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微微抬起下颌,金眸定格在高高在上的道祖身上。眉心一点太阳神纹熠熠,姿容耀眼得近乎刺目。
他洒然一笑,语气断然:“既然天地愿意容我,太一自当认下。”
鸿钧深深地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应誓者,东皇太一?”
太一:“应誓者,东皇太一。”
*
言契既成,金光一闪没入太一体内。
太一眉宇微扬,很快便感到神识凝实几分,不似先前时有断断续续之感。
干脆利落立下言契的神o,微微支着下颌思考了一瞬,隐约意识到了道祖的态度,又或者说是,天道的立场。
他于心底哂笑一声,金眸熠熠,愈见几分灼灼。本该对此感到庆幸的神o,望了望道祖身旁的几位圣人,又倏忽收敛了笑意,眸间带上几分若有若无的凛然之色。
他随即微微一叹,风声也为之止息了一瞬。
鸿钧眼眸微动,便见青年垂首一礼,满脸真挚,颇为认真地询问道:“敢问道祖,不知吾友玉宸,尚在紫霄否?”
浮黎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冰霜咔嚓咔嚓,一寸寸结成森冷长剑。
鸿钧瘫着一张脸,漠然道:“不可说。”
“那就是不在了。”太一微微一叹,原先灿烂的笑容又黯淡几分。
他转而一拍混沌钟,颇为忧心道:“吾友门下弟子众多,岂可放任自流!若有无知宵小冒犯,当如何是好?”
陛下您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太清圣人和玉清圣人在看您诶。
事情发展到此处,作为三清之长,太上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道尊一甩拂尘,下一瞬,东海之上变动再生。
只见碧波缓缓涌上冰层,偶有清脆的破碎声传来。玄冰无声地消融于天光之下,呈现出剔透易碎的美感。灿灿的金芒跃动在枝叶之间,原先半枯的银杏重唤生机,叶片上泛起绸缎似的流金光泽。
变化迅速扩展开去,除却那将永昼三千日夜的耀日,其余皆慢慢恢复原状。
浮黎指尖微动,神情莫测地望着此景,倒也没说什么。
太上慢条斯理道:“幼妹暂离碧游宫,吾既为三清之长,于情于理,可代其暂为执掌截教。”
反正八景宫也没有几个人,临时搬个家也挺方便。
来来来大兄弟,笔给你,给我接着说:)。
太一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冥思苦想。
他又双拍了一次混沌钟,盯着海面忧心忡忡道:“吾友那么大一个碧游宫呢,被她徒弟开到哪个角落去了?这群人怎么回事,都洪荒历0202年了……哦,现在还没有这玩意,怎么可以无证驾驶呢?”
浮黎冷笑着划开了虚空通道,强行挪移了某座正在海底快乐穿行的岛屿。
待迷迷糊糊的截教弟子们意识到不对时,已经与诸位圣人大眼瞪小眼,深情对视了许久。
多宝微咳一声,在师弟师妹们仰慕的视线注视下,当仁不让地出门背锅去了。
虽然这次好像真的是他的锅,咳咳。
在东皇陛下有情有义、有理取闹进行到下一步时,冷酷无情的鸿钧道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完了吧,你可以上路了。”
太一:“等等!”
