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衿在一旁听着,面色如常没有接话。
云姑姑安抚道,“娘娘,皇帝后宫冷清,并且一直没给谢家那小庶女名分,说不定只不过是养在身边玩玩而已,毕竟他还是要顾虑您顾虑言阁老的。”
“你懂什么,”
言太后柳眉微皱,“皇帝那是不想堂而皇之的同朝中大臣作对,他将那庶女藏得越深,越是能保她安然无恙,倘若有朝一日诞下子嗣,到那时他便可名正言顺的将人带到明面上来。咱们这位皇帝自打登了基,又有岭北晏家相助,想来是有了底气,敢同哀家一争了!”
第16章 拒婚
云姑姑顿了顿,她也是听别人说起,岭北王去年带着小儿子进宫贺新岁时,小儿子晏瑜隔着席面对当时正在饮酒的乐阳公主一见钟情,回去后更是缠着岭北王非要讨公主做媳妇不可。
岭北王对这位遥遥一见的公主也是极为满意,而后就向皇帝提起此事。
有了岭北的助力,对于他这个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的皇帝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但乐阳公主同皇帝自幼一起长大,又是他最宠爱的妹妹,这件事没得到公主点头,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这事一拖再拖就又过了一年,眼看着两个人年岁一天天增长,岭北那边也旁敲侧击的问了好几次,就在皇帝犹豫不知该如何向乐阳公主开口提起时,从京郊回来后的那天下午公主亲自到御书房,对李昌烨说自己愿意同岭北结亲,嫁给岭北王的小儿子晏瑜。
云姑姑上前一步小声道,“那娘娘,谢家小庶女那边需不需要我叫人过去照看一下?”
言太后摆了手,“有了从前谢朝云的经验,皇帝这次没那么容易掉以轻心了。太学学子闹事一事本就已经打草惊蛇,近期莫要再惹事生非。”
她直起身,看向窗外继续说道,“皇帝将希望寄托在同岭北的交好上,这世间事总是期望越大,暴露出来的危险就越多。过几日晏家子入宫,只要他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这盟约自然而然就作废了。”
太后伸手拉过一旁的言云衿,慈爱的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说:“只是可惜了我们云衿,本是能做皇后,做侯府夫人的,如今却只能嫁给个穷学士。”
言云衿坐在太后身侧,替太后盛了一碗牛乳放在太后面前说:“姑母,云衿不在乎这些的。”
太后此生膝下无儿无女,言家那些个偏房庶子皆是些酒囊饭桶,小辈中只有这个侄女得她重视,她尤其是疼爱这个眉目像极了自己的言云衿。
“哀家与你父亲这次从翰林院中选择了谢延卿也有我们的道理,你不必觉得委屈,言家女儿都是这般嫁出去的。穷学士也有穷学士的好,不似那些世家子弟背后还有家族利益牵扯。只要他识时务,肯认真做事,有你父亲和哀家的助力,他日后入住内阁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殿里点了香,驱走了昨日雨水的潮湿感,云姑姑无声地示意宫人内侍都退出去。
言云衿笑了笑,说:“如此也好,我留在京城还可以时常入宫侍奉姑母。”
言太后轻轻抚摸着言云衿的手,“哀家嫁与隆德帝时,也是如你现在这般的年纪,那一年出家门之前,身边的人常常与哀家说宫里什么都不缺,皇帝生的英俊魁梧更是难得的夫君人选,只要哀家愿意,皇帝必然会待哀家宠爱有加。”
言云衿静静地没有开口。
言太后是先元敬皇后去世那一年入宫的,本意就是为了接替隆德帝的发妻成为新一任的中宫皇后,当她在身边人的哄骗下跨入了皇城后,发现那个名义上的夫君虽对她极好,但那双看向她的眼却一直是冷淡如一潭死水。
他贵为天子,在感情上则像是一位平凡人家的丈夫,他把全部的爱都交在发妻谢玉柔身上,完全分不出半点与旁人。
她从前常听人说起,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当她入宫后才发觉夫君的宠爱都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不屑再花费心思与后宫无数个女人争抢那虚无缥缈的宠爱。从初入宫的度日如年,到如今的坦然她渐渐将年少时对情爱的幻想抛之脑后。
如今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言云衿,才恍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言太后拍了拍言云衿的头,说:“进了这宫里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哀家是真的老了。哀家困在这皇城里,看清了帝王也看清了自己。如今的皇帝和他老子一样,眼里心里容不下旁人,哀家不愿将你后半生再葬送在这高墙里,你自幼聪慧伶俐,教以德戒,凭你的本事也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言太后一阵长长地叹息。
“人总是要靠自己谋出路,如今的谢家便是教训。当初若不是哀家入宫为继后,咱们言家也必然不会有这番天地。如今家中小辈个个昏庸顽劣,言家若是只能凭借嫁女来维系荣华富贵,那下场好不过谢家。”
太后摸了摸言云衿发顶上的玉簪,言云衿缓缓反握住太后的手。
“姑母的教导,一定铭记于此。”
太后将手上戴着的红玛瑙手镯摘下来,戴到言云衿手上。
“这镯子是我于先帝成亲时,先帝生母崇祯皇后赏的,今日哀家送于你,望你嫁过去之后能平安顺遂。”
言云衿接过手镯,俯身在太后身侧:“多谢姑母,姑母也不必太过忧心,万事皆有定数,倘若此路不通我们从长计议便是。”
她整理了下思绪,接着说道:“谢大人也未必是看不清局势的人,不会一意孤行得罪了您和皇上。”
言太后正欲说什么,寝殿外有宫女快步走进来“太后,前院传来消息,说是谢大人拒婚惹恼了皇上,正于殿前被赐廷杖之刑......”
