谁让所有位面的玉清圣人,都有点毛绒绒过敏症呢。
“走开。”
“喵呜――”
“别逼本座动手!”
“喵呜喵呜――”
通天再接再厉,通天拿下五杀,通天……被关起来了「点烟」,哇哦,翻车。
浮黎面色冷得可怕,看着被关进蓝色气泡中的小猫咪,仍然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又不轻不重地摔了一跤,趴在气泡里,委屈地朝他喵喵叫了两声。
见鬼,一只猫,委屈?
他声音微寒,盯着通天,话里话外透着显而易见的威胁:“你最好真的是只猫。”
通天仰头看他,丝毫不见畏惧。
当然啦,我可是全洪荒最可爱的猫,阿宸亲自认证的。
浮黎皱着眉,飞快地回想着昆仑是否有猫的存在,这样严寒的环境,怎么会有……猫。
他面色冷淡如水,微微转头,看了眼抱着只玩偶熊睡去的小姑娘。嗯,这熊是他习以为常塞进去哄她入睡的。
难道,洪荒怪谈之一,凡出现不正常的生物群聚行为,先询问一下是否有一只上清圣人经过……居然是真的吗?
浮黎捏了捏眉心,颇有三分头疼。
眼下,到底该不该把它丢出昆仑呢?如果阿宸回头问起来……说它自己跑丢了?
不行,这个借口在他们化形三千年的时候就用过了。而且都藏到玉虚宫了,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又侧首看猫,猫在玩自己的尾巴。那毛绒绒的尾巴一晃一点,猫也跟着扑来扑去,不一会儿就成功地转晕了自己,往地上一躺,生无可恋的模样。
看着……真的很像一只猫,还是脑子不怎么好的那种。
浮黎犹豫了起来。
很快,他面色变得更冷,似是意识到些许不对劲来。
对于这种金屋藏喵,还试图哄骗他的行为,他明明应该把玉宸喊起来打一顿,而不是……思考这只猫的来历,犹豫要不要把它留下来当只工具猫哄妹妹开心。
“呵。”
他低头冷笑了一声,心情愈发不好。
而这反映在猫猫身上,大概就是――
通天:??!放开喵啊!
他睁大眼眸,震惊到失语,回过神来之后又疯狂地用喵言喵语挣扎起来。
对于这些无意义的喵呜声,浮黎一概采取了无视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用法术提起猫,接着就往外走去。
待至汤池之后,又随手截取一渠水,把他往木桶里一丢。接着,黄巾力士就接替了控物的法术,勤勤恳恳地洗起猫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喵。
丢了法术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洗猫?!
通天挣扎着伸出一只爪子,接着就被漫天的泡泡埋了起来。
玉清圣人衣袂不沾阳春水,微微垂眸擦拭着自己刚刚碰过猫的手指。又抬起手,对着温暖和煦的日光,露出一个微浅的笑来。
旁边则是猫猫出于本性,凄凄惨惨戚戚的挣扎声。
笑话,能进玉虚宫的猫,可不是一般的猫,不在质检环节过个十七八轮,也敢靠近他妹妹?
正好玉宸还在睡,等她醒来……浮黎微微一笑,大概会很开心吧。
作者有话说:
隔壁元始天尊沉思几许之后,给他点了个赞。
第138章 睡里消魂无说处 ◇
玉宸:一线生机..若我偏要勉强,偏要去求。
梦境很美, 几乎令人沉沦。碧色的水从底下倒涌而上,清澈见底,纤毫毕现, 泛着奇异的五色的光。
越来越多的游鱼从玉宸身侧经过, 她试着跟随它们,却只挪动了微不可查的距离, 便看见它们自视线中消失, 心里又不觉泛起微微的遗憾。
忽而,有一尾鱼脱离了队伍,向着她游来。
一个空空的贝壳抖落在她脚下,有着精美的纹路, 与洁白的内里。
玉宸下意识挥动手脚,将它自缠绕的水草中捞出,又抬眼看着游鱼甩动鱼尾, 迅速地跟上了队列。
那是先前,被她放走的那尾鱼。
她看着空空的贝壳,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她是谁?何故至此?何日当归?
想不起来。
只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待在原地,看着游鱼经行而过。偶尔会少上一些, 过段时日又多了起来,成群结队, 声势浩大地游过, 步履匆匆忙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
是什么呢?
