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朝廷历经百年,想要得以延续必须抛弃内在腐朽的世家顽疾,注入崭新的力量。而太后娘娘执意不放手,企图再次中兴世家限制皇权,这注定是一条与正途背道而驰,不能善终的道路。”
言云衿怔了怔。
她回想起在她前世独自守在羡云苑的那几年里,言氏一族一落千丈,其余各个世家也都免不了受到殃及,自此大权尽数归到皇帝手中。
所以在那几年里,朝中六部六科逐渐地不再受世家把控,后起之辈入过江之鲫一般涌入朝堂,她不知道日后是何模样,至少在咸宁八年她在世的最后一年里,社稷安康,百姓安稳度日。
“总要有人做第一个冲锋陷阵的人...但这个人......”
谢延卿侧首问:“这个人怎么?”
言云衿握着谢延卿的手,冲他露了一个明朗的笑容,说“这个人首先要好好养病,养好了身体才能操心别的事。”
谢延卿点了点头,笑应了一个“好”字。
马车行至言府门前时,言云衿依旧有些犹豫地一步三回头,最终想着有缘自会再见下了决心迈进府中大门。
府内门前的小厮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上前问好牵好马车,替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礼品盒子。
府内一片祥和,隐约间还能闻见厨房烧菜飘来的阵阵香气。
腿快的小厮已经进去禀报家中主人,卢夫人第一个迎了出来,看见他们笑盈盈地说:“怎么过来不提前打声招呼,我还以为你们要中秋节当天回来。”
言云衿拉着母亲的手说:“今日夫君难得有空闲,就一块过来了,阿娘不要嫌弃我们多在家蹭好几天的饭才好。”
“你这丫头说得什么浑话,”卢夫人慈爱地看向谢延卿,又说:“延卿看着脸色不太好,听你们父亲说你最近调遣至吏部了,可是公务忙累坏了?”
谢延卿拱手道:“回岳母的话,延卿一时大意着了凉,不是什么大病。”
“小病也不能马虎,你现在年纪小不觉得什么,将来是都要找回来的。快快进来,我叫家里的孙妈妈去给你煲碗热汤。”
听着熟悉的话,言云衿与谢延卿相视一笑,跟随着卢夫人进了里屋。
屋内的丫鬟端上来热茶,卢夫人示意他们坐,又说:“你父亲在书房看书,已经叫人过去请了,这会儿应当在来的路上了,他啊,这几天一直念叨着你们,这人老了老了的到还格外亲人起来。”
说完,母女二人掩面笑了起来。
唯独谢延卿听了这话后,低着头若有所思。
卢夫人拉着言云衿的手问了些家长里短的话,谢延卿端着茶盏一边小口抿着一边应着话。
没一会儿,门前响起清缓的脚步声,言阁老穿着居家的常服走了进来。
一番行礼过后,言云衿本想上前和父亲热络一番,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今日的父亲仿佛有心事,一直板着脸不怎么讲话。
卢夫人讲完家中趣事后,言阁老放下茶盏抬头看向谢延卿道:“离晚膳还有一会儿,妍妍多陪你母亲坐一会儿,正好我近日新得了一本残旧的古籍,延卿过来帮我辨认一下。”
言云衿点头应声,她知道她父亲是想借口将谢延卿叫出去,便也没打扰。可又顾及谢延卿身体,便嘱咐道:“那父亲与夫君先过去吧,晚膳好了女儿会过去叫你们。”
言府后院的桂花树隐隐有了开败了的迹象。
谢延卿跟在言阁老身后,走过树下时,风吹起细碎的花叶他他忍不住又嗽了好几声。
言阁老听到身后的声音,停下步子不再往前走,站在原地转身望向他。
谢延卿闷咳了几声,抬头道:“岳父大人是有事要问我吗。”
言阁老敛起神色,面上一片肃然,说:“六科左右给事,都察院下各御史近日以来都出现调动和外派,我虽处江湖之远,但还是能看得明白朝堂局势,你实话告诉我,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谢延卿没有否认:“是。”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奔着吏部去的?”