*
彼时,谢延卿正跪在宫门外,锦衣卫校尉分列在两侧,噤若寒蝉。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福厂公急忙从宫殿里跑出来,弓着身子着急的说道:“谢大人呐,您这是何苦呢,您八斗之才之后定然是要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啊,何必为这点事得罪皇上呢!”
谢延卿跪的笔直,没有一丝后悔的意思。他沉着嗓音对福公公说道:“有劳厂公挂念,但这婚事恕下官不能从命。”
“太后恩赐岂是你想不从就不从的,你至太后于何地?至朕于何地?把他给朕拖下去,着锦衣卫杖责三十!”
咸宁帝威严的声音自宫殿内传来,福公公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浑身冰凉。
三十廷杖不是少数,他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冒出来的冷汗,这事儿难办!
现在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这谢延卿是太后娘娘指给自己宝贝侄女的人,日后凭借翰林院学士的身份和太后的助力必然是要入住内阁,做国之栋梁。
此番皇帝看着像是因为谢延卿拒婚伤及言姑娘名声一事替太后娘娘出气,实则是想将此事闹大断了太后的借婚事拉拢朝臣的念头。
此时此地,福安方才察觉出被两头利用夹击的滋味来。
读书人没经过什么大风浪,这要是几棍子下去定然是要把人打坏的,若是耽误了和言家姑娘的亲事,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福公公领了命,一旁的锦衣卫手脚麻利的将谢延卿拖至宫门外,让他面朝地趴着。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侧的锦衣卫校尉目光都看向了他。短短几瞬福公公脑海里便将让自己脱困的对策想了出来。
他招了招手吩咐道:“此人顶撞皇帝太后,罪不可赦速速带去北镇抚司交由徐大人亲自处置!”
作者有话说:
谢大人知晓自己前世结局,不想再将女鹅也拉到泥潭之中,不过大家放心啦,女鹅会好好开导他的,毕竟谢大人默默的喜欢她那么多年,心里还是不愿看到她嫁给别人的!
第17章 诏狱
兵部侍郎杜维同兖州布政使江深自宫门外走来时便见到这一幕,谢延卿被锦衣卫从白玉台阶上架着下来,往北镇抚的方向走。
江深久不居京城,对眼前景象有些摸不清头脑,疑惑地说道:“太后千挑万选,居然选了个既无家世又无人脉的翰林学士,这下皇帝该高兴了。”
一旁的兵部侍郎杜维看着前面被带走的谢延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古往今来,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谢延卿现如今在翰林院当值,太后正缺一个出身干净还知根知底的人,日后能帮她在内阁有话语权。”
江深听了这话惊讶的回头问道:“你是说太后选他是为了引他入内阁,将来接替言阁老的位子?那这谢延卿可是太傅一手带出的学生,他就这么同意了?”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如今这天下,江兄还看不出来究竟是谁说了算吗?”
说着,二人已经步行至大殿长阶前。
杜维伸手为自己正了正衣冠,看着一座座朱墙碧瓦长吁短叹,忧心忡忡接着说道:“太后把持朝政,但却苦于手中无人,言家那些个偏房庶子个个都是酒囊饭桶。如今朝内能有实权又肯为太后卖命的人少之又少,皇上想拿岭北晏家来压制言氏一族,而武安侯又在外修养,太后看着这块肥肉吃不到心里急着呢,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精力放在对付皇上这一边,若是他日谢延卿有机会进内阁,那对太后而言岂不更是好事?”
