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太后将手里的勺子扔落到了碗中,发出清脆的脆响,屋内站在周围侍奉在宫女将头低了又低,不敢作声。
“人跑了三年,他便找了三年,哀家的这个好儿子还真是情根深种啊。”
云姑姑将头贴在太后耳侧,低声道:“娘娘,谢家此番将她寻回来必然是想让皇帝顾念从前的情分,日后好入主中宫助谢家东山再起,坐会世家之首的位置。您看要不要奴婢去做些什么......”
言云衿嚼着口中的乳酪,头脑中飞速思考着。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今日被秘密接进宫的那位谢家姑娘便是日后皇帝捧在心尖上的明颐皇后谢氏谢禾宁。
听闻她从前是乐阳公主的伴读,也就是在那时结识了当时还在做皇子的咸宁帝,更是对他有救命之恩,是皇帝心里难以割舍的白月光。
自她回宫到坐上皇后之后,大周皇帝不选妃不纳妾,不设三宫六院,万千宠爱于一人,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因着她们言氏一族同谢家多年以来的利益相争,再加上她姑母同咸宁帝之间对权力的争夺与把控,上一世,在明颐皇后回宫以后没少受到来自言太后明里暗里的挑拨与针对。
但最终她低估了咸宁帝与明颐皇后之间的情谊,双拳难敌四手,在这日复一日的前朝与后宫争斗中,彻底失去了手中的实权,只能做个徒有虚名的言太后。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们言家逐步走向没落,再后来言阁老受到弹劾,言家百年世家最终成为史书上的一笔残影。
思及至此,言云衿抬手替言太后重新换了一副碗筷,温婉的开口道:“姑母,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中宫空置,后宫之事全由姑母您打理,皇上年轻且尚无子嗣时候长了难免惹得朝臣非议,若是有心之人将罪过怪到您身上,蓄意挑拨您同皇上的母子情分,我们得不偿失啊。”
言太后合眸半晌后点了点头,鬓边的珠花微晃。
“云衿说的有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谢家自谢长林封侯后稳坐世家之首这么多年,如今也要下来尝一尝受制于人的滋味。唇亡齿寒,我们言氏一族也是一样的。”
她站起身走了几步,推开窗看向外面的朱墙白雪,远处的宫檐隐在薄雾中,偶尔有寒鸦飞过嘶哑的低鸣了几声,转瞬间又归于寂静。
“去放消息出去,就说是谢家秘密送了女儿进宫,自会有人到皇帝面前闹上一闹。”她揉了揉额角,抬手道,“哀家乏了,云萍,你替哀家送姑娘出宫吧”
“奴婢遵旨。”
两侧的宫人侍奉着言太后离开,待她走远后言云衿收了礼数,站起身看向云姑姑。
“我已经吩咐人套了马车在宫门处等候,姑姑您事务繁忙就不必远送了。”
云姑姑余光看见门口等侯的侍卫和丫鬟,笑道:“那奴婢就多谢姑娘体恤了...哎,姑娘若是不着急便叫人从西城区绕行回府,今儿个节后头一天,这会儿约莫着正是东城区的翰林院早会结束的时候,马车从那边过去难免会拥挤些。”
闻言,言云衿瞪大了眼睛突然略带惊喜的问:“云姑姑,这翰林院的早会所有人都要参加吗?”
“除了进宫上早朝的几位内阁大学士,其余人都是要到场的。”
“这样啊...”言云衿笑了笑,脸颊间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鬓边的秋海棠发簪衬的眉眼间更艳丽了几分。
云姑姑离开后,言云衿看向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口对一旁候着的白竹说道:“白竹,通知车夫咱们今日走东城区经过翰林院的那条路。”
白竹隐在角落里倒是将方才自己姑娘同云姑姑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这会儿不由得疑惑道:“姑娘是要做什么?”
