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啊?我又没有把你当对手?”陈蒙越发生气,尴尬到气急败坏。
谢寻意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陈蒙可笑到有点可爱,压抑了她一个月的竞争压力忽然散去,她说道:“走吧,去医务室吧,我也没把你当对手,我自己想去休息睡一节课。”
“你要去就你自己去,我反正不去。”陈蒙嘴很硬。她讨厌谢寻意,讨厌她身上那种松弛感,她明明学习也很用功,但她看上去就是很享受,她身边还总是围绕着朋友。
陈蒙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争上游,尤其是她的父亲。其实她父母离婚的时候,她很想跟父亲又害怕跟父亲,因为她太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后来她跟着母亲生活,母亲虽然严厉但不会凡事都拿成绩说事,可她每次听说自己哥哥林治平如何优秀,她都很嫉妒,希望能盖过哥哥的光芒赢得认可,因为她渴望成为父亲那样说一不二的人,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追求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高考之后,她就会到金洲和父亲还有兄长一起生活,她必须要在那之前,找到自己最好的状态。
陈月兰很希望陈蒙读师范,以后可以回来继续教育事业,但陈蒙一点也不想,因为她看到母亲为了学校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好好过,每天艰苦朴素,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读书的目的。陈蒙很敬畏陈月兰,被她管束着品格和欲望,这像牢笼一样困住了陈蒙自由的身心,她极度渴望着金洲的繁荣和无限可能,那能让她离卫道士般的母亲越来越远,彻底做她自己。陈蒙心底叫嚣的欲望让她感到兴奋又窒息,所以,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浪费都让陈蒙感到焦虑。
陈蒙和谢寻意一样知道对方是对手,也知道对手更是自己的欲望,只是这一刻她们都很难停下来,至少陈蒙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谢寻意说什么陪她一起缺课,根本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可以在刹那松懈下来。
所以,当陈蒙真的要晕倒,谢寻意扶她去医务室待了一整节课的时候,她感觉心软又尴尬到没台阶下。而谢寻意没太在意陈蒙怎么想,她看到陈蒙要打点滴,很高兴就躺到了另一张空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谢寻意感到自己这一个月实在太累了,她打算自我调整了。
医务室里很安静,陈蒙打着点滴受隔壁床谢寻意的感染也昏昏欲睡,但她还是和自己较劲不敢睡,便生气扭头看谢寻意。
陈蒙看到谢寻意侧卧着,睡颜甜美安静。谢寻意平时总是喜欢披散着头发,每天戴不同的发夹,偶尔扎头发,她也总是要编的很漂亮。哪怕她以前胖胖的留着短发,她也总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小精致,举手投足间有女孩的娇憨可爱。陈蒙那时候就觉得谢寻意这个人很奇怪,但说不出哪里奇怪,现在她发现那种奇怪就是柔美,是从内到外的韧性。
看了会谢寻意的睡颜,陈蒙慢慢气不起来了,她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她本来也是这样爱美的小女孩,但陈月兰每次看到她打扮自己都会皱眉头,这让她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使得她的青春期变得很别扭。
最后,陈蒙还是扛不住睡眠的诱惑,慢慢睡去,等她醒来的时候,校医正在给她拔了针。而谢寻意已经睡醒坐在床上笑看着她,手上还拿着一瓶牛奶在喝,而孟朝熙也站在一旁同样正看着她。
第三十八章
三人一起离开医务室,陈蒙走在前面,谢寻意和孟朝熙并排走在后面。陈蒙听到谢寻意和孟朝熙说说笑笑,她在和他说自己在医务室睡得多舒服,还做了什么梦。陈蒙直皱眉,她不由回头看了眼谢寻意。
谢寻意对上陈蒙不耐烦的眼神,不以为然笑问道:“你刚才有睡着吗?我睡了一觉舒服多了,现在感觉脑袋又是自己的脑袋了。”
陈蒙没回答,没好气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孟朝熙看到陈蒙傲慢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他看了看谢寻意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说道:“你梦到红糖年糕是不是想吃了?”
