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见他神情变化当即明白是自己说错了话, 连忙找补道:“公公莫急,兴许是掌印顾念您身体尚未恢复想让你好好休养,便随手叫了其他闲着的人跟在身边。等您康健了咱们这司礼监自然还是要靠您来同掌印一起撑着的......”
这话不仅没能奉承到孙卯, 还搅的他心烦意乱。
他扬手打断了小太监的话, 示意小太监退下去。
这小太监也是个有眼力见的, 见势不好撒腿就跑, 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踪影。
人走远后,孙卯备感茫然地蹲下身,双手抱着头靠着墙壁颓废地坐下下来,一动不动。
*
午时,谢延卿从皇帝御书房内出来经过右侧宫道时,见拐角处有个人影在鬼鬼祟祟地晃动着。
通过露出的半截衣角看得出,这人应当穿着的是司礼监有品级的人才能穿的衣袍,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已经猜想到这人是谁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上前,道:“孙秉笔。”
孙卯没想到背后会出现一个人,当时被吓了一跳。
转身看清来人之后方才拍了拍胸口,道:“哎呦,谢大人是你啊,您这走路怎么都没声儿呢?”
谢延卿笑笑说:“我的不是,没想到会吓到秉笔。”
他抬眼朝御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说道:“秉笔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孙卯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谢大人,奴婢今日无须在御前当值。”
“这样啊...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孙秉笔,方才在御书房听福掌印说您病了,手上的差事也全都交给杜公公接管,我还以为孙秉笔病的很是严重,今日一见看秉笔气色红润想来也快康健了。”
闻言,孙卯的脸色在顷刻间沉了下来。
“干爹...福掌印真的在御前这样说的?今后由杜公公接手我的差事?”
谢延卿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这样也好,孙秉笔您能借着机会好好休息。先前太后娘娘嘱咐说秉笔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和慈宁宫开口便是,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她老人家最近也是时常向身边人问候秉笔的情况,很是挂念您。”
孙卯木讷地点了点头:“谢大人说的是,太后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谢延卿笑而不语,
孙卯低头看了看谢延卿手中拿着的红色帖子,问道:“谢大人这是要准备去哪啊?”
“去北镇抚司,过几日就是王爷同顾家姑娘的大婚之日。我是戴罪之人,有锦衣卫时时刻刻在身边跟随着本不应该参加这样的喜事,免得给旁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今日小王爷亲自将请帖递交给我,我想着同徐指挥使商议一下,让我也能有机会去参与王爷的喜宴,毕竟蒙人之恩需尽力为报不是吗?”
这话虽是从谢延卿口中漫不经心地说出来的,但他的眼神却一直紧盯着孙卯。
看向他的眸光温柔又带着坚定,似乎想将孙卯脸上的神情一分不差的捕捉出来。
孙卯愣了愣,随即笑着附和道:“谢大人说的是,您能亲自参与小王爷的婚礼,想必小王爷心中定然是十分欢喜的。那谢大人您忙,奴婢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谢延卿侧开身,给他让出路道:“秉笔慢走。”
孙卯没再谦让,弓着身子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晌午用过午膳后,言太后不敢久坐,站起身行至窗前望着房檐之上成群结队的大雁向南飞去。
宫里宫外都有了深秋的气氛,院中种着的银杏树树上的叶子一日比一日要少上许多,一晃又是一年。
算起来皇帝登基都已经满了三个年头,从先前刚登基时在朝堂上同的横冲直撞为满朝文武所不看好,到现在满腹算计将百官安抚的面面俱到,这些改变他也才只用了三年。
言太后惊于李昌烨成长速度的同时也不得不忧心,时候拖得越久,皇帝在朝堂之上根基越深,就越是难对付。
届时即使她再怎么排除万难辅佐瑞王登基,都难免会受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再加上岭北王入京,日后皇帝有岭北十万大军兵权在手,更加不会将她握在手中的那些财产和兵权放在眼里。
所以她必须将瑞王的婚事抢在岭北同皇室的联姻之前结成,若是能在此期间除掉岭北王的那个小儿子,让皇帝同岭北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她现在需要一个人,一个没有官职和后顾之忧在身的人,一个用完之后随时可以处置的人,去帮她做成这件事。
言太后端起茶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正恼着人选时透过窗户看见院中一个宫人正从门前疾行过来,随即走进殿中隔着屏风唤着她。
言太后向外走了几步问道:“什么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孙卯求见。”
言太后捏着茶杯盖子的手不断刮着杯身,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后淡淡的笑出声。
第80章 靖和
