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今岁屏住了呼吸,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好一会儿,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消失了。
接着,屋里的三个人才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广大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五年来,时常有一股神识在兰若寺附近扫视,但是他们都说这是救苦佛在注视人间。”
朝今岁摇摇头:“这分明就是在监视。”
想到他们日日夜夜就在这古怪诡异的“佛”的监视下生活着,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广大顿时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广大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小僧不知道姑娘想要做什么,但如是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朝今岁说:“的确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你们知道那护身符放在什么地方么?还有这救苦佛还有什么保佑人的方法?若是可以,帮我查一下。”
广大点头,“小僧会与师兄一起去查清的。”
朝今岁能够从刚刚的威压当中,感觉到天魔现在变得非常强大――比当初在玉剑山时还要强大一些。想来,这都是拜那些源源不断的生机供给所赐。
朝今岁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力量来源,便也不着急了,暂时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广平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去客栈住,但是朝今岁在兰若寺附近转了转,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这种注视就来了三次,而且越靠近兰若寺,被那股神识注视的感觉越清晰。
想要在天魔的眼皮子底下打探,这小院,竟然当真是最佳的选择了。
广平找了干净的褥子给她换上,但是夜里一下雨,这屋顶就开始滴滴答答地漏雨了。
因为那股注视,她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睡得很浅,几乎雨一漏下来她就醒了过来。
但是很快,一团黑气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大魔头蹙眉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明明从前他在万魔窟幕天席地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她要住在这种地方,大魔头就觉得无法忍受了。
那团黑气飞到了屋顶,很快,那漏雨的声音就消失了;小屋中间的火堆燃了起来,渐渐地将屋子里的潮气给驱散了。
她睁开眼,外面的细雨还没有停。
她起身发现那只魔消失了,刚刚想要出去,就突然间听见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声。
广平问:“尊上,你就一直这样不出来么?”
广平的身边,是一团黑气化作的人形,漂浮在空中,和广平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帮本座照顾好她。”
广平万万没有想到,久别重逢,魔尊一开口就是:“屋顶漏雨了你都不知道帮她修一修,那被子也不够松软了,屋里还潮得很。”
然而他的话音才落下,那漂浮在空中的魔头就如有所感,一回头就就隔着匆匆的细雨,看见了她。
她穿着单衣,长发披散,在蒙蒙的雨里站在门口看着他。
那只魔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他站在原地有点局促,好一会儿才朝着她飘了过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更加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
――总不能承认,他做了两手准备,打算等自己一死,就让心魔顶上吧?
他本来想要狠狠心,一直藏在她的心里不出来,但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一直告诉自己小不忍乱大谋,但是他发现――他连她睡觉不盖被子都忍不了。她一受伤他就忍不住要冒出来,于是他的漏洞越来越多。
八年后,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变成的了个筛子。
魔神的布局其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自己就是个最大的漏洞。
那只魔沉思了片刻,干脆往后退了一步,嗖地消失了。
她:“……”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上了几分的蛊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的心神恍惚了一瞬,但是立马意识到了这只心魔想要用魔族的手段来催眠她,要不是她睡得很浅,恐怕就要中招了。
她就听见了那只魔在低语:
“你在做梦,你刚刚看见的,都是做梦。”
“你那是太思念本座,所以才做了这个梦。”
“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
岁:“……”
如果他是个饼,他的馅都已经露完了。
如果他是个水壶,一提水,都能浇花了。
茅草屋外的黑夜里,细雨无声。
她的声音很轻,睁开了眼:
“燕燕,我一个人睡不着。”
第76章 最后一战三
周围一片寂静,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消失了时候,黑暗当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许久之后,有团黑气钻进了被窝里, 幻化成了一只魔头的模样,把她塞进了怀里:“睡觉。”
在潮湿的雨夜里, 她睁开了眼睛, 明明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并没有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瞒着她自己去渡劫。
只是感受着他的存在,渐渐地陷入了梦乡。
作为心魔的燕雪衣, 他需要留存着大部分的力量, 所以他出来的次数其实非常少。
本来他应该等她睡着就消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抱紧了她,蹭了蹭她, 像是流浪了许久的小狗。
――小狗也好想她。
就算是偶尔有天魔的扫视,他们谁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黑夜里互相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她醒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消失了,但是床边的业火还在燃烧着。
她笑了一下,伸手一看,就看见了床边摆着一张护身符。
――正是那“救苦佛”发给其他人的护身符。
这日早上, 朝今岁将护身符放在了桌子上,对广平道:“这护身符上有一种吸力, 可以慢慢吸走人身上的生机。”
广平:
“昨夜贫僧出去了一趟, 那护身符就在兰若寺北面的库房里。应是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准备发给那些修士的。”
“贫僧和人打听了一下, 这护身符五年里年年都发,许多人的手中都有。”
护身符被发散到了许多人的手中,一旦天魔需要,他随时可以取用这些人身上的生机。
反观他们,想要将这些护身符全都销毁,那就太困难了。
她手指在桌子上轻敲:
“天魔如今不过是一缕幽魂,本身又不是菩提神树这种存在,他是没有办法直接吸取生机的。”
生机不像是灵气,可以随便取用。
在修真界,这种吸干别人的生机来活命的,都是禁术中的禁术。
朝今岁隐约记得自己对这种禁术有点印象,于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自己的记忆力寻找。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对了,昆仑剑宗,书阁的禁书区!
她睁开了眼睛。
是一个阵法。
她不记得名字了,但是她能够隐约记得那阵法的运作模式。
――天魔现在不仅力量恢复得很快,还去赐予其他修士力量,说明这个阵法一定范围非常大。
她抬眸看向了广大:
“小师傅,你有兰若寺三十年前的地图么?”