言云衿笑的明媚,爽朗的道:“去堵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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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争吵
自入年关以来京城极少下雪,没想到上元节刚过的头一天,夜里竟洋洋洒洒的下了起了雪,一直到天明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种天气于谢延卿而言总是有着别样的感触,咸宁四年的冬天,雪下的格外的大。
谢延卿常常站在诏狱那扇破旧狭小的窗向外看,那时他总觉得这一年的冬日长过漫长了些,不然还能撑到看见次年春花开放。
冰冷沉重的镣铐戴的久了,手腕处伤可见骨,每每到了这种天气总是刺骨的疼。
谢延卿揉了揉手腕,即使这一世他连诏狱什么样都未曾见过,但那些伤痛仿佛刻进了骨血里,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翰林院位于与皇城一街之隔的东街上,虽说这里头各个都是正规科举道路选出来的进士精英,国之栋梁,但若论起出身却相差许多。
今日雪下的大,早会散了后众人没忙着离开,除开在此办公的,和等候雪停的,其余人则是站在门口等待着各家马车过来。
难得齐聚一起,大家都站在大厅里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年轻的庶吉士用小炉子吊着热水,沏了滚茶,依次给屋内的众人分下去。
“年前洒扫屋子的时候,我还在想朝廷赏的好茶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来喝,今日诸位大人都在这儿,冬日里头天冷正好喝上一喝,去去身上的寒气。”
谢延卿握着书卷,站在角落的窗口处往外头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吧。”
回神时,见那魏姓的庶吉士正端着茶盏站在自己面前。
谢延卿作揖后伸手接过,“有劳。”
“这种茶也配端到谢大人面前吗?”
屋内有人倏然开口,声音响亮惹得前方站着的人纷纷往他这边看。
说这话的人姓季,单名一个闻字,是京城平南伯爵府的二公子。
谢延卿察觉季闻眼里的不善,没有理会自顾自的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咱们谢大人从前跟在福厂督身边,什么好玩意没见着过,翰林院里头的茶怎能入的了谢大人的眼?”
见谢延卿没反应,季闻又上前几步抱臂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咱们皇上登基已满三年,司礼监的人也几经辗转不知道换了多少人,福厂督如今只有虚名在身,谢大人您攀高枝的眼光不行啊!”
屋内的气氛有些阴沉,静的仿佛能听得见院外的落雪声。
炉子上的热水还在冒着阵阵热气,熏得谢延卿视线有些模糊。他抬起手,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动作间露出白净清瘦的手腕。
他拱手朝着屋内众人作揖,随即起身温和的说道:“雪小了,诸位大人慢饮,我先行回去了。”
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波澜。
他今日不需进宫轮值,便穿着青色的常服,带着手上泛黄的书卷如同来时那般走进风雪中。
脊背端正挺直,宛如青松。
谢延卿这个人像是从来不会有其他情绪,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这幅淡然的模样。
也正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愈发叫季闻心生烦躁,屋内众人依旧没作声,被人无视的气愤连同着此时的尴尬叫季闻忍无可忍,思索了几瞬后他抬脚追了出去。
彼时正是东城街上最热闹的时刻,即使下了雪路上来往的商贩行人仍旧络绎不绝,陆续有马车进出。
“别让他走!”
谢延卿刚走出翰林院大门没多远,便听见身后一声暴喝,随即身边那辆像是在这里等了许久,挂着季家灯笼的马车旁走来几个家丁,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延卿目光淡淡地从面前人身上扫过,见他们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转过身看向身后走来的人。
季闻信步上前,眼神落在他脸上半分不错,沉声问道,“我让你走了吗?”
谢延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季大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僵持中,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就连着翰林院众人也跟了出来立在门口观察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不过片刻,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言云衿赶到东街口时听见远处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她探了探头问道:“前面怎么了?”
侍卫过来回禀道:“姑娘,翰林院那边似乎是有人闹事,咱们要绕路而行吗?”
提起翰林院三个字,言云衿没由得感到不安,她撩开马车车帘看了看,总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白竹瞧见她神色慌张,大约是猜到了什么,开口道:“姑娘,要我过去看一看吗?”
言云衿正有此意,连忙点了点头。
白竹得了许可下车跟着身边的侍卫一起跑向人群中。
啪的一声,一个精致的木箱被扔在地上,里头的书卷散落在落㥋蒊地里。
“麓安书院三十二人,死了三十一个,钟阁老为救这些学生死谏朝廷,他们都走了怎么唯独你活着?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必然是你同阉党私下勾结,害了钟阁老,害了麓安书院的所有人!”
谢延卿低头看向掉在地上书卷,沈默不语。
他一早便知道,麓安书院四个字会成为他难以割舍的梦魇,此生无论如何都与他分也分不开了。
季闻见他不语,心底的怒气更盛,嘶吼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敢做不敢认了吗?钟阁老勤勉一生,竟带出你这样寡廉鲜耻的人,你也配待在翰林院,也配做文华殿侍讲学士?”