那尾熟悉的鱼仍然在队伍之中, 灵巧地摆动着尾巴, 觅食、游玩, 贴过来蹭一蹭玉宸,又飞快地追赶着队伍而去。它眼里的光颇为明亮,倘若有人见之,当称之为智慧,亦或是,灵智。
那是万事万物欲要自蒙昧中脱身,所不可或缺的一点灵光。
玉宸隐约有三分的明悟,更加期待地等着「它」的到来。停滞的时间因此开始流逝,斗转星移,白云苍狗。
直至某个日子,游鱼再度游至她身边,停留得比往日更长,又张着嘴吐出一二零星的尚未成词的音节,像是在呼唤着她。
玉宸小心地伸出手,假如那可以称之为手的话,点上它的身躯。
“语言。”
她试探着开口,小心翼翼地传过去几个简单的词汇。
游鱼静默了几息,重新张开口,艰难地吐出了几个气泡,伴着一声短促的「鱼」。
玉宸笑起来,肯定地回答了她:“对的,是yu。”
游鱼甩了甩尾巴,回头望了眼越行越远的族群,显然迟疑了几分。
玉宸便推了推周围的海水,掀起波浪来将她推远。
“再见。”她笑着说。
“再……见……”游鱼又看了她几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游得很快,迅速跟上了前面的队伍,又不忘回头朝她摆了摆尾。
日子渐渐有趣起来了。
一日又一日,游鱼自她身旁经过,重复着短促的音节,逐渐变长,逐渐清晰,直至某一天,她游经玉宸身旁时,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玉,宸。”
又摆了摆尾巴,“鱼。”
玉宸微微笑着,目光愈发柔和:“你好,鱼。”
她愈发欢快,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像往日一样离去:“你好,玉宸。”
长长的水草在她身旁生长,玉宸安静地卧在巢穴之中,等待着下一次见面。
游鱼们每天都会游经这里两次,不是天色尚且昏暗的黎明,便是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每次出去,队伍里总会少上不少鱼。等到下一个生殖繁衍的周期,这个数目才会再度涨回起来,恢复到之前浩浩荡荡的规模。
玉宸眼眸微闪,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思虑。
应当让她停下来吗?
如果这样的迁徙是它们生命的一环……停下来就能活命吗?
玉宸说不出口,只能怀着渐渐滋生的担忧,望着游鱼每天来来去去。
她是幸运的,她仍然自由自在地在这片海域玩耍着,只是谁也预料不到灾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尤其是她懵懵懂懂,灵智初开的当下。
死亡远比未知时更加痛苦。
也许,她可以教她一些什么。至少可以,让她活下来?
玉宸下意识望了望漆黑一片的海水,心里涌上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千百次做过这样的决定,而这远远不是命运的起点。
上清道法被改了无数次,每遇到不同的生灵,便会针对他们的性情改上一点半点,最后又分化出各种流派来。很难说谁的手上才是正统的道法。唯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们会是最适合的。
启蒙昧,入道途。脱躯壳之限,得享逍遥自在。
可最初的最初,她也许,只是试图让他们都活下来。于此莽莽洪荒,得有一夕安寝之地。
“呃……”她似乎意识到,这个梦境的恶意了。
*
玉宸还是教了游鱼道法。
游鱼很开心。
那开心在她几次成功逃掉捕食者的猎杀时达到顶峰,又在某一日被网捞起时化为更深的迷惘。
她想大声喊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眼。仿佛她与那些仍处于蒙昧之中的同伴并无两样――鱼鳃被铁钩穿过,呼吸几近停息。
在濒死的痛苦之中,玉宸留在她身上的法术生效。
梦境重启。
圣人一言不发,第二次教授道法时,将整片海域纳入其中。
唯有心境澄明,渴望求道的生灵听到了她悠长的声音,一旦他们丧失了这份纯粹,大道之门便立刻关闭。
那尾游鱼放弃了她日复一日地迁徙,停留在她身前,替她处理着一切琐事。
这次,玉宸等到了她的化形,是一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
万万千生命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智慧的生命,海域的变动逐渐向外蔓延。直至,外界的生灵们于恐惧中举起了屠刀,一齐向着海域进攻。
玉宸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似是回想起了封神一战的情形。血色弥漫了整个海域,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她闭上眼。
梦境重启。
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于无数次,玉宸反复尝试着自己的道,结局却远比在洪荒时更加残酷。毕竟,那时的她至少有圣人的实力,而如今置身于梦境之中,却只剩下无用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