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娟今天在他面前得意,说自己可是要参加十二月的汇演,要在大领导面前表演,太露脸太争气了,问陈干事羡不羡慕她们,那副小模样真是挺嘚瑟的。
陈干事马上就要调走了,要是没有他昨晚在自家父亲书房门口听见的那番话,他肯定是羡慕的,然而得知了军区要裁军之后,他不羡慕了,看着赵雪娟的小模样,他一个没留神,脱口而出,“羡慕啥啊,你小心跳完就被裁了,到时候找不着地儿哭去。”
赵雪娟一听这话,稀里糊涂的,毕竟没人会开裁军的玩笑,立马就缠着陈干事把话说清楚,在她的再三追问下,陈干事只含糊说了自己听到的几句话,还再三让她保证不能说出去,毕竟这事儿还没对外公布。
赵雪娟原本只打算先跟秦羽荞说说这事儿,就连陈玉香她都没打算说,这丫头年龄小些,又单纯,别给她增添烦恼,哪知道她一番打听才知道秦羽荞还没回家,这会儿还在练功房,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沈月慧也在。
一不留神就告诉了两个人。
秦羽荞穿军装多年,突然听见裁军两个字,心里真是一惊,谁能接受得了啊?“他说没说怎么裁?裁哪些?是新兵还是老兵,是前线的还是后方的?”
赵雪娟摇摇头,“陈干事就听了一耳朵,他自己都不知道呢。不过他后来安慰我,说兴许是自己听错了呢。我觉得不可能,这么大事儿,他能听错啊?而且这事儿不光陈干事知道,我刚跑过来,还听到路上有人在说呢。”
几人说了会儿话,可这黑灯瞎火的也没处找人求证去,不管是不是真的也不能到处嚷嚷。
“行,你先回去歇着吧,也别太担心,现在宋团也没说什么呢,咱们瞎担心来瞎担心去也没用,自个儿还吃不好睡不好了。”秦羽荞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把赵雪娟劝回了宿舍,让她别到处说,不管是真是假,也别从她这儿传开了。
沈月慧听着这消息确实有些惊讶,不过她开了年就要退伍,裁军与否对她来说影响不算太大。她打算好好参加最后一次汇演,跳完最后一支舞,转身朝练功房去了。
...
今天回来得晚,没赶上家里的晚饭,章如茵不知道闺女在军区食堂吃没有,还是给她留了饭菜。
“吃了没?吃了估摸也饿了,我给你热热。”章如茵一见到闺女回家来,忙问她,要给她张罗晚饭。
“再吃点儿吧。”秦羽荞没敢跟章如茵说自己没吃晚饭在练舞,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一碗白萝卜排骨汤,打了个蘸水,初冬时节吃起来也暖和。
秦羽荞跳舞跳得身子发热,走回家的一阵又被冷风给吹凉了,这会儿喝口汤,倒觉得全身上下暖暖的。
“妈,你快去睡吧,我陪他俩玩会儿。”秦羽荞把碗冲洗了,准备回屋里去。她和顾天准都没回来前,都是章如茵带着两个小家伙在屋里玩儿。
章如茵听了点点头,搓搓手不忘跟她说了说孩子今天吃了些什么,拉没拉粑粑,絮絮叨叨一阵,才放心回屋去了。
顾朝文和顾思语刚见着外婆出去,没多久妈妈就回来了,两人冲着妈妈乐了一下,又低头玩自己的。
秦羽荞上了床,看着两孩子自顾自玩着也没在意,她本来烦心着跳舞的事情,结果今晚又听赵雪娟说了外头传起来的小道消息,竟然说军区要裁军,谁听了这话能坐得住?她刚在章如茵面前倒是藏得挺好,现在自己和两个孩子单独待着,便开始惆怅起来。
她十来岁参军入伍,进了文工团,在这里度过了目前的小半辈子,还在军区遇上了顾天准,和人结婚生子,遇到了自己的亲哥哥,认回了亲生父母,要是真的裁军,她怎么舍得脱下这身军装?
虽说前头劝起赵雪娟来头头是道的,可转头自己一个人待着,她也忍不住东想西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受。
想着想着就一脸愁容,眉毛拧了起来,嘴角向下耷拉着。
顾朝文玩了一阵歪倒在妈妈怀里,见妈妈不像往常那般搭理自己和妹妹,只自己不知道看着哪里发呆,他小手一挥,啊啊叫了两声,终于唤起了秦羽荞的注意。
“怎么了?”秦羽荞刚刚盯着挂在门后自己穿了多年的军装发呆,想着真要裁军就难受,她好不容易有了四个兜,难道就要没了?儿子的一声叫唤把让她回了神。
顾朝文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妈妈,总觉得妈妈今天脸上皱皱巴巴的,都没有朝自己笑,“啊...嘛...”