闻言江深抬起手臂,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依我看,这条路不好走。万一哪天皇上给言家姑娘封了个公主什么的当一当,大周驸马无实权,趁机就把这人架空了。”
杜维颔首唏嘘道:“兵行险招,以后的事谁有说得准呢?寒门出身能有如今的地位不简单,今日他敢抗旨拒婚,不就是怕日后被架空毁了仕途功名。”
“杜兄说的有理,”江深引着杜维上台阶,说:“唉,这门婚事要是成了,想必武安侯的伤也能好的快点,你我也不必再为了兖州军饷一事同户部如此周旋。”
二人随即相视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迈入大殿之内。
言云衿带着白竹一起隐在宫墙边,彼时咸宁帝正端坐于殿内召集官员议事,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延卿被拖带去北镇抚司而毫无办法。
她原本想着若是司礼监掌印福公公监刑,兴许她过去看在她姑母的面子上还能对谢延卿手下留情些,
怎料这人突然话头一转,把人送去了北镇抚司。
言云衿周身都在微微发抖。
先不说北镇抚司的主人,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是皇帝的亲信。当年麓安书院一众学生就是惨死在他手下的北镇抚司诏狱之中。
隆德十七年,是谢延卿的恩师钟勉钟阁老实行改革的第二年。
丈田令乃钟阁老一生心血凝结而成,以“清丈土地、统一赋税、重洗世家”为宗旨,自实行短短两年内内触及了大周太多世家的利益。
当时的隆德帝昏庸,很少过问朝政,那些从前藏于暗处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避免与忍让的地步,逐渐引发了大论战。
直到某日,麓安书院直讲借此事给众学生出了一道题:如何看待丈田令改革的实施?
彼时朝中世家与寒门正处于冲突制高点,这样一道题摆明了是别有用心之举。
果不其然,当时麓安书院的一位学生陈凌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的写下几千字的文章将阻碍丈田令实施的世家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这篇文章却被人当作借机攀附的好机会,抄写下来呈到了当时任职内阁次辅言阅和都察院右御史何光中面前。
言阅看过文章后勃然大怒,立刻写折子上奏控诉钟阁老以权谋私,带出的儒生诽谤朝廷。
由于证据确凿无误,当日麓安书院一众学生被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当时徐青芜的父亲徐政任职锦衣卫指挥使,他深知此事尚且存疑,世家官僚多半是借机将小事化大事想阻碍钟阁老改革。学生自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他多次嘱咐手下之人不要用刑,好生照料。
可万万没想到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众学生误以为钟阁老被奸人逼迫选择以死明志,众学子群起激愤最终选择了极端的手段追随钟阁老而去。
钟阁老以及麓安书院的一众学生死后,各方文人学子暴动,对朝廷以及锦衣卫的怨恨空前高涨,整日在宫门处游行示威。
隆德帝昏庸,听信宦官谗言派了京城守卫军和锦衣卫一同镇压,未曾想徐政带着人刚一露面便遭受了学生们的针对。
他心中有愧,未曾还手,在那场混乱中伤势颇重,尤其是双腿,此生再也无法站立行走。
最终还是太子李昌烨临危受任,出面安抚了学生,将局面控制得当,徐青芜才得以将他的父亲徐政救回来。
过往之事,恩多怨多剪不断,理还乱。
言云衿不敢想象谢延卿去了诏狱会遭到怎样的对待,毕竟徐青芜威名在外,是个从不心慈手软的狠角色。
思及至此,她连忙带着白竹往北镇抚司方向跑去。
主仆二人气喘吁吁的到达门口时,见大门敞开,想是谢延卿刚被拖进去不久。
她顾不上其他,连忙提裙上前,刚一迈步却被门口的锦衣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敢擅闯北镇抚司!”
言云衿站定,正色道:“我要找你们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大人在诏狱审犯人,若有事可先行将拜帖文书呈上。”
锦衣卫各个生的马蜂腰螳螂腿,气势十足,猛地一声吼吓得白竹面色惨白,她伸手轻轻拽了拽言云衿的衣裙小声道,
“姑娘,我们没有拜帖进不得的,不然我们还是回慈宁宫求求太后娘娘另想办法吧。”
言云衿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袖,她不能回去求姑母!
皇上摆明了是有意为之,此时姑母若是出面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届时谢延卿无疑成了两者间的牺牲品。
“姑娘……”
言云衿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开口道:“白竹,你陪我去一趟长乐宫见乐阳公主,同公主的内侍说,我有事相求,望她能带我见一见谢姑娘。”
作者有话说: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皇帝与养母言太后斗法,谢大人刚好夹在中间成了牺牲品。不过大家放心啦,一切剧情线为感情线服务,女鹅一定会保谢大人平安无事的!
第18章 求情
白竹前去敲门没多久,长乐宫的大门便打开了, 言云衿在宫人的指引下缓步走入殿中。
乐阳公主见她只身前来,连身边唯一的侍女都留在了门外,一时间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