一晃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言云衿在京城买下的旧书院已经重新修葺完毕,一眼看过去就和新建的没什么区别。
这日天气好,她带着羡云苑的女使们一起去往书院进行最后的擦拭打扫。
翻修后的房子灰尘大, 她们一行人忙碌了一上午却也只是收拾了一半的屋子。
晌午时分日头正盛, 言云衿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的径直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下来,同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她为干活方便些,今日穿着一身素衣, 长发也被深灰色的头巾包了起来, 整个人看着淡雅干练。
聊得正起劲时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过去,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跑堂的衣裳,手中拎着两大盒沉甸甸的木箱朝她们跑了过来。
离得最近的白竹和其他两名女使连忙上前帮了他一把,两个沉重的木盒放置在石阶上,打开盖子香味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众人忙了一上午早已经饥肠辘辘,这会儿闻见香味都忍不住夸赞着好香。
来人是重月楼的小跑堂, 名叫小杭,此时正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弯着腰喘息道:“昱鸾姐姐听说你们今日过来打扫书院,特意叫厨房准备了饭菜给言姐姐送来。不知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就先准备了这些, 若是不够,这边还有点心可垫垫肚子。”
言云衿给他倒了一碗梅子汤。说:“辛苦你跑一趟了。”
小杭一边擦着汗,一边道:“害, 姐姐这话客气了, 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他喝着碗里的梅子汤, 眼神飞速地从打量周围, 又说:“这个书院这样就算打理完了吗,那我是不是就快能过来这里读书了?”
言云衿笑笑道:“你急什么,先前的那些桌椅都已经烂掉了,还需得买新的过来,再者说我还没能请到合适的教书先生。”
小杭戏谑道:“论起教书,还有谁会比咱们姐夫合适,他可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白竹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混球,谢大人在朝为官公务繁忙,怎么还能抽得出时间来这里教书。”
小杭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后脑勺,皱眉道:“也是...哎又扯远了,各位漂亮姐姐们都别愣着赶紧用饭吧。”
闻言,众人这才围着食盒走过去各自盛着饭。
白竹在底层糕点箱子里寻了两块点心,上面印着的小兔子图案栩栩如生,味道也是十分不错。
她将手中的另一款递给言云衿,“夫人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言云衿接过来那软糯糯的点心,又看向小跑堂道:“这个做的真不错,图案也好看,上次见了我就想问来着,是重月楼又来新人了吗?”
小杭道:“对,中秋前来的姑娘,是昱鸾姐姐在城外带回来的,刚好做得一手好点心就把她留下来了。”
言云衿点了点头,也对这点心赞不绝口道:“昱鸾这挖掘人才的功夫还真是十分了得,来人底细清白的吧,可要调查清楚了,咱们重月楼早就是锦衣卫的眼中钉,不要在这会儿出现什么差错。”
“姐姐放心!这个啊一早就查清楚了还有记录在册,保证没问题!”
院外传来了马车声,言云衿探头瞧过去,见一辆精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戴着斗笠面纱的姑娘。
那人简单地交代了车夫几句后,走进院中停在门前朝言云衿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白竹欲上前问问情况,言云衿见这人穿戴不俗,又遮掩的这样周密,心想是不愿被人发现身份才立在那不前,便拦住了白竹自己亲自过去。
走近时,面前那人开口道:“言姐姐。”
几乎是一瞬间言云衿便猜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连忙上前握住面前人的手,小声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快随我进来。”
二人寻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言云衿又再三拿帕子擦拭着凳子,道:“我这里最近刚翻修,今日才过来打扫没个能招待客人的好地方,还请妹妹见谅啊!”
“无碍,我们家武将出身从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她虽不在意但言云衿作为主人必然是要尽心的,仔细擦了许多遍后,方才放心下来。
言云衿将擦好的凳子递给她,抬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去了羡云苑,姐姐家中的女使姑娘告诉我你在这儿,我便按着她指的方向寻过来了。”
听她这样说,言云衿愣了愣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寻姐姐聊聊天。”
二人落座后,言云衿不放心地问道:“马上就要大婚了,这会儿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怕家人怪罪?”