秦羽荞不知道儿子怎么了,伸手朝他屁股上一摸,干干的,没有撒尿拉屎,干脆把儿子抱进怀里,“不会又饿了吧?外婆可说你前头才吃过了。”
顾朝文被秦羽荞抱在怀里,朝妈妈咧嘴一笑,小手轻轻拍在妈妈手臂上,一下一下,像极了自己哇哇大哭的时候,妈妈一下下轻轻拍着自己哄自己的样子。
秦羽荞看着儿子小手努力挥着,脸上难得露了个笑容,低头往朝文脸上一亲,又脸贴脸跟他蹭了蹭,惹得儿子咯咯咯笑起来。
一扭头,思语又不乐意了,她嘟着小嘴看着妈妈和哥哥好亲,她眨巴两下大眼睛,也凑上去,费劲想扒拉到妈妈,结果一个没坐稳,倒在妈妈腿上,两条小短腿儿直直朝天,摔了个四仰八叉,嘴里哼唧一声,啊啊啊笑起来。
“思语又怎么啦?还倒了是不是?”秦羽荞放下儿子,把闺女给抱起来,摸了摸她的脸蛋,自己闺女真的漂亮,这么小她都看出来了,看那模样就招人疼。
吧唧。
思语仰头就在妈妈脸颊边啃了一口,软软的小嘴唇蠕动两下,哼哧哼哧像只小猪,留给妈妈一个亲亲和一小抹湿漉漉的口水。
“来,我也亲亲我们思语。”秦羽荞忍不住笑,眉眼弯了又弯,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抱着闺女。
秦羽荞被儿子闺女这么一闹腾,刚刚的愁绪倒是了无痕迹,她也不去想了,一切等后面的消息,现在还是自己怀里的实实在在的宝儿更重要。
......
顾天准今天刚在军区被郭庆华团长提前打了预防针,上头决定明年开始裁军,时间就剩一个多月了,具体政策还没下来,不知道裁军的主要对象,但是估摸到时候要报名单上去。
郭庆华是万般不舍,哪个兵都是自己的兵,往常就是退伍他也一阵感慨,更何况是裁军。
等团里说完这事儿,又部署了演习事宜,一个忙活完,天都黑透了。
推开屋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床上并排躺着的一大两小。
秦羽荞睡在床边,双腿弯曲着,一手搭在闺女思语身上,轻轻拍着在哄人睡觉,不过看着她眼睛也闭着,哄孩子睡觉自己也要睡着了。
思语和朝文两个小家伙安安静静躺在妈妈身边睡着,小脸肉嘟嘟,细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似的翘着,白日闹腾够了,这会儿倒是两只安静的小猪。
顾天准解了军装扣子,看着床上的三人,心头一暖,站到床边朝自己媳妇儿和儿子闺女脸色都亲了一口。
屋里泛着暖黄色光晕的煤油灯还燃着,被窗户外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又坚强地站了起来。
秦羽荞本就是哄孩子睡觉,自己来了困意,也没睡实在,感觉到脸颊被人亲了一口,她睁眼一看,顾天准回来了。
“你听说裁军的事儿了吗?”她躺在床上含糊问一句。
顾天准手一顿,看着媳妇儿,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明天见
第56章
顾天准小心避开了两孩子, 躺到秦羽荞身边,看着她略带忧愁的眼睛,问她, “你上哪儿听说的?”
秦羽荞也不好说是有人不小心听到的,只含糊说了句是外头传的消息, 她一见事情是真的, 只关心裁军标准,“你知道怎么裁军不?”
“不知道,都没说呢, 就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事儿。”郭庆华也只是提了一嘴, 具体情况并不知道。顾天准知道媳妇儿在想什么,宽慰她, “你担心什么,你可是四个兜的。”
“你少洗涮我, 要是真大规模裁军, 我这四个兜能抵住什么事儿啊。”秦羽荞倒是明白事儿, 自己四个兜得来不易,可是放到军区看, 哪里算得了什么?她控制不住去想,一想起来就担心。
“别想那么多, 现在也没个定论,兴许跟几年前差不多呢。”
几年前也裁过军,不过就是裁得不多, 人数牵扯少, 顾天准不说, 秦羽荞都快忘了这事儿。她倒不是个爱杞人忧天的, 只是关系到自己头上, 难免有些情绪。
“也是,可能和以前差不多,算了,不想了,还是好好准备演出吧。”秦羽荞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不徒增烦恼,她推了男人一把,让他睡另一头去,今儿两孩子睡中间,他们俩一人睡一头。
顾天准也听话,从床上下来绕到另一头再上床,一天没在家,回来也晚了,孩子们睡得可香,他不忘问几句今天两孩子咋样。
虽说自己这阵子太忙,可也得关心孩子状况。
“好着呢,吃得好,睡得好。”秦羽荞说起孩子心头一热,把前头自己不大开心,两孩子安慰自己的事情跟男人一说,“咱们朝文和思语也太聪明了吧。”
那眼睛亮亮的,说话时尾音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十分兴奋和男人分享孩子的事儿。
“你当妈了是不是看孩子的时候想太多了,这才多大点儿啊,就能知道你不高兴还安慰你?”顾天准笑了笑,轻轻碰了碰身边思语的小手,孩子睡得身子暖呼呼的,小手又暖又软。
“哼,我可没瞎说,你是没看到,他们俩真是聪明的,还知道看脸色呢。”
顾天准说不过她,只能缴械投降,“好好好,等下回我不高兴也往他们跟前凑试试,看是不是这么聪明啊。”
“你回来人都睡了,去梦里关心你去。”秦羽荞弯着唇嘀咕一句,盖好被子合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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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赵雪娟惴惴不安,在排练间隙四处打听裁军的事情。
文工团刚排完一遍舞蹈,秦羽荞哈出一口白气,刚要和赵雪娟说话就见到人麻溜往歌剧队那边去了。
没多久,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你又打听去了?”秦羽荞话音刚落就被赵雪娟揽着肩膀往角落走去。
“是啊,这能不打听吗?现在外头不少人都传着要裁军了,听说有人都在走路子活动了,我看这架势是真要裁挺多人的。”赵雪娟看看自己的军装,三个兜,危险。
“有说裁军标准吗?”
