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闻瑎虽然懂得欣赏这美,却并不会为此色令智昏。
闻瑎状若未闻,打算诈一诈刘大顺。
她佯装微怒,语气里带着嘲意:“刘大顺,你知道却不配合不明说。瞧不上我,又为何来找我帮忙?若是如此,在下就先离开了。”
谁想,刘大顺还没说啥,刘碧福已经坐不住了,终于爆发,她愤愤地走到刘大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大顺,你个窝囊菜,我当年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一辈子唯唯诺诺,什么屁事都干不成。你知道什么就快点说,我儿子还在牢里受苦。你老娘的,刘百栓难道不是你亲儿子,难道你觉得他在牢里受的罪不是罪吗?”
“我,我。”刘大顺一下子扑通跪倒地上,干燥起皮的嘴张了张,刚出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人为到声先来。
“老刘,快出来,你家百拴被送回来了,而且看着很精神呢!”
一个原来与刘家关系不错的邻居跑进来:“老刘,我刚从那边回来,几个衙门里的老爷抬着百拴回来了。既然是这样,那你家百柱肯定没偷东西,快出去接他吧!”
刘大顺瞬间精神起来,他从闻瑎身边绕开,跑得飞快,边跑边说:“我的儿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南康府的衙役抬着刘百栓走进他家,与刘大顺迎面相碰。
“爹,我回来了!”
刘百栓很骄傲的样子,他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来,“我把所有的事都跟府尹大人说了,府尹大人真的是个好官。我还没说完大人就已经看出来我是无辜的,立马派人把我送回家了。”
刘福碧从堂屋内也跑出来,一把抱住了笑得灿烂的刘百栓。
“儿,你没事吧,身上的伤口疼不疼,我们昨天去看你的时候,你还昏着呢。真是老天有眼,我儿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娘,我不疼。”
衙役把一袋碎银扔给愣在原地的刘大顺:“这是给你们的赔偿,府尹大人不会判错任何一个案子。你儿子我们已经送回来了,告辞。”
刘福碧:“诶,大人,我儿既然是被冤枉的,那赵邙郎那个鳖孙被怎么样了,府尹大人有没有罚他。”
其中矮个衙役嗤笑了一声,被另一个稍高的用手肘戳了戳,立刻恢复了一脸平静。
“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你们姑爷赔给你们的,他说不日就会登门谢罪。”
“可——”
“别废话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办。”
闻瑎跨过堂屋大门正下方的过门石,看着这一场“喜剧”,突然笑了一声,眼里却散着冷意。
刘云姑对着她行礼:“闻瑎大人,若不是因为您,官府不会这么快放了我弟弟的。您的大恩,请收妾身一拜。”
说完,刘云姑就跪下给闻瑎磕了一个头。
闻瑎往后退了一步:“我受不起。”
她把刘云姑扶起,语气平静但笃定:“你父亲也参赌。”
刘云姑犹豫着,没说话。
闻瑎继续说:“你想让赵邙郎入狱吗?你想与此人和离吗?”
闻瑎问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期待,似乎在问刘云姑,又似乎不是。
刘云姑用有些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闻瑎,似乎是在判断她说这话的真实性。
“我——”刘云姑说了一个字就停下了,她有些狼狈地摇了摇头。
刘福碧眼中闪着点点泪光,老态龙钟之态尽去。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近闻瑎,言语雀跃:“闻小哥,你可真是个福星,府尹大人把我儿放了。”
闻瑎:“那你们还要上告赵邙郎吗?”
刘大顺突然强势了一把,拿着两袋鸡头米塞到闻瑎手里,把他推出了门外:“我儿子都回来了,说明一切都是误会。闻小哥,今个儿真是麻烦您了。”
刘家的大门啪一声地合上了。
她有用了,喊闻大人;她没什么用处了,喊闻小哥。
啧,还真是“老实人”。
宋端顺着闻瑎的视线,来到了自己手上拿的那颗鸡头米上,了然一笑,把这吃食放下,正襟端坐:“然后呢?”