“是啊,就想吃点甜食。”谢寻意点点头。她自打开始减肥,这一年多,零食几乎都戒了,吃饭也很克制,所以偶尔让自己吃颗糖都觉得甜得不得了,充满愉悦。她想起暑假在金洲,从贺景龄家带回的蛋糕,她都克制着只吃了两口,现在觉得很可惜。
孟朝熙闻言记在了心里。晚上他托食堂里的厨师帮忙准备了做年糕的糯米粉,第二天一早,他躲到后厨给谢寻意做了煎年糕,软糯的年糕被煎的金黄,一口咬下去里面裹着的红糖融化后能爆浆,满口香甜。
孟朝熙把做好的年糕装在饭盒里,偷偷带去教室,在早自习下课后,他乘倒水的时候,把饭盒悄悄送给谢寻意。
谢寻意看到饭盒还没有打开就猜到了里面会是什么,她高兴抬起头看孟朝熙,后者已经拿过她的水杯走出了教室。
陈蒙上厕所回来看到谢寻意弯腰低头躲在书桌下吃年糕,她很震惊,刚想质问她。谢寻意拿起一块年糕递了过去,说道:“你吃一个吧,很好吃。”
陈蒙脸色铁青没有接,转开了头也闭了嘴。
谢寻意见状收回手,把年糕塞进嘴里。
孟朝熙倒完水回来,将水杯放回谢寻意桌头,见她吃得很开心,他不由嘴角扬起笑回到自己后排座位上。
陈蒙捕捉到孟朝熙的神态,猜到了这年糕的来历,她一面打开书桌拿下节课的课本一面冷冷说道:“看来孟朝熙是彻底成为你的跟班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之间是相互的,他要是有喜欢什么东西,我也会上心记着,力所能及帮他实现。”谢寻意抬了抬眼说道。
陈蒙被呛,红了红脸,她讨厌谢寻意这种安心接受别人付出,同时也勇于付出的坦荡。她转过头瞪谢寻意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最后她告诉自己,她不稀罕这样的朋友关系,冷冷转回了头。
谢寻意打量陈蒙,想起贺延忠说过的话,想起陈蒙的家庭背景,有些能理解她不随便交朋友的傲慢,却还是不喜欢。她和陈蒙很难成为朋友。她安静又吃了两块年糕,饭盒里还剩了些,她盖好饭盒放进抽屉里。
在谢寻意调整了状态之后,陈蒙发现很难再把她当对手,两人之间的关系忽然松弛了下来,回到了最开始普通同学的关系。在感受到这微妙变化之时,陈蒙心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激荡震撼,她觉得谢寻意这个人有魔力,在很多年之后,当她们终于成为挚友,陈蒙回想起这一刻更感到很美妙。人与人之间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让彼此放松。
总的来说,谢寻意的高三第一学期最终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累,她努力着就能越来越看清希望成真的轮廓。这让她越发坚信付出努力就有回报的道理。
有一个周一下午,教师开会,全校自习。孟朝熙给谢寻意传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写的一首歌,兆哥帮我投稿到唱片公司,现在被唱片公司看中,卖出去了。
谢寻意看罢,很激动转过头看孟朝熙,只见他也正微笑看着她。她高兴指了指天花板,做口型:天台见。
孟朝熙看懂了,还没来得及惊讶,看到谢寻意已经合上课本,若无其事站起身和讲台上值日的班长请假说:“我肚子疼,去下医务室。”
谢寻意走出教室,在窗外高兴向孟朝熙招手,率先离开。
孟朝熙等了会,也起身请假说上厕所,他一出教室就往楼上跑。等他跑到顶楼,谢寻意已经打开了门,他看到天台的光照进楼梯间,光明就在他眼前,他爱的人也站在光里。他们开心拥抱在一起,谢寻意还兴奋踮脚亲了孟朝熙的脸,孟朝熙满脸通红,幸福到双手发抖。他深情注视着谢寻意,认真和她说:“寻意,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让你过最幸福的生活。”
谢寻意知道他说的是真的,点点头说道:“嗯,我相信你。”
陈蒙从作业里抬起头,她看了看谢寻意空着的位置,她知道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肯定是去干吗了。她皱了皱眉,懒得管,她乐意见到谢寻意偷懒不学习。但是她不断走神,余光老是看到谢寻意压在作业本下漏出一个角的纸条。最终她抵不住好奇,环看四周,一把抽出纸条飞快看了眼。
看完纸条,陈蒙心跳很快,她觉得自己是太紧张了,赶紧把纸条塞回去之后,她不由想起孟朝熙的成绩平平,她从来没想到普通如他有写歌的才华。这让她非常惊讶,也使得她在这个学期看孟朝熙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分明是讨厌又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高三第一学期期末,陈蒙考了第一名,谢寻意第三名,孟朝熙写了五首歌。三个人都有各自的得偿所愿。
这一年,孟朝熙和季奶奶要回老家外县过年,要是没有这件事,孟朝熙差点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
除夕夜,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千家万户在团聚,整个世界喜气洋洋。笼罩在一片欢乐祥和之下的悲剧显得很微不足道。孟朝熙不记得到底是哪句话引起了争端,他爸妈冲进他外婆的房间抢钱,外婆在和他们争抢的时候被推倒,头部撞在了桌角,摔昏过去,孟朝熙愤怒冲过去和他爸扭打在一起,他当时就一个念头要把他爸打死。
贺禹今年回来陪贺奶奶过年,年前,他像往年一样到谢寻意家简单拜访了一次。他看到他们家的新房子,一家人看上去还是其乐融融,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往年吴新云总是在客餐厅忙碌,今年她安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部法语片《刺猬的优雅》。而谢寻意一年比一年疏远他,她听说他来了,只是出了房间和他打招呼,寒暄了两句便回了房间继续学习。贺禹坐着和谢秉正喝了半小时的茶,了解到今年行情不好,实业不好做。但谢秉正还是很乐观,认为起起伏伏是常态。贺禹听着,目光自然转开看到谢家阳台上有一盆小树,他看了好一会岔开话题问谢秉正:“谢叔,那是什么树?”
