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当……哦还有个无当。
多宝环顾了一周,心塞地发现无当撑着把伞躺在树荫下,伞面上垂挂着流苏璎珞,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无当慵懒地起身,回眸嫣然一笑。
多宝心好累。
师妹真是太不可爱了。
多宝神情复杂地瞧了她们半会儿,目光微凝,却是往远处望去。
他师尊牵着一个红衣小姑娘,笑得仿若春风拂面,世间万般风华为之黯然失色。
而他定睛一看,心下微微一顿。
他想:来了。
截教玉宸道君,是「道君」还是「道尊」?
多宝微微琢磨了下语义微妙的神文,微叹一声。他整了整衣袍,神色愈发肃穆,便要领着诸位弟子下拜行礼。
通天不甚在意虚礼,拂袖将之托起。他瞧见几个慌慌张张的徒弟,唇边不由染上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一个个好好的,也不帮帮你们大师兄。”
无当带头乖乖认错。
她见通天并未真的生气,又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一双含情美目投向一旁的玉宸,掩唇羞涩道:“师尊说的极是,只是好歹……好歹也给徒儿在大师姐面前留些面子呀。”
通天眉头一跳,瞧着他徒弟含羞带怯地望向玉宸:“昔日一别,师姐可还安好?无当常常挂念师姐,不知何时可与师姐一同抵足而眠,论道天明……”
通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在无当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前,多宝当机立断咳嗽一声,拿出多年积攒下的同门之情,果断禁言了无当。
“此地不宜谈论此事,还请师妹暂且宽心。”多宝装作瞧不见无当幽怨的眼神,示意金灵将人赶紧带到一旁。
通天平心静气,默诵了一章《道德经》,方掀起眼帘,打量了一遍下首:“截教弟子可都在这?”
多宝拱手道:“先前弟子已经传授了师弟师妹们心法口诀,正打算实地演练一番。若有疏漏之处,拜请师尊指点。”
“如此也好。”通天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牵起他家小姑娘的手,慢慢走上了高台。道尊端坐在席位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
玉宸侧首瞧他,抿唇轻笑一声。
通天不动声色,牵着她的手却多用了几分力道。道尊紧抿薄唇,回过神来,心下莫名懊恼,待要松开些许,又被玉宸反手握住。
少女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他手腕,原本微凉的指尖颤了一瞬,仍是安安稳稳地停留在上面。
暖意借着媒介交融,又渐渐泛起更高的热量,宛如在心间灼烧一般。
*
散开的广袖掩下了微妙的动作。
她微红的面颊又胜过了万千不知所云的词句。
通天倏忽一笑。
恰是甘之如饴坠入这场梦境。
第69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 ◇
玉宸:愿与通天道友,共论此道,朝暮以待,天明,方休。
远山苍雪皑皑, 层峦起伏,缥缈道音漫过云雾,映着昆仑山高耸入云的玉阶。一望无际的白, 泛着玉质泠泠的冷。
这片世间至清至纯之地, 似与红尘隔了两端,邈远无尽, 遥不可及。
自人族前来的使者不觉晃神, 抬首望了许久,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攥紧了手中的兽牙手环,肃容正色, 等待着传信。
很快,玄都迅速跨步而来,青袍道人神色匆忙, 瞧见来人后,这才慢下脚步,微微一笑,客气道:“劳烦阁下久等。”
使者赶忙行礼:“我等匆忙来此,未提前拜见,实乃事急从权, 礼数多有不周,还请道长莫要见怪。”
玄都摆了摆手:“既是为人族生计而来, 无需所言。请阁下随我来。”
他带着使者, 缩地成寸,迅速赶到了玉虚宫外。
宫室中, 太清慢慢将信笺展开, 从头到尾看完, 指节微屈敲着桌案,良久,眸光微敛,望向一旁的元始:“女娲师妹的传讯,你怎么看?”