谢延卿沉默不语。
“先前我停职时你来家中说得云里雾里,现如今你能否明确告知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言阁老语气放重了几分,这段时间他发现或是自己带出的门生,或是从前追随他的人在一部分出现了官职调动,一部分则是被外派至应天府,远离京城。
宦海沉浮数十载,他从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阁老您树大招风,这些年得您提携或是愿意追随您的朝中官员不计其数,可您想过没有光您自己远离朝堂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您不在,这些人很容易受到太后娘娘的蛊惑,以为是得您的指示,从而误入歧途。”
言阅合眸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深知自己的妹妹对权力的贪恋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他拦不了也劝不动,即使自己远离朝堂以此来明志,言蕊婉也未曾有半分犹豫。
“除此之外呢?你还做了什么,或者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谢延卿看着他,淡淡地开口:“您在襄城除了祖宅房产田产以外的人力物力,我在一点点接手。”
言阅一窒。
襄城处于一个怎样的地位,满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年来他与武安侯等一众官员针锋相对,最大原因也是不愿将这块肥肉让出去。
有一个念头在言阅脑海中逐渐清晰,还未等他试探着开口,又听见谢延卿道。
“小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您在襄城的几百亩私田和巡马场我希望您能转到我名下来。”
言阅隐在衣袖里的手隐隐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颤抖道:“你这是想替我背罪......”
谢延卿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该做的事。”
言阅声嘶沙哑道:“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从应天府返京之后应该所有人都告诉你,你的恩师钟勉是被我逼迫才走上绝路的,你该恨我报复我才对,为何还要这么做?”
谢延卿有些释怀的笑了笑,说:“前几日我还和妍妍说起,阁老您睿智细心我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您不可能对我的心思没有察觉。”
言阅微微一愣,“妍妍她......”
“其实一开始,我也误以为是您害了我的老师,可后来我自己也身处朝堂之上时才发现,您与老师政见不同虽针锋相对,但究其根本都是为了朝廷兴盛,社稷安康。”
秋风吹起树上摇摇欲坠的花叶,飘落在谢延卿肩膀上,他迎风而立的身体显得格外的单薄。
“可太后娘娘同您不一样,她为的是一己私欲,而不是天下苍生。或许当年麓安书院的事您也有疑惑和猜测,只是您不愿意面对揭开真相所带来的后果......”
言阅看向他沉声道:“你就这样有自信能凭一己之力扳动太后的势力,查清当年的真相?”
谢延卿语气平缓而坚定地说道:“我有。”
“为什么这么说?”
“阁老您忘了,还有先前锦衣卫被害的案子没有查清楚。”
言阅沉默不语,他是因为锦衣卫被害等一连串的事受牵扯才自请辞官远离朝堂。
这个案子虽脱到今日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但听谢延卿话中的意思,想是谢延卿手里已经掌握了证据,只需等待着时机而已。
谢延卿上前几步,朝着言阅深揖道:“我不愿看到老师与同窗们平白枉死,更不愿日后青史之上为麓安书院留下来的是不清不楚的贬义。过错我一人背,还望阁老能成全,让我继承老师的遗志清君侧,除奸佞,让麓安惨案的同窗有重申冤屈的机会。”
谢延卿没有抬头,亦是看不清言阁老面上的神情,良久后他听到言阅低沉的嗓音飘过来,
“你不忘忠义,那你自己的性命呢。”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觉得绕我集中梳理一下,钟阁老出身寒门,一心想清理世家顽疾,为天下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开辟道路。
而言阅出身世家,在他看来朝廷历经数代,什么都在变唯独世家经久不衰,倘若哪一天世家倒了,朝廷也会不复存在。他们二人虽政见不和,针锋相对,但最终也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着想。
所以谢大人后来跟在言阁老身边多年,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意识到逼迫钟阁老死谏的人并非传言当中的言阅,麓安惨案的背后谋划者也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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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福报
临近中秋, 重月楼的生意也比以往好上许多。
后厨工人们忙着赶制明日的月饼糕点,昱鸾从厨房经过时见台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还有些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 她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负责揉面的女孩今年只有十五岁, 是前不久昱鸾从外面带领回来的,老家是扬州人说是因父获罪没入贱籍,一路北上颠沛流离, 这也是刚定居京城不久。
昱鸾捏了捏她面前放着的月饼, 见饼皮之上还印着一只捧着月亮的小兔子, 觉得甚是可爱,便随口问道:“这是你做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好看吧昱鸾姐姐,我最擅长画小兔子了,这个模具我画好之后请了管家帮忙锻造, 用了好几天呢!”
昱鸾夸赞道:“你小小年纪把月饼做的这样好,真是难得。”
“我老家在扬州那边的, 那里糕点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从前在家中时祖母闲来无事常常会亲自教我做点心。”
昱鸾没有接这个话, 来了重月楼的人各个都是有着悲惨的身世,她并不喜欢揭别人伤疤,窥探过往。
“样式倒是蛮新颖的, ”昱鸾摆弄着刚刚压好的月饼,又说:“这个样式的你今日多做一些,挑做的最好的装起来, 明日我要拿去送人。”
“好嘞姐姐!”
