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宋端擦了擦不存在的泪,眼睛却笑着看着闻瑎,眉目含情,半点不加遮掩。
她可不相信,闻瑎没看见这一幕,她低下头掩饰嘴角抽了一下,师兄只是出京了半年,为什么脸皮变得比原来还要厚了,这种谎话谁会信啊。
“师兄都这般说辞了,若是我再推辞,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闻瑎扬了扬手,“师兄,请吧。”
宋端跟在闻瑎身后,他的目光沉下来,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消失了。天啊,小师弟怎么变得油水不进了,这可有些难办了。
五月一日。
闻瑎入宫,作为起居郎,她被安排在了皇帝的住处旁边。可以说,现在除了专门伺候皇帝的太监宫女之外,闻瑎是离谢郁最近的那个人。
她将自己的行李收拾放好之后,跟着一名小太监走了出去。这是闻瑎第二次进宫,若不是有人带着,她保准迷失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闻大人,宫里不比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可不要冲撞了宫里的贵人。而且特别是萧贵妃,您可千万得躲着她点走。”
还没等闻瑎道谢,这小太监又老气横秋地加了一句:“不过若是您的职责也没办法,肯定会遇见这位贵妃的。反正到时候你就千万别跟她对着干,这位身后可是有太后她老人家撑腰的。”
“多谢公公提醒,我晓得了。”闻瑎按照常例给这位小太监塞了荷包。
但是这小太监却不肯收,“我可不是为了往你要钱才跟你说的,还不是我看你面善。你可别这样。”
他把荷包又塞到闻瑎手里,“我继续跟你说,你认真记住哦。”
他这话更是像个小老头了,明明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不过声音倒不像其他太监那般尖锐难听。
闻瑎郑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忘记。”
小太监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继续说:“皇后娘娘一般就爱冷着脸,不过你不用太害怕她,娘娘人很好。至于宫里的另外几位妃子,嗯,我都没太多印象了,反正不是什么要紧日子,陛下也不会见他们。”
“还有,太后过了春就要五十大寿了。还有啥来着,哦,对了,陛下,陛——”
小太监看到前面的宫殿,“我们到了,陛下现在正在里面呢。剩下的我一会再给你说,我跟门口的公公打个招呼,让他们进去通报一声。”
闻瑎眨巴了眨巴眼,小公公,你难道不清楚你说话的顺序反了吗?最重要的陛下不应该放在最开始说吗。
闻瑎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太监的背影,她失笑了片刻,算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谁的吩咐,来告诉自己这些事。闻瑎垂头,眸中平静,不过若是真有人傻着以为自己会全信,那一定会让他失算了。
她站在御书房外,等着被宣进去。
领路的小太监走到看守的侍卫那里,门口还站着另一个模样比他大一些的太监,他还没说话,这个年龄大一点的太监却先恭敬地喊了声:“秦公公。”
小太监骄傲地扬起脸,“我把起居郎领过来了,你进去通报一声。”
过了片刻,闻瑎便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小太监低声嘱咐她:“跟我进去吧。若是陛下没喊你,你可千万别抬头,也别乱动。”
闻瑎也低声回道:“多谢。”
御书房。
谢郁正在看着奏折,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小太监将闻瑎领进来之后,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闻瑎弯膝跪地,“臣闻瑎,参见陛下。”
她的神情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眼眸依旧平静如水。
谢郁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随口说:“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朕一会儿再跟你说。”
闻瑎行礼的姿势僵了一瞬,让她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她没听错吧。闻瑎也不敢抬头,生怕触怒龙颜,只是僵硬着身子,慢慢地站到了旁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谢郁的神情愈发认真了,他盯着奏章,又从桌面上一堆的奏折里抽出来了一份,全部打开。右手拿着朱笔,再圈圈画画着什么。
闻瑎有些尴尬地舔了下唇,嗯,这个,她刚才看了一圈,御书房里的椅子除了陛下现在坐着的那一把。
其余的,闻瑎环视着周围了好多圈,也只发现了在陛下后面右侧的那个躺椅。要是她坐到那里,很明显,是在自取灭亡。
闻瑎悄悄挪着身子,远离了谢郁直视的范围,她站在那里也不敢大喘气。本来闻瑎是十分谨慎小心的,甚至保持着标准的军姿站了整整近大半个时辰。
太无聊了,陛下怎么能坐在那里那么长时间,闻瑎小心瞄了一眼桌面上的奏章,艹,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陛下是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这么长时间了吗,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闻瑎心里吐槽着,却始终不敢出声,啊,该死的皇权社会,该死的奴隶制。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闻瑎确定眼前这位陛下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他是认真地在批改奏章,眼神都没有往自己这个方向瞥一眼。
自己上午辰时准时进了宫,然后放行李再到陛下跟前,最多用了半个时辰不到,效率惊人。可是现在她都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闻瑎闻瑎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确定了,陛下对自己有意见。
闻瑎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快来个人帮帮自己吧,随便来个人都行。
或许是闻瑎内心强烈的渴望感动了别人,终于有人敲响了御书房的大门。
谢郁不耐地从这些奏章中抬头,刚想训斥那个不懂规矩的人现在来打搅自己,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闻瑎。
他顿时失笑出声,“闻瑎,我刚才不是让你找个椅子坐下吗,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你难道不累吗?”