“她的造化道不是白修的。”元始神色淡淡。
太清若有所思:“让圣人也棘手的瘟疫?单单针对人族?既非寻常药理之事,可是有谁在背后动手。”
元始眉头微蹙,不咸不淡地开口:“她送信来,约莫也是提个醒。不过人族牵涉兄长的教派,还是瞧瞧情况为好。”
太清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那就把人请进来看看吧。”
*
“作为洪荒第一位成就圣人之位的修士,女娲娘娘的造化道本就是巅峰造极的水准,待顺应天地大势创造了人族,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而证道成圣。显然不是个别柠檬精造谣的:捏捏泥巴、沉迷手办就成了圣人。”
“功成名就,洞房花烛,可谓妖生圆满。”
“可问题,也就出现在人族身上。”
“好好一个风华绝代的圣人,被迫提前当妈,从此过上了七个葫芦娃救爷爷――挨个找上门的,蛇精女王(?)般的日子:)。”
“女娲娘娘心里苦啊。”
“自己生的,不是,自己创造的还能怎么办,哭着养啊。”
“手忙脚乱从头开始,教了繁衍之法,授了生存之道,再慈祥地摸着孩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我兄长在天庭为官多年,有一门毕生所学,现在传授于你。瞧见东方那座昆仑山了吗?那是母亲师兄的居所,你们有求道登仙之愿的,去寻他们。”
“孩子们点了点头,记住了。”
“接着女娲的手又往西边一指,“西方有佛,普度世人,那是母亲师弟的居所。若是逢上灾荒之年,无谷可食,无水可饮,可去寻他们。”
“孩子们点了点头,也记住了。”
“女娲娘娘这才一脸欣慰,放心地回了娲皇宫。”
――《洪荒人族秘史及厚黑学的起源》
*
画面转回到另一侧。
场下法术四起,刀剑纵横,一招一式依仗元神之力相互碰撞,喧嚣光影之间闪掠过精妙道术。道法奥妙难以言说,蕴含其间,由着弟子领悟掌握。
修行之路既起,必绵亘万载,百年一瞬,千年一朝。
如此,方有身处洪荒不记年,岁月悠悠的真实感。
红衣圣人高居尊位,居高临下地瞧着下首。他神色缥缈,指节轻击青玉案台,也似含着某种韵律,一声顿着一声。
转而,闻琴声b然,飘飘渺渺漫过云端,垂坠入晨露微熹之中。道尊发端攒簇的墨色似流水清风,姿态婉约,溶于散落一地的绯红中。
她眸光淡淡,纤长手指轻抚过琴弦。天光云影倏忽涌动,于虚空中辗转变化。万千气象,周天星辰,融坠而落入世人眼中。
昆仑山间的许许多多生灵抬起头望去,面上似悟非悟;又有阐截两教弟子寻声匆匆赶来,习以为常地席地而坐,挨着金灵她们蹭课。
玄门上清一脉的授课一向显得分外随意,不知所起,便寻了一处洋洋洒洒地开讲。
有经验的自会寻着异象而来,不明所以的,也会被热情的同门邀着来听课。总而言之,一切从心所向,无拘无束。
通天支着下颌,侧首瞧向玉宸,眉目清朗,微微含笑。
他专注地听了片刻,广袖一扬,青萍出鞘,顺势散落几朵幻化的青色莲花,落于少女裙裾之上,氤氲着纯粹的灵光。
她指尖微顿,凝眸望去。
清气化了一缕风,轻轻拂过少女的鬓发。
红衣圣人轻描淡写的一剑,吹开万载雪原皑皑的玄冰,拂过昆仑山巅纯粹灵秀的醴泉,直至穿透西昆仑天造地设的阵法――
斜挽了一枝桃花。
通天一手执着青萍,另一手挽起桃花枝,回首轻笑,眉眼飞扬,眸光熠熠。他唇边笑意融融,状似不经意地将之置于琴边,又安安心心地坐下听琴。
玉宸睫羽轻颤,眼帘微垂。指尖琴声愈发朗阔,与天地相合。
在场之人无不为这一剑失神,恍惚沉浸于剑意之境,又被琴声带入更深的道境之中。
恍不知今夕何夕,全然忘乎自我。
阐教新收的弟子,约莫是唤做云中子的,目光痴痴地仰望着天穹,握着玉简的手不觉松了。
玉简散落于地,露出一张遍布着红勾带叉的卷轴,上面隐约有着一行标题:《五年修道三年考核》。更兼着一行小字:三百万年成就金仙。
想来,应是先前经过元始师伯的考核了吧,资质瞧着不错。
此景落入多宝眸底,他思绪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手指慢慢搭上膝上玉简,以神识记录下一些体悟。
金灵一手按下木桩子似的站立着的师弟师妹,另一手稳稳地压住凝视着上方少女的无当,方神情专注地投身于体悟道境之中。
龟灵睁大了雾蒙蒙的眼睛,身边坐着携手而来的三霄姐妹。
赵公明手中的墨扇晃了晃,顺势要往地上倒,又被孔宣一个下意识的五色神光刷走。他手中一空,茫然地挠了挠头,目光却由通天的剑意所引,无暇旁顾。
在宥则面无表情地拖着广成子来听道,后者又带了一排师弟,一个个乖巧地坐下,掏出小本本,努力旁听。
越来越多似曾相识的人前来,感触自是不同于玉宸记忆未全时的小遥峰论道。