“尘尘的苹果树,就是我们老院子里那棵。”谢秉正回答。
贺禹微微颔首,想起和谢寻意初见的那天。
贺禹离开的时候,没有打扰谢寻意,他看了眼她紧闭的房门,笑同谢秉正还有吴新云道别。贺禹走出门,心里徒然升起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到谢家来拜访的感受。这个想法让他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感伤,他曾经心底暗涌过对情感的激情,就这么归于平静了。他有点不甘心,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
除夕夜这一晚,贺禹吃完年夜饭躲出去抽烟,屋内亲戚们聊的家长里短的话题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感到很无趣。烟花爆竹一直在吵,贺禹心想今晚又不用睡了。
这两年因为创业,贺禹在外人看起来是光鲜成功,他自己却一直在失眠。他很难入睡,脑子里的思维一直在转,压力欲望总是同时向他涌来。而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成功之后,他心里有无限的空虚。蒋隆年底拿着钱出国去旅游了,他邀请贺禹一起去,贺禹兴致缺缺。蒋隆丢下一句话:“贺禹,你这样下去会生病。”
贺禹懒得搭理蒋隆的胡说八道,不过他知道自己人生的底色是悲观的,他努力过,最终还是感到索然无味。仿佛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拥有的,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放弃的。这半年,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不知不觉,他的脚边已经有三个烟头。
在贺禹休息了会,准备抽第四支烟的时候,谢寻意的电话打了进来。贺禹迟疑了会,在想要不要应酬这个贺新年的电话,他理智打算和谢寻意保持距离了。
最终,在电话快挂断的最后几秒,贺禹接起了电话:“喂,尘尘。”
没有贺禹预想的“新年快乐”,电话那头很沉默。
“尘尘?”贺禹怀疑是信号不好,皱眉看了看不知道哪家又燃放起来的烟火。
许久,谢寻意终于在电话里出声,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低沉的哭腔:“贺禹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贺禹很意外,心头一紧,问道:“你怎么了,尘尘?你哭了?”
“哭”这个字让谢寻意不由真的哭了,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在听到谢寻意哭的那几秒,贺禹感到自己内心有欲望在燃烧,他忽然想起他曾经把谢寻意视为很重要的人,走着走着他渐渐就淡忘了。果然如蒋隆所说,感情等不了,等到最后自己都忘了。感情实质上是要不断去演练的事情,不演不练,人都会忘了自己会爱。贺禹可能打从心底里觉得情感的本质是虚伪的,只是谢寻意哭的时候,他就投入成了一名演员,很认真地难受。
“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尘尘?”贺禹沉声问道。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孟朝熙?我要是不去,他可能就完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道别,他说他要杀了他爸爸,然后去自首……”谢寻意的声音颤抖,她感到很害怕甚至恐惧。
贺禹也震惊了,他难以想象说出这种话的孟朝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更不能容忍孟朝熙自己要死还这么恐吓谢寻意。
“我求求你帮帮我,贺禹哥,你要是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我,我只能出去找车到南县。”谢寻意见贺禹没说话,心想他肯定不愿意,低泣恳求道。
贺禹回神,很快冷静下来,说道:“你在家等我。”
第三十九章
从榕城市到南县上高速要一两个小时,一路上烟花绽放相随,新的一年已经越来越近。
谢寻意靠在车窗边,出神望着热闹的烟火,她心里越发难过鼻头一直酸酸的。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她给孟朝熙发了信息,说自己马上就到南县医院,让他不要冲动。
谢寻意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家庭可以发生这么大的悲剧,孟朝熙的爸爸把他外婆打伤进了医院,而孟朝熙想杀了自己的爸爸。她想起孟朝熙之前说他父母都是垃圾,原来是真的。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谢寻意无法想象孟朝熙小时候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她从小总是听身边的人说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她以为大家都是如此。
贺禹驾着车,他余光看到谢寻意在偷偷擦眼泪,他说道:“尘尘,我带你出来时答应谢叔吴阿姨晚点就送你回去,我们到医院看了情况就走。你留在那也帮不上忙。”
谢寻意听着咬了咬唇,轻声问道:“要是季奶奶死了怎么办,贺禹哥?”
贺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那也是你朋友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巨大的无奈和无力笼罩在谢寻意头上,她从来没有信仰,此刻不由双手紧紧合十,抬眼望着喧闹的天空,祈求上天不要那么残忍。
南县虽然是个县城,但地理位置优越,在两省交界处,这两年发展很好,榕城人一听南县都会想到炒房团大老板,榕城老板多,南县占一半。就这样一个县城,基础设施却很落后,医院不大楼房老旧。
贺禹把车开到门诊大楼,谢寻意就着急下了车跑进去找孟朝熙。贺禹停好车赶到时,看到那对少男少女正紧紧相拥。谢寻意很用力抱住孟朝熙,好像一团火在燃烧,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温暖都给他。而孟朝熙也很用力抱着谢寻意,像是他人生里最后一个拥抱,抱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他悲观颓废暴躁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