广大诧异地看向了她,迟疑道:“没有,但是小僧记得。”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茅草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休息,按照广大和广平的记忆,将这三十年里新建的建筑全部圈了出来。
朝今岁顺着那些建筑将他们一连,地图上,就出现了一个八卦阵。
这个八卦阵,几乎将整个兰若寺都给包围了,占地极为广。
广平立马否定道:
“朝姑娘,太分散了,而且太靠近救苦佛了!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要销毁这个阵法,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况且那救苦佛的实力到底如何,我们如今还摸不到底。”
广平受魔尊的嘱托,是绝对不愿意让她去冒险的。
“贫僧知道姑娘如今已经入化神了。但是这救苦佛,他五年里,那护身符至少发放给了上万人,实力势必飞跃。”
“不如姑娘再等等,贫僧回去联系冉羊他们,再做打算,这样更为稳妥一些。”
……
等到广平走后,系统也忍不住开口了:
“宿主,天魔如今的修为,恐怕早就超过了化神期。”
“要不宿主你先把补天石找到,再去毁掉这大阵?”
系统并不希望朝今岁去冒险,因为现在去碰大阵,一定会正面对上天魔!
朝今岁垂下了睫毛。
当她得知了这天魔五年里恐怕吸了几万人的生机后,她就知道,天魔如今的实力恐怕比当初更强。
“如今宿主你已经是化神了,只要补天石归位,天道的缺口被补上,这样大的功德,渡劫一定会成功!”
她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的确是应该先去找找补天石的位置。”
至少系统说对了一点,一旦他们动手,她就完全没有办法顾上补天石,届时就非常被动。
是夜,她换了一身夜行衣,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潜入了兰若寺。
她从祖师爷的记忆当中看见了那个天魔得到了一块补天石,但是她并不知道天魔将补天石放在了哪里。
她在藏宝阁里翻找了半天,半点线索都没有。
系统忍不住开始慌了:“那块补天石,宿主,你说都万年过去了,他还会留在身边么?”
她想了想:
“肯定会。”
“心魔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执念滋生的魔。”
“你想想看,心魔是因为谁而诞生的?”
系统:“祖师爷的弟弟?”
朝今岁:
“天魔就算是成为了天道,也改变不了他曾经是因为祖师爷弟弟的死而存在的事实。”
“而那块吊坠,是祖师爷弟弟的遗物。”
她看着藏宝阁上方,无处不在的“救苦佛”壁画,轻笑道:
“人是没有办法摆脱自己的出身的。”
“就算是现在要将自己美化成神佛,他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个心魔的事实。”
……
她要离开藏宝阁,脚步突然一顿。
那种被天魔的神识扫视的感觉,已经半天没有出现了。
朝今岁在昨天统计过,之前的每两个时辰,这种扫视就会出现一次,从不间断。
可是今天,那种被扫视的感觉迟迟没有出现。
天魔今天离开了兰若寺?
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立马闭上了眼睛,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下一秒,她的神识就融于了天地,整个兰若寺的景象就被她尽收眼底。
她的速度非常快,感应着兰若寺的角角落落,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系统紧张地问道:“宿主,找到了么?”
朝今岁睁开了眼睛:“没有。”
难道真的如系统所说的那样,万年过去了,这天魔已经将那块不起眼的吊坠给弄丢了?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这也就意味着想要找到最后一块补天石,就像是大海捞针。
但是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就算是天魔不知道补天石是什么东西,但是那块小吊坠帮他打败了祖师爷,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他会随便乱丢么?
难道天魔将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朝今岁回过神来,一只小纸鹤就匆匆地飞进了她的手中。
她终于知道天魔今天离开了兰若寺是去做什么了――
他亲自去了飞霜谷。
朝照月来信却是告诉她:
天魔的实力恐怕在化神之上,他们可以撑上三天,让她快点找到补天石。
黑暗里的少女,长发被夜风吹起,表情让人看不清楚。
系统也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宿主,我们再去找找补天石的下落吧?”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魔神不在了,天地间唯一和天魔有一战之力的,只有朝今岁;一旦一击不中,就是死局。
她将小纸鹤收好。
她知道,不管是朝照月还是燕雪衣,乃至于系统、广平都不希望她去冒险。
就算是他们知道两个天道只能活一个,可是仍然希望她一路坦途、顺顺利利。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那么多可以按部就班地完成的事。
她对他们的好意领了情,但是她非常清楚,决一死战的时候到了。
她知道,天魔在发现她入化神之后,一定会急于杀她。而她,有一个世人皆知的软肋,天魔亲自前去,就代表着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去抓住这块软肋,威胁于她。
就像是当初的朝太初一样,以为只要拿捏住了朝照月,她就会乖乖听话。
但是他们大概忘记了,有时候,软肋也叫做“逆鳞”。
她上一世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人、朋友、亲人,天地间恐怕只有燕燕一只魔在乎她的死活;这一世她的哥哥没有因为救她而死、阿娘没有消失得悄无声息,她还得到了上一世忽视的一份爱,她拼尽全力,才有了现在的“家”。
现在,那个天魔,想要毁掉她的“家”。
她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杀气。
她感觉到了身后有一只魔飘了出来,她轻声问:“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那只魔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间轻笑了一声:
“本座劝你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愣了一下,也笑了。
他懂她的野心,懂她的渴望,在成为伴侣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他们一直是知己知彼的对手、死敌、朋友。
她突然间道:“我从前就想要打败你,超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