闻瑎闻言立刻抬头:“回陛下,臣不累。”
陛下,您自己看看您这豪华的御书房,除了您身下的龙椅还有后面的躺椅,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坐。
“陛下,奴才有急事要向您禀报。”那太监依旧在门外不依不饶地敲着门。
闻瑎看见了谢郁变脸的全过程,本来还带着笑意的温和面孔瞬间冷下来,“进来吧,别在外面吵了。”
“谢陛下,谢陛下。”那太监赶紧跪下来,也顾不得这里有旁人在了,进来就开始磕头,边磕头边说:“陛下,我家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吵起来了,皇后娘娘扬言要给贵妃娘娘禁足,还要掌嘴,让她磕头认错。陛下,您快去救救娘娘吧。”
这太监的确太聒噪了,像是几千只鸭子在自己耳边嘎嘎嘎嘎嘎嘎。
“闭嘴。”谢郁揉了揉头,“伤到贵妃肚子了吗?”
那太监听出了谢郁口中的关怀之意,“陛下,贵妃娘娘身体最近本就不好,夜不能寐的,如今若是真被皇后娘娘掌嘴,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贵妃娘娘要痛苦一辈子啊。陛下,您快跟着奴才去救救贵妃娘娘吧。”
谢郁冷着脸站起来。
闻瑎顿时有些恍惚,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谢郁了,她都忘了原来他是这般高了。
谢郁把手里的笔放到砚台上,缓步走到太监面前,那太监半点声音不敢出了,有些害怕地抖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去前面带路。”
那太监连忙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谢郁踢了他一下,“朕让你带路。”
那太监害怕地打哆嗦,一刻也不敢在跪着了,立马弯曲着身子站起来。
闻瑎看着谢郁的背影,心里唏嘘着,原来这么多年,他的日子也这么苦。
谢郁本来已经走出御书房门了,他脚步停了一下,转身又走回屋内,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闻瑎,眉眼稍稍温和了一下,“愣着干甚,你也跟着来。”
闻瑎哦了一声,连忙带上跟上他。
这一路上气氛都很沉默,这太监脚步走得很快。
谢郁盯着那个太监,冷不丁地出声:“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这太监似乎是完成了一项命令,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也没有刚才在御书房那般不经吓了,他慢下步子:“是奴才护主心切,还望陛下赎罪。”
“你家贵妃现在在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似乎在斟酌语言,小心翼翼地说:“贵妃娘娘昨夜没有睡好,今天又睡了个回笼觉,醒了之后,娘娘——”
“重点。”
“贵妃娘娘到后花园散步,恰好碰见了皇后娘娘也在那处赏花。奴才们都不敢靠近,跟在后面照看着两位娘娘,结果,还没聊多久,就近皇后娘娘突然打了我家娘娘一下。”
“奴才们都离得远,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后面的事陛下您就知道了。”
闻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再次感叹了一句谢郁真不容易,不仅要每日每夜的批改公文,没想到后宫也不安宁。
御花园。
萧贵妃捂着脸,盯着面无表情的皇后,恨得牙痒痒的。听到谢郁的脚步声,瞬间变了脸色,眼角挂着泪,楚楚可怜。
“陛下~”
闻瑎的目光却和萧贵妃身后的袁若月瞬间对上了。
第83章
袁若月却一直端着姿态,表情冷然,似乎刚才抽了萧佩婉一巴掌的不是自己。即便如此冷冰冰的神色,却依然无法忽视她的美。
袁姑娘,不对,闻瑎下意识地驳斥自己,皇后娘娘看起来比前年成熟了好多,虽然面容依旧年轻,但是神态比之前更加冷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年近十八岁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闻瑎有些感慨,后宫这种地方,真不是常人能待的。
萧佩婉轻瞥了一眼闻瑎,然后直接忽视了她,她的神态中满是对谢郁的钦慕信赖,朝着谢郁望过去,泪光微闪,眉眼间满是委屈。她捂着脸颊,却似遮非遮,露出了有些红肿的侧脸,如此明艳的大美人这般神态,看起来煞是令人心疼。
不同于萧佩婉眼中只有谢郁,袁若月则是一眼就看见了闻瑎,甚至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愣神了片刻。说来也可笑,明明她只见过这人两面,却似扎根一般,在自己的心里再也忘不掉了。