鸿钧步履一顿,便见太一微侧过身,指尖一动,自灿烂耀眼的银杏树上取下一片溢着淡淡金辉的叶子,往上留下了几行神文,转而托付给了多宝。
“待吾友归来,麻烦阁下转交于她。”
无时无刻不显得煌煌生辉的神o微微露出个浅笑,本该是清曜夺目的眉眼柔和几分,仿佛岁月亦为之温暖。
他没有再说什么,步履踏足虚空,便待跟随鸿钧离去。
经过女娲身旁时,太一微微垂首,笑容真切几分:“谢谢……这些年,辛苦您了。”
圣人怔怔地望着他,亦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敛袖还了半礼:“妖族女娲,且祝陛下安好。”
至于……来自西方的两位圣人。
接引神色平静,站在准提身旁,任由太一侧身而过。
只是在他经过的一瞬间,他轻轻开口:“东皇陛下,经年不见,太阳的光辉依旧如此耀眼。”
太一不紧不慢,闻言微微掀了掀眼帘:“是吗?承蒙挂念。”
“毕竟,是您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东西呢。”
*
紫霄宫中的清寂似是与日俱增,永无尽头。
纵是多添了一个在押的太一,也因着神o自身忽好忽坏的身体状况,而未多几分热闹。
造化玉碟的光明明灭灭,有声音漫于空中,颇带几分散漫的意味:“我替你瞧过了,他状态不太好,先前强撑了一会儿,怕是要多沉睡个千百年的。”
鸿钧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是今日一行,又勾起些陈年旧事,恩怨情仇。k心念一转,隐约回想起某些合该陷于岁月长河中的往事。
道祖微微一叹:“玉宸,吾徒……”
那时令尚有繁花似锦,小姑娘秀发上夹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沾染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推开紫霄宫的门扉,往里探进一个小脑袋,似在观察是否有人在里面。
道祖在她踏入紫霄宫的那刻,便心有所感,睁开了阖着的眼眸,默不作声地等她进来。
与之相对的是,玉宸显然没有发现师尊的存在。
待要舒上一口气,蹦蹦跳跳地往里走的小姑娘,下一秒便被突然出声的师尊吓到,睁大了一双懵懂的眼眸。
道祖神情古井无波,注视着天真烂漫的小徒弟,语气平静道:“所谓知交至友,到头来,终归是场劫数。”
当场被抓包的小姑娘僵硬了一下身子。
道祖又道:“你与太一游历洪荒,为师不拦你,但妖族之事,不可有半分牵扯。”
“可是师尊,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缘法还是劫数呢?”小姑娘歪了歪头,狡黠地反问道,接着,又颇为纠结地转了个圈,裙摆飞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唔,这个我知道的啦,我也没有……”
似乎有些底气不足的小姑娘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可是毛绒绒真的很可爱诶。”
“那又何必去接触那只,最不该接触的?”道祖垂眸望她,神色无悲无喜。
她便又想了片刻,眼眸低低地垂着,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
小姑娘转而努力地转移起话题来:“师尊师尊,您瞧下界的花开得那般灿烂,我又想起那日,您带我们前往不周的情景了。”
小姑娘小跑过来,仰起脸,轻快地扯了扯k的衣袖,笑得是一等一的没心没肺、天真烂漫。
那双尘世不谙的眸中,此刻清晰地倒映出了k的身影。
道祖瞧着她看了半晌,终是叹息一声。
k宽大的广袖曳坠至玉石地面上,将拽着k衣袍不放的小姑娘抱了起来。掂量了两下,隐约又有些困惑漫过心头:明明养了那么久,为何抱起来还是那么轻呢。
接着又想:这么小小的一只,真的可以担负起,守护整个洪荒的职责吗?
往后时日渐长,玉宸道君剑术凌绝、阵法无双之名享誉洪荒;再往后,圣人一视同仁,有教无类,堪称师表的盛名愈发显耀。
这个被k与太清、玉清一道教养长大的孩子,确确实实不负盘古氏之名,已经成长到足以独立做出任何决定,并为之负责的地步。
与太一相交,再到今日为他谋划至此;归墟一面,哪怕身陷绝望,思绪仍清晰得可怕,以及……姻缘之事。
鸿钧的思绪顿了顿,忽道:“浮黎何时至紫霄?”
造化玉碟晃了晃,很给面子地给k展示了一下,正在碧游上演的「教导主任训话实录」。
鸿钧便又静了一会儿,目光遥遥投向某处虚空,转而询问道:
“那么,那位说的上清通天,是个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通天静静地给大家翻译了一下:
那位说的上清通天,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78章 不异南柯一梦中 ◇
元始:红衣凌厉的圣人回眸望了他一眼,神色中却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
【太初洪荒, 昆仑】
元始正在思考圣生。
凛然高华的道尊眉眼淡漠,如玉的手指抵在弧度优美的下颌上,远山似的眉梢微微挑起, 墨色晕染的睫毛犹如羽扇, 密密地垂落在浅色双眸上。
伴随着轻微的吐纳之声,他睫羽微微翕动, 投落下一片阴翳, 又勾勒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
桌案上的卷册摊了许久,笔尖晕染开一圈水墨,污了半页字迹。却被道尊弃置一旁,无暇顾及。从侧面也可见出, 其心情之糟糕。
至于原因嘛。
大概是:那些年我斩三尸时脑子里进的水?