闻瑎:“没了,结束了。”
闻瑎垂下眼,没有说出后面的事。
离开刘家之后,闻瑎追上了还没走远的衙役,想要询问一些细节。
非亲非故,缘何别人将此事告知。闻瑎自是懂得这个道理,她给两位衙役一人一两银子,又把手里大的那袋炒果递过去。
空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又得了好处。
再加上闻瑎今日打算去翰林院,穿着颇为讲究,看着就是非富即贵之人,所以两个衙役也就告诉了闻瑎一点他们自己觉得无关紧要的事。
矮个衙役开口:“我能说的也不多,不过,刘百栓那小子的确未做过什么偷窃之事,他身上的伤也是实打实的,但是我在南康府也干了这么多年了,见过重伤之人不下这个数。”
这人伸了两个指头,在闻瑎面前摇了摇,一脸骄傲:“两百多个人。”
随后他的表情上带了点疑惑:“所以按照我的看法,那小子前天就该醒了。不过今天早上我俩突然被叫过去把这小子——嘶!”
“老哥,你掐我干什么。”他刚说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止了声。
闻瑎微微眯起双眼,视线穿过街道,越过人群,落在离去的一高一矮两衙役身上。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
她已然身在局中,可她既不想当棋子,也不想当执棋之人。
“师兄,师兄,宋端!”
宋端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情迷意乱,竟不知身在何处,欺身向前,手臂碰到茶杯,水流淌在桌面之上,滴答滴答,顺着茶几的缝隙流到地上。
水滴下弄湿了地面,也弄醒了宋端。
三日后,闻瑎起程回乡。
她手中拿着朝廷颁发的文书,可以借此免费乘坐朝廷官船,往来节省大笔费用。但凌昌县与南康之间的水路有限,但好在一路上的花费都是朝廷买单。
闻瑎带着行李,踏上回乡的路。
乘船,马车,水路,陆路。几千里的路程,闻瑎来时走了一月有余,而回乡却只用了二十六天。
太兴元年,六月中旬,闻瑎抵达凌昌。
凌昌县是一个小县,人口不多,过往二十三年都未曾出过一个进士,更何况是探花。
凌昌县的县令林中水最近心情颇为复杂,闻瑎考中了探花,对他管辖下的县域乃至他以后的仕途都有极大的好处。
可是,偏偏他曾和自己的女儿说过亲,而且这位探花郎还给拒绝了。他夫人现在一听到闻瑎的名字,就会对林中水一通抱怨。
可,林中水摸摸自己的胡须,叹了口气。
林香照如今是大姑娘了,也终于要安家了。去年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好几圈。好在他的好闺女终于彻底断了和袁瞻在一起的心思,也愿意嫁人了。
今年年初,先帝忌日一过,林中水夫妻两人就开始为林香照议亲,四月份的时候,好不容易林香照相中了一个,林夫人虽然没相中这人,但是女儿满意,他们实在拗不过林香照。
五月初两人定下婚约后,闻瑎高中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林夫人知道这事之后,就没对林中水有过什么好脸色,怨他两年前不知道多下点劲儿,把闻瑎抢到手里成自家女婿,何至于现在她的小女儿定下了一个不通文墨只会刷刀枪棍棒的小子。
林中水虽然肚子里也有点墨水,自认文人墨客,但他的官是林中水的老爹捐来的。他本人考了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
三鼎之一的探花之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更何况,虽然现在闻瑎和他都是七品官,可闻瑎那是京官,折子一写甚至能够直接上书皇上!
永水村在村口竖了一块还没有刻字的新碑,上面还盖着红布,离得大老远就能瞧见。
村里老少都聚在村口等着闻瑎,锣鼓唢呐,震天动地,鞭炮齐鸣。
张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闻瑎前面,激动地拍了拍闻瑎的肩膀硬是把她压低了几分。
“好!好!好!一甲探花,瑎哥儿,张叔实在是太开心了。”
黑胖的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灿烂笑容:“瑎哥儿,从小你就是个脑袋灵光的,但,哎,我最笨,但是你这可是探花,全国上下都找不出来几个。”
“村长就等你回来,拿着朝廷给你的批文给你修进士碑坊吧,老天爷啊,我都快四十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这一天。”
张牛感慨地看着闻瑎,可惜她爷走得太早了,没看到这一天,不然他得有多骄傲,能瑎哥儿你这样一个孙子。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配上她。
说起来,瑎哥儿今年也要满二十了,马上就要成年了啊。
闻荣发墓前。
闻瑎磕了三个响头。
“爷,我已经考上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就去找大姑,就能给爹翻案。爷,其实我不喜欢当官,我也不想待在京城,我甚至一点也不稀罕京城的荣华富贵。等这些事办完了之后我就求圣上让我在咱们洛泉的一个县里当官,他要是还记得往日的一点情分,一定会同意的。”
“说来也奇怪,我在京城见到了一个和我娘很像的人,可惜也就只有那一面。爷,你知道吗?我可不是带把的男郎,我是个姑娘,我现在也不清楚当年我娘为什么要把我当做男孩来养。”
“我遇见了挺多人,各形各色,也交到了朋友,有了兄长。”
“可是爷,你说为什么你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这么想你?”