第一次是那年的上巳节,袁若月站在不远处看着闻瑎和林香照交谈,少年一袭白衣,面容俊美非常,就那么飘然出现她在眼前,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或许是同性相斥,又或者是母亲对表姐的过于偏爱,她其实并不喜欢林香照,也一点不想让哥哥娶她,不想让她当自己的嫂子。可是,那个时候,她却违心地说出了希望哥哥拦住林香照,不让她和闻瑎交谈的想法。
那天之后,袁若月才有意无意地拉近和林香照的距离,试图从她的口中了解到关于闻瑎的更多的线索,她知道了闻瑎是少年举人,知道了闻瑎家境贫寒,知道了闻瑎已经无父无母。
袁若月也知道两人之间家世相差甚远,定是没有任何可能,父亲不会允许,母亲更是不会同意。但那时候她却仿佛飞蛾扑火,自己一点一点悄悄地搜集着闻瑎的信息。
她了解得越多,便想了解得更多,想要亲自到闻瑎面前。可是,在她踌躇犹豫的时候,皇帝选妃的消息传了出来,接着是父亲请来的宫中退休的教导嬷嬷,她被禁足在了家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从头学过,势必要让她成功入选。
后来,她知道闻瑎是年仅二十岁的探花郎,若是再早一些,或者皇帝的选秀再晚一些。袁若月还会再做一段时间的美梦。可是,不早也不晚,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知道两人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了,一丝也不会有。
可是,仿佛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一样,袁若月却再一次见到了闻瑎。那个时候,已经是中秋之后了,而且自己马上就要被送进宫中参加秀女大选。
那个时候,她悄悄地跟在闻瑎后面,就在闻瑎快要离开的时候,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和闻瑎说话了。袁若月甚至还能回想起来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喜悦得不能自禁,闻瑎知道自己,她知道我。
即便她清楚两个人没有任何可能,但是心脏却还是忍不住地跳起来。
袁若月收回了看向闻瑎的目光,她对着谢郁屈膝行了个礼,转而将视线看向了萧佩婉,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眼角挂上了些许嘲意,若是闻瑎见了,定是看出来这表情和袁瞻几乎别无二致。
袁若月看着眼前萧贵妃精湛的演技,又看了看她圆鼓鼓的肚子,心里冷呵了一声。
闻瑎自然是不清楚有人在看到她的时候内心的悸动,不过此刻她心里再也没有了对谢郁的一丝同情,反而觉得这人丝毫不解风情,美人在怀,赏心悦目,两位娘娘各有千秋,平分秋色,若是有这般的各色美人陪在身侧,即便是再麻烦的事她恐怕都不会觉得烦躁的。
只是,她想到刚才不经意地和袁如月的对视,怎么感觉她的表情有一瞬间不太对劲,皇后娘娘还记得自己吗,是错觉吗。
闻瑎掀起眼皮又悄悄往袁若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却被她身边的宫女抓了个正着,紧接着就瞪了自己一下。
这还真是有些尴尬的,她垂下的眼,避免再次直视宫里的娘娘,也不敢再看对峙着的两位娘娘,虽然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的起居郎,但对外的形象到底是一个男人,定是要小心谨慎不过的,若是有人看自己不顺眼,想借此参她一本,那她可是有理都没处说。
春日暖意照在脸上,闻瑎抿着唇,睫毛忽闪,耳朵微微翕动,心里却在暗爽,显然她吃瓜吃得开心,一点也不打算错过这场后宫好戏,这可是第一现场,她可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此时,萧贵妃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一边哭诉,“臣妾今日不过是看今个日子不错,想要来花园里逛一逛,散散心。臣妾见到了姐姐是极为开心的,可臣妾因为怀了孩子不方便跟姐姐行礼,本想让她通融一番,但是谁知道姐姐居然开始咒骂臣妾。”
萧佩婉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更加愤慨,脸颊都变红了,“还诅咒臣妾流产,还要逼臣妾下跪道歉。臣妾根本不知道姐姐为何要为难臣妾,陛下,臣妾如何都没有关系,可是就是害怕伤到肚子里的还未出世的孩子。”
萧佩婉说话动情处双手不断比画着,语气很是激动,闻瑎看着她已经足够显怀的肚子,生怕她一不小心摔倒。贵妃娘娘,您可以扶着您身边的那个宫女说话吗,微臣实在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