仗着本尊与三尸之间微妙的联系,玄珏阁下不厌其烦地给本体传输些图文并茂的资料,除去最初的可可爱爱jpg以外, 包括且不限于:
「震惊,通天圣人居然有这样的爱好」,配图是正儿八经的讲道画面;再如「哄妹妹的三千六百种方式」,仿佛谁有机会用上似的。
再往后,则越发离谱,截了一张人物群像, 深沉地配字:“我永远铭记这个伟大的日子,吾党的成立, 是洪荒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从此洪荒革命的面貌焕然一新。”
顺带还贴心地附上了一行小字:放心,您也是创始人之一。
元始:“……”
元始:仿佛上了什么贼船jpg;
玉清道尊很强, 强就强在他很坚强。
坚强如元始, 强撑着看完了恶尸发过来的一串文件, 甚至从中概括出了核心思想:坚持和平与发展才是时代主流,和谐有爱地完成量劫。
重中之重:必要时,应采取物理手段,按头核平。
道尊冷着脸瞧了半会儿,终是没好气地把这叠资料往袖里乾坤里一丢,拂了衣袖起身出门,打算随意地散个心。
*
昆仑很大,却远不及洪荒。
无尽的单调的雪汇成这世间极净的一景,自天地初开落至末路尽头,尚未见其穷尽。纵是混沌再临,未必没有一处,亦是经年飘雪。
姿容孤绝的道尊踏过荒雪,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脉中。偶有飞花穿过设好的阵法,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梦,在墨色的发间掠过,翩跹婉转于肩头。
他眉眼未动,执意往前方行去。
而前方亦是飞雪落尽,天地空茫。
元始便驻足,神魂微微生出几分恍惚,似是不知今夕何夕,何故走至此处。
有几位弟子经过,交谈间瞧见道尊的身影,颇生几分诧然,又赶忙上前行礼:“阐教三代弟子拜见师祖!愿师祖万寿无疆!”
师祖?
元始闻言微怔,又捕捉到前一句:“阐教三代弟子?截教呢?”
他本是随意地一问,却见弟子们神情顿住,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等了片刻,方有一位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恭敬地行礼道:“您说的……可是通天教主门下之人?”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道尊脸色,生生将那句「余孽」收了回去。
饶是如此,元始神色亦是骤变。
道尊指尖微微颤着,因着那一丝莫名其妙的诡异感,强压下那几欲出手的雷谴。
他眉目寒彻,周身威压凛然,在场之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匍匐于地,背后冷汗湿透。
簌簌的雪声在刹那间消弭殆尽,万物陷入绝对的死寂。
他们怎么敢呢?
在蔓延的沉郁与暴怒之间,元始慢慢地想着,眼眸随之暗沉:除去他与兄长之外,谁能用这样的口吻,直呼他弟弟的名姓?
不敬尊长,不敬圣人。
当诛。
他杀意一起,整个人愈发冷冽。森冷寒芒凝聚于指上,天地间随即响起沉重的雷声。
元始垂眸望了眼跪着的人,便欲抬手将其从躯壳至灵魂彻底抹去。
那人似也意识到了什么,不顾后果地喊道:“是您……是您吩咐门下……”
吾?
元始的动作顿了一顿,指尖寒光似被凛风吹动着,微微晃动了一息。一段记忆突兀地涌上心头,又恍觉契合得天衣无缝。
争执、道统、反目、断绝……
玉清道尊微微抬眸望去,目光将最后一幕深深印入心底。
红衣凌厉的圣人回眸望了他一眼,神色中却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他微微勾起一抹讽笑,以近乎漠然的语调,唤了他一声――“道兄。”
仿佛有什么被生生割裂开来,以致于元始眸底的彻骨冰寒,不知何时,覆盖了他整双眼眸。
*
人族族地。
枝头簌簌的杏花飘落而下,将此间发生的一切都掩映在花雨之下。
女娲轻挽袖袍,往杯盏里注入澄透的洗心泉水,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果子,信手递入口中。
她偶尔偏首与句芒闲聊几句,眸光清浅,颇带几分欣然之色。另一侧的青年含笑拨动琴瑟,音律和谐动听。
诸事不扰,只关风月。
玉宸斜倚在通天身旁,墨色长发逶迤一地,沾了几簇烂漫的杏花。她睫毛微微颤着,星眸时阖时睁,隐有几分倦意,只依赖地牵着青年的衣襟。
通天微微叹上一口气,颇带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也只得默默无视他兄长投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圈在保护范围内。
偶有落花拂过她面颊,添上几分绮丽色彩。
通天瞧了半晌,努力按下心头悸动,方做了一脸正色的模样,替少女轻轻拂去。
他指尖隐约带起几分灼热,偶尔会惊动半梦半醒的少女。
她微微颤着睫羽,睁开雾气迷蒙的眼眸瞧了他一会儿,浅浅地朝他一笑,方安安心心地闭上眼,又依偎在他身旁睡去。
余下的同盟们彼此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通天回眸望去时,又各自谈天论地,抑或纷纷对刚刚讨论出台的结果,表示高度的赞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