“没有。”赵雪娟摇摇头,一脸遗憾,“就是不知道怎么裁军呢,哎...你说这可怎么办?”
“这事儿啊,想也没用,尤其是咱们文工团的,跟上前线的比,要裁估摸也先裁我们呗。”
“你说得也是,今年不会是我在军区最后一次过年吧?”赵雪娟面露愁容,就连中午吃饭也没什么胃口。
沈月慧见状,倒是安慰她,不过险些安慰进沟里,“雪娟,不然跟我一样,先打退伍报告,这样裁不裁军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嘿!”赵雪娟一听,心更紧了,她在部队这么多年,以跳舞为己任,要是立马退伍回家,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现在外头是个什么境况也不甚了解。就知道现在高考恢复了,可是这根本没关系,她书都没念过多少,不是这块料。
难不成回家里去和家里人一块儿下地干活挣工分?
“雪娟姐,我打听了,退伍士兵回乡,兴许能安排进国营大厂呢。”陈玉香年纪小些,可这几天听了外头传的消息也忧虑起来,已经在筹谋后路。不过她要乐观不少,要是能进厂也是个好路子。
“进厂?你这就想着进厂了?”赵雪娟放下筷子,两手一摊,“以后舞也不能跳了,就要拿着锄头或者上工了,哎,愁人啊。”
...
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四处乱飞的时候,军区首长下了命令,一切以即将到来的军事演习和文艺汇演为重,让各团各营好好给战士们做好思想工作,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这回的裁军不止是在昭城进行,全国各大军区部队无一例外,确实瞒也瞒不住,不少人都在私下犯嘀咕,到处托人打听具体情况。
周丽蓉得了令,又来给大伙儿上思想教育课。
班务会上,张念萍心里一紧,担心自己要被抓典型了,坐在凳子上双手攥着,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指甲掐自己的指头肉,留下一个个印记,然而她全然没有察觉,就垂着头,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张念萍。”
台上的周丽蓉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张念萍一个激灵,她心里直打鼓,完了完了,自己和董华武的事情被发现了,现在在班务会上被点名,肯定要做检讨,是不是还得挨处分...
她脑子一团乱,只呆呆得回了一句,“啊?”
“愣什么神,我刚说到哪儿了?你一直低着头干嘛?”周丽蓉正在就近日的裁军传闻给大家上课,让她们别想些有的没的,应该把心思放在演出上,专心排练,谁知道下头一个黑发顶杵着,一直没抬过头,在一众抬眼看着自己认真听讲的人堆中格外打眼。
“我...”张念萍自然是没听进去教导员说了什么,正支支吾吾间,她听到左侧的刘玉珍和右侧的陈玉香都在小声低语。
“裁...军”两人的声音小,都在提醒她这两个字。
张念萍心里一紧,是不是自己搞内部对象被抓了,到时候裁军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自己,第二个就是董华武,想到这里,她控制不住地哭丧着脸,嗓音哽咽,“教导员,能不能别裁我......”
“你!”周丽蓉一拧眉,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刚刚自己全白说了,这人还惦记着呢,让大家别胡思乱想裁军的事儿,这人还求上情了。
台下坐着的其他人则是满堂哄笑,张念萍本就是去年才来的新兵,年龄小,刚刚一番哀求又看着可怜,众人也不管教导员还在上头,都忍不住发笑。
“你说什么呢?教导员刚才说了让大伙儿别成天担心什么,现在一切也没定,要以演出为主。”
张念萍听了刘玉珍一番话,立马明白过来,大声向教导员表决心,“教导员,我肯定好好排练,一定演出好。”
“行了行了,坐下吧,下回班务会再分神,就写检讨去。”
经过周丽蓉一番教导,大伙儿再怎么也得把心思收了回来,认真准备着这回的演出。就是私下再琢磨,那也是关起宿舍门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