闻言,顾茴摘下斗笠冷笑了一下道:“左右我都已经如了他们的意答应了这门婚事,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言云衿犹豫地开口说:“其实也不能怪靖和伯,这些年朝廷对靖和伯的亏欠实在太多了,他如今想为自己打算,为家族打算也在情理之中。”
靖和伯并非世家出身,隆德年间朝廷的几方将领之中属他日子过的最难捱。
在当时世家林立的大周,无论文官还是武将绝大多数都出自世家中人,官官相护每逢朝廷分发军粮银钱都是优先送往西北谢家军以及亲王李政恪的军营。
然后再按着官职地位分发给其他武将,每每到了靖和伯这里要么是最晚一个收到的,竟是些陈粮旧谷,要么就是压根收不到。
多年来靖和伯为了补贴军用将自己的俸禄放在军中账目上公开随意支取,为了守边境百姓安康散尽家财,却依旧在朝中不受待见,举步维艰。
就连这个靖和伯的封号都是义子叶明辉跟随当时还是太子的李昌烨打了胜仗后,替自己求来的。
征战沙场半生一无所有,他这个靖和伯的确是当得有些可怜。
顾茴道:“不瞒姐姐,小时候我也常常记恨着朝廷,凭什么都是一样保家卫国,一样付出辛劳,为何朝廷要这般厚此薄彼,我家还要依靠母亲织布来维持生计。可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不能再用以前的想法去看了......”
“当年还是皇子的陛下自去往边境同我兄长一同抵御外敌,自那以后他时常提携我兄长,竭尽所能为他们提供足量的军需。兄长常说边境守卫军以及边境百姓能过上今日的好生活,都要仰仗于陛下的大恩大德。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太后娘娘有意同陛下夺权,我不明白爹爹为何要为了一己私欲同太后娘娘结盟,我更不明白那个当初两袖清风宁可吃野草树皮果脯,也要守卫边境的爹爹,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言云衿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道:“人年少的时候看待事情总是非黑即白,我当初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我现在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叫做身不由己。”
因为身不由己,为了顾全大局保住他们言氏全族的性命,即使她的爹爹知道太后犯下种种过错却还是要包庇着。
因为身不由己,两辈子她的婚姻都是用来做姑母太后手中的筹码的。
她苦笑了下又接着说道:“靖和伯年轻时受到了太多冷眼和不平等的对待,他在朝中的根基不深,兴许是像是自己百年之后子女无依无靠,想为你们谋一个出路吧。”
闻言,顾茴脸上有了几分动容,说道:“那他也不能做这样大的错事...先前王爷已经同我说过了,他说他不过是做戏给太后娘娘看,若非如此我也定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可是言姐姐...实不相瞒我这心里还是怕的很......”
“我怕一朝行差踏错,我不仅没能救得了父亲,还把全家人的性命搭了进去。”
她不过也只有十几岁,即使平日里性格再怎么稳重胆大,在这种终身大事面前难免会感到害怕。
言云衿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安抚道:“别怕,万事有姐姐和谢大人在背后,你与王爷若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尽管来寻我们便是。”
“当务之急是你和王爷都要安心,就当做是陪彼此演一场戏,等过了婚宴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时时关注着你们,到那时她们在明处,我们再暗处很多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顾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姐姐,后日我大婚你过来吗?”
言云衿笑了笑,说:“放心,后日我是一定会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会有加更~
第81章 风波
咸宁三年秋, 瑞王李昌焕大婚。
顾茴一早便被宫里来的嬷嬷宫女拽起来梳妆打扮,如同木偶一般麻木地应付一个又一个流程。
不过是做一场戏,
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正堂之上端坐着靖和伯与夫人冯氏, 靖和伯洋洋洒洒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听得顾茴心烦地皱了皱眉。
临拜别时,冯夫人像是再也忍不住了般冲上来拉住顾茴的手,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一手用帕子掩着面, 一手死死拉住顾茴, 颤抖着声音道:“茴儿...今后阿爹阿娘不在身边你要多保重, 阿爹阿娘对不住你......”
听到自己母亲这般模样,顾茴那颗麻木了一整日的心在此时隐隐有了松动,她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不停地打转。
宫里来的嬷嬷在门口又委婉地催促了一声,顾茴像是被那嬷嬷的话点醒了, 连忙松开自己母亲的手,行过礼拜别了双亲后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