小姑娘爽快答应后, 不知想起什么揉面团的手一顿, 随即抬起头看向昱鸾, 犹豫着问道:“姐姐说要送的人,是那位言姑娘吗?”
见昱鸾没有否认,小姑娘又说:“我也是听管事的说起来,说咱们重月楼真正的主人是首辅千金,言家的那位嫡姑娘。昱鸾姐姐又专门挑带兔子的月饼送人,所以我斗胆猜测,姐姐是要送月饼给言姑娘吧?”
昱鸾靠在桌边晃着手中的团扇,笑着说:“你倒是个鬼机灵的。”
小姑娘害羞地低下头笑了笑,“言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像她这样出身高贵衣食无忧的人,居然能为照顾我们这群贱籍出身的人耗费心神,能有幸得人荫蔽,安稳度日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昱鸾晃着团扇,说起来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言云衿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她那个姑母前些日子为随驾西巡在朝堂上大闹了一番,后来又瑞王与靖和伯家女儿定亲一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真真是一日都不曾消停过。
昱鸾眉头微蹙,有些替言云衿感到头疼。
看着面前小姑娘一连满足的笑容,她淡淡地开口道:“她的确是个心肠好好姑娘,每逢冬日时常开设粥棚,救济百姓。倘若这世间真有福报,老天合该多加眷顾她才好。”
“会的昱鸾姐姐,我祖母常说种下什么善因就会得到什么样的善果,言姑娘人美心善定然会一顺遂安康,得偿所愿。”
昱鸾笑了笑,刚想夸这小姑娘嘴甜,就听见身后有人急急忙忙的进来唤她,
跑堂的少年撩开后厨的帘子,慌张道:“昱鸾姐!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的?”
少年大口喘着气,说:“方才三楼有位客人一上来就点了最贵的酒,还要两坛,我去送酒上去时就留心了一下,那人咱们都认得就是之前派人围着咱们重月楼的锦衣卫!”
昱鸾收敛了神色,沉声道:“我去看看。”
三楼雅间里的窗户开着,透过敞开的窗可以清晰看见楼中央弹琴唱曲儿的姑娘。
徐青芜手里搓着花生,半倚在软座之上,看着像是在悠闲地听着曲儿,实则目光从未有一刻落在前面演奏的乐妓身上。
昱鸾走上三楼时,一眼就看见了靠在窗边的徐青芜。
倒也不是她眼尖,实在是如他这般马蜂腰螳螂臂肩宽腿长之人,满京城很难找出第二个。
有的人天生就是来做锦衣卫的,昱鸾暗自心想。
她端着一盘刚做好的月饼,朝着雅间走过去。
身边来了人,徐青芜也没什么反应,依旧享受般的听着曲儿,一眼都不曾看向面前的人。
昱鸾看了看桌案上摆放的两坛酒,一坛尚未打开,另一坛只被倒出了半杯,还摆在那没人动。
她晃了晃手中的团扇,道:“这酒半分未动,官爷今日兴致不高啊......”
徐青芜淡淡地开口说:“喝酒误事,我就是来闻闻味。”
昱鸾拿过酒坛,替自己倒了一杯,说:“岭北王已经入宫许久,陛下的心上人也已经醒了,官爷还有什么事怕耽误了啊?”
闻言,徐青芜坐起身,一双鹰眼戏谑的看向她:“怕我喝多了再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昱鸾握着酒杯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笑道:“官爷可是锦衣卫,谁敢偷您的东西也不怕被抓进诏狱剥几层皮。”
“谁知道呢...”徐青芜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说:“总是会有那不要命的愿意试试呢。”
昱鸾低下头,没接他这个话。
徐青芜往前靠了几分,又说:“老板娘你身处宫外,倒是对宫中发生的大小事知晓的如此详尽,这般耳聪目明,不来北镇抚司当个查事的锦衣卫真是可惜了。”
昱鸾抿了一口酒说:“这话官爷你不是第一次说了。”
“确实不是第一次说,但有些人不知是听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以身犯险。”
昱鸾不愿再与他纠缠,便岔开话题道:“我这个人就是好打听,既然官爷你来我们小店作客,酒也请了点心也吃了,同我讲讲这谢家姑娘是怎么醒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