包括翰林院门口的一众学士在内,周围人的议论声加剧。无非就是那几个熟悉地字眼,“钟勉”,“麓安书院”,“掌印提督”。
称他是攀附阉党背信弃义,有违君子之道的伪君子。
人群里那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惊动周围任何人。
彼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来者排面十足,马车两侧跟随着十几名侍卫。
周围聚集的百姓纷纷后退让路,唯独平南伯季家的马车还横在中间,堵住了去路。
见这刚刚赶到的马车丝毫没有绕路而行的意思,季府的家丁打量着大约也是个豪门世家,上前行了礼道:“劳烦兄台禀报你家中主人,这边正有要事处理恐要耽搁一会儿,兄台可绕路而行,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随行的侍卫出自禁卫军,听了这话没有丝毫胆怯,依旧站的笔直。
那家丁见状不再客气,当即掏出腰牌道:“我们是平南伯府季家的,兄台不要错认了。我家公子奉命于翰林院办差,闲杂人等切勿插手院中事,还请兄台告知家中主人,尽快绕路而行!”
平南伯季家家中祖辈三代为官,老太爷当年曾任职太傅,教导过当年还是储君人选的先帝。长子为现任大理寺卿,嫡长孙也就是季闻的兄长同在大理寺为官。
季家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即便是现在大周四大世家的家主也需得给三分薄面。
那家丁算准了不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因这点儿小事同季家过不去,闷哼了一声冷笑道:“兄台愿意留下来看热闹,我们便不奉陪了,来人把路堵死了,任何人不得二公子耽误办差!”
说着他转身欲往回走,然而他刚一动就见马车周围十几名侍卫齐齐将手按在刀柄之上。
刀出鞘一寸,映在雪地里隐隐冒着寒光。
那家丁不过是狗仗人势,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腿软整个人气焰也没了之前嚣张。
季闻见此从台阶上走下来,欲看清车内究竟坐着什么样的人物。
马车之上隐隐晃动,纤纤玉指轻挑帘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宫装丽人走了下来,她鬓边带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秋海棠发簪,耳上的东珠随着动作微晃,眉眼艳丽语气柔婉开口道:“我竟不知,这京城的道路还有行不得的。”
还没等看清人,那侍卫沉声道道:“尔等冲撞言姑娘马车,该当何罪!”
言姑娘!这京城里头哪里还有第二个言姑娘!
来的人竟是当朝太后捧在心尖上的嫡亲侄女,内阁首辅的掌上明珠言云衿!
季府的家丁当即生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跪地叩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阻拦言姑娘玉驾,罪该万死!”
作者有话说:
整理一下前世部分时间线:
男主为隆德十七年一甲进士,当时的内阁首辅兼太傅从中挑选三十二名出身寒门,家境清贫的学子入麓安书院,传授知识的同时,也解决了他们衣食住行的问题。
同年冬至,男主被调往应天府做编修,恰巧避开了麓安惨案,成为其中唯一幸存的进士。
隆德十八年,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咸宁,男主被调回京城入翰林院。
咸宁三年初,男主任职翰林院侍讲学士,太后赐婚,女主下嫁。
咸宁四年冬,死于诏狱不得善终。
咸宁五年,三法司查案结束,皇帝亲提“廉正”二字还男主清白。
咸宁八年,太后去世女主失去了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绝望自尽。
再次睁开眼,男女主二人回到了咸宁三年,太后赐婚之前。
误会与遗憾尚且来得及化解和补救,开开心心的走向幸福生活~
第9章 余孽
言云衿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卫不要动。十几名禁卫军整齐的将刀收鞘,双手垂在两侧面若寒霜。
“言...言姑娘怎么来这边了?”
季闻余光扫向地上的一片狼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讲话也磕磕绊绊起来。
“过来寻个人。”
她生得明艳娇柔,讲话也是轻声细语,眉眼间同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她们言氏一族到了这一代子嗣单薄,言太后又膝下无子,小辈中太后唯独宠爱这个家族中唯一的女儿家,因而她自小被太后接进宫放在身边养着,所言所行皆是按照公主的规格教养的。
这京城里头的人虽是称她一声言姑娘,却是谁都是知道这是宫里头尊贵的主儿,连当今皇帝同她也是以兄妹相称。
“不知姑娘前来寻哪位大人,我去帮你叫他过来。”季闻说。
言云衿笑着抬手制止道,“不必了。”
随即缓步走向谢延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弯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书册,周围的一片窃窃私语中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沾染的雪水和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