这份心境融于琴音之中,愈加缥缈无垠,行于九霄之上,游于幽冥之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只觉云端沐光,映着少女如玉的面容,恍惚而若见神o。
通天似有所感,朗笑一声,竟是执青萍而起剑舞。
巫族有祭神之舞,妖族有万代之需,人族长歌而舞,愿为盛世之音。各族起端不明,唯独舞蹈千秋相传,亘古不息,被保存在传承记忆的一角。
而圣人手中清冷长剑顺势而起,剑意邈远苍茫,自有浩渺天地为之低昂。
剑为君子之器,亦承杀伐之道。势撼昆仑,远及沧海。是以万物臣服其下,而见大道通明。
他淡淡地望着下方的弟子,轻笑一声,唇边扬起一抹疏狂笑意。又歪头望向玉宸,眉眼愈发飞扬,笑得肆意张扬。
上清通天,青萍剑主。
远在立教成圣之前,上清本为这世间最为风流恣意的神o,无需冠以圣人之名,其本身存在,便是这天地最慷慨的一笔,写不尽清朗高华,道不全浮华绮丽,而足以令世人拜服。
玉宸抬眸定定地瞧了他半晌,眸光微敛。
她慢慢瞧了瞧桌案上的琴,指尖轻抚过细弦,眸中掠过几分温柔笑意。而下一瞬,她毫不犹豫地将之弃掷,青莲幻化的纯粹长剑稍作修饰,自袖中落入掌心,斜指向通天。
相似至极的剑意,几近归一的道境,令通天一瞬恍惚,又慢慢地镇定下来,静静地,欢喜地凝视着她。
少女眉眼微弯,笑意盈盈:“还请老师赐教。”
落入通天耳中的,却是另外一句含笑邀约。
“愿与通天道友,共论此道,朝暮以待,天明,方休。”
作者有话说:
看我干吗?
秘史什么的,不就是哪个不要命的瞎编的吗?
不过撸羊毛之术是真的=v=
――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然而是教主跳的舞,阿宸弹的琴,哈哈哈【捂住】;
通天:“笑容渐渐危险”
顺带最后一句脑补的是: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含蓄示爱√
第70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
元始:大道在上,父神为证。
剑势冲云而起, 飞雪散入尘寰。
纯粹的本源之力在锋芒间碰撞,袅袅晕染开几寸虚幻莲花,落地的瞬间又倏忽破碎开来, 散为天地灵气, 融于虚空之中。
远远地,丝缕流光拂坠而落, 轻巧地掠过元始素白的衣袍。
玉清道尊瞧了它半晌, 慢慢伸出手去接了几点流光,掌心微拢,似觉触感清凉温润。
他眉眼微动,遥遥地往山峦层叠处望去, 唇线微抿,转而凝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
玉虚宫中。
太清耐心地检查着人族使者带来的手环,保险起见, 又分割出一缕神识往里探了探。
过了片刻,他什么也没说,阖眸沉思了良久,望向下方垂首等待的使者。
他神色淡淡,垂眸望来,不带半分压迫意味, 却觉周遭空气愈发寂静,好似落针可闻。
玄都与使者皆屏气凝神, 安静地等待着。
隐隐有些预感后, 太清并不急着去处理眼下事务,倒是顺着元始的目光望去。
道尊眼底的漠然荒雪, 在遥遥触及远处两道身影后, 又消融成了一片江月清风。直至于无悲无喜的心境中, 闪过几分哭笑不得的情绪。
他明面上仍是一派严肃,只在心头一本正经地盘算了一会儿:
被拆的昆仑倒为其次。
早晚能教蠢弟弟自己滚回来修补,顺便附送个兄长爱的关怀套餐。
不过这么任性肆意的模样瞧着挺生动的,不妨再加个五千年禁闭,好好养养。
思绪飘忽了一会儿,他又支着下颌,唇边笑意清浅,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
妹妹弹琴真好听。
妹妹似乎挺喜欢剑舞的样子。
为什么妹妹会被蠢弟弟骗到手呢?
果然是好久没揍通天了吧!
长兄颇为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帮凶的觉悟。
下方的使者则是神色一凛,面上带出几分忐忑不安。
他战战兢兢地问:“敢问尊者,可是事情有些麻烦?”
太清垂眸凝思,轻轻摇了摇头,只道:“把情况再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吧。”
使者面色凝重,愈发不安起来。事已至此,也只得压下那份忐忑,尽量语调平缓,少掺杂些主观臆断,开始叙述起来。
“瘟疫刚开始时,只有极少部分族人产生症状,起初不显,后来愈发严重,以至于卧床不起、形销骨立。因为人数较少、分布又广,而未引起首领们的注意,只当他们外出打猎捕获食物时,误食了一些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