声音颤抖着,喉咙哽住了,泪再也止不住了。
近乡情怯,回乡思亲。
卢屹规早就听见门外的动静了,可是过了一炷香了,人还是没有进来了。
他扯了一把胡子,从桌子底下翻出一瓶酒,放到了桌子上,之后就径直往外走去。
木门突然被打开,闻瑎吓了一跳。
她手里掂了一堆东西,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看着有些傻。
可即便她在门外傻站了很长时间,也依旧没有想好见到老师之后要说什么。
卢屹规拄着拐杖:“回来了。”
闻瑎:“回来了。”
卢屹规用拐杖点了点地:“那你小子还愣在门口干什么,不进来还非得等老夫请你不可?”
“是,老师!”
卢屹规摇了摇脑袋,又拿起腰间的葫芦上的药酒喝上一口。
“考上探花啦,小子,怎么样?衣锦还乡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街上的小姑娘是不是把手帕香囊都塞到你怀里了。在京城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你什么表情,老师我也年轻过,这些我都经历过。你师娘就是因为我长得俊才看上我的。”
闻瑎看着卢屹规消瘦的脸庞,有些小心地问:“老师,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艳阳高照,卢屹规又喝了一口药酒,暖了暖身子:“老夫身体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不等闻瑎发问,卢屹规把木桌上酒推了过去示意她自己倒着喝:“见到吴居了吗?”
“见到了。”
“那应该也见到宋端那小子了吧。”卢屹规说这句话的时候摸了一下胡须,有些幼稚地撇了撇嘴,“那小子可是个猴精,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闻瑎心里一晒,原来老师眼里宋端是这样的:“没有,师兄人很好的。”
卢屹规啧啧两声:“看来你已经被那小子的表象给骗了,算了,不说他了,没什么意思。说说你自己吧。以一甲探花之名入翰林,在那里锻炼一段时间,就该把你扔到六部去了。你有想过之后的路吗?”
“你离开凌昌之前,我曾问你以后何如?如今我在问你,你的答案还是没变吗?”
闻瑎倒酒的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我想去外放去清赤府。”
那种平缓的语调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外放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卢屹规没说话,倒是脸上的胡子抽了一下。
闻瑎试探性地问:“老师,你觉得如何?”
卢屹规脸上的表情一僵,气得咳嗽了好几声,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顽固!顽固!”
闻瑎抿了一下嘴,走到卢屹规身边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您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
“好一个随口一说。闻瑎,你应该清楚清赤府现在是大皇子的地盘,又挨着塞北,可不是个好地方。”
“学生知晓。”
闻瑎此时离他近了,葫芦里装着的药酒的味道也飘入了她的鼻尖,老师明明说过就算是把酒戒掉也不会喝这不伦不类的药酒的。
闻瑎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攒紧,猛地一抽。
卢屹规揉了揉额头:“你可知圣上有意让我回京复职。”
闻瑎眼底闪过惊讶,诚实地摇了摇头。
霎时,在京城发生的所有事都被闻瑎串起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神色一阵恍惚。
“老师,这些消息还有谁知晓?”
卢屹规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思绪好像飘了很远,“这封信虽是皇帝的密函,可是却并非加急传送。从京城到这里,几千里路,几十个驿站,京城里但凡想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皇帝的心思可不单单想让我复职这么简单。”他又喝了一口酒。
闻瑎:“您打算回京吗?”
“怎么可能,我都这么老了,回去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行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谈了不谈了。”
他像小孩子耍赖一样,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随着他说话时摇头的动作胡乱地摆动。
可闻瑎却没有错过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的黯然。
卢屹规像几年前一样,拍了拍她的头:“你再过几月就要加冠。有福之人六八月,无福之人正腊月。你小子也的确不是什么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