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团长,这是上头的命令,咱们都得执行,不光是文工团,后勤部那些也是一样的,前阵子大领导来和首长点了咱们军区试点,所有非战斗人员和保障部队先裁军一半名额,这还是咱们保了的。我知道,这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可没办法啊,要是可以,我也不想裁军。”
上头几座大山压着,宋丽娥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之前外头风言风语,大伙儿以为顶多和前几年似的裁一些人,问题不大,没想到这回一下子这么残酷,看着手里空白的裁军名单,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回到办公室,宋丽娥和周丽蓉关起门来说话,两人,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唉声叹气。
周丽蓉虚眯着眼看着宋丽娥桌上的那张表,叹口气,“这事儿就没有余地了?真裁一半?”
周丽蓉平日里对文工团众人颇为严厉,不少人挺怕她,可现在说裁一半就裁一半,她也舍不得,不管人是啥样的,总归是自己带出来的,以往批评教育几句,可也没动真格的。
“嗯,我听政委那意思,这已经是缓着来的了。”
“啥叫缓着来?这都裁一半了还叫缓?”
宋丽娥看她一眼,垂眸沉默片刻,轻声道,“不少部队文工团直接撤了,一个没剩,政委说了,咱们文工团这么些年任劳任怨的,首长都记在心里,怎么也得留个地儿,现在能保下一半的人,已经不错了。”
“真的直接撤了?全解散了?”周丽蓉嘴里碎碎念叨两句,心里更痛了,“哎,作孽啊,这可怎么去开口?裁谁留谁?”
想着这一点,两人都发愁。
*
沈月慧的退伍报告去年就交上去了,这回开了年便准备着退伍,她和秦凯两人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文工团众人帮她拿着行李,将人送到军区门口,门口停着一辆军用卡车,会载着这一批退伍的几十名战士离开,送去火车站。
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秦凯把行李搬去卡车车厢,让沈月慧和其他人说说话。
军区门口,站着一群女兵,众人将沈月慧半围在中间,有些不舍。
一起当兵相处这么多年,现在人说走就走了,幸好她自个儿是愿意的,走的时候还笑着安慰大家。
“行了,你们看着怎么比我还难过。”沈月慧今天脱下军装,换上了一身便衣,看着面前站着的还穿着绿军装的战友们,心下凄然。“你们得记着我啊,别把我忘了。”
沈月慧宿舍三人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说了会儿话,相处多年,沈月慧前头一直没太和人交心,也就是这一两年渐渐变了,和大伙儿关系也更亲近了。
孟津津咧嘴一笑,拍拍胸脯保证,“那肯定不能忘啊,就是我们想忘,咱们练功房墙上的照片也不能忘。”
文工团舞蹈队练功房的墙上贴着大家演出的照片,一张张,横跨多年,把她们挥洒过的汗水和泪水,每回珍贵的演出瞬间都记录了下来。
“那是,说起咱们文工团,谁不知道你沈月慧啊!”赵雪娟和沈月慧关系比前几年亲近了些,虽说没到特别好的地步,可人一旦到离别的时候,总会生出些心酸,这一刻,没人记得什么不好的事情,过往的吵嘴都忘了,只记得大伙儿一块儿辛苦练舞一块儿演出的日子。
“我们都会记得你的,你也别把我们忘了啊。”秦羽荞看着沈月慧,这个跳舞跳得特别好的战友,她初进文工团时向她学了不少,真心佩服她扎实的基本功。
沈月慧听着战友们一人一句的说话,渐渐红了眼眶,她吸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行,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们,不会忘记在文工团的这些日子,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
沈月慧缓缓举起手,朝众人敬礼,一一扫过大伙儿的脸,想把她们的模样永远刻在记忆里。
“月慧,准备走了。”秦凯在远处吼了一嗓子,司机准备发车了。
“就来!”沈月慧回头回了一句话,又看着她们,“我走了,再见!”
“再见!”
“记得想我们啊!”
“没事儿可以写信回来!”
七个人站成一排,朝她挥挥手,看着沈月慧离去的背影,眼里都有些酸。
赵雪娟擦擦眼角,故作轻松,“哈哈哈,今儿风还挺大啊,沙子都给我迷眼了。”
走了十多米的沈月慧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匆匆折返,在距离秦羽荞两米的地方站定,她笑着开口,像是明艳的玫瑰绽放在寒风中,“秦羽荞,我不比你差的。”
说这话时,她骄傲地抬起头,像只骄傲的孔雀。
沈月慧从前执念至此,总是爱拿自己和秦羽荞比较,从最开始的自负自傲到后头觉得自己输了的自卑自怜,直到退伍这一刻,她选择正视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短处,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她也很好,秦羽荞也很好,这个世界上容得下不一样的花。
“当然,你很好,你可是咱们文工团的台柱子!”秦羽荞回她一个笑容,两人视线交汇,都轻松地笑了笑。
这次,沈月慧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
送走了退伍返家的沈月慧,文工团其他人难受了一阵,可日子还得照样过,后头有更大的事情等着她们。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起,不少人都听说了文工团要裁军一半名额,一时之间,传言愈演愈烈,到赵雪娟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文工团估摸只能留下十来人,要走一百多人。
“荞荞姐,你快去劝劝雪娟姐。”陈玉香把秦羽荞带回文工团宿舍楼,在水房找着了人。
赵雪娟想到裁军的事儿就害怕,自己虽说在舞蹈队资历还成,可是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大有人在,谁能保证不会裁到自己头上?她心里难受,练功时间悄悄跑了出去,一人躲到宿舍楼水房偷偷抹眼泪。
“雪娟。”秦羽荞走到她身边,左手抚着她肩膀,轻轻喊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赵雪娟哑着嗓子回她,手背往脸上胡乱一擦。
“你在这儿偷偷哭呢,听着外头传的消息了?”秦羽荞冲陈玉香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回去练功,自己和人好好聊聊。
“哎,你说现在可怎么办?说是就留十来人。”赵雪娟心里乱糟糟的,六神无主,裁军那么多,自己肯定要上名单。家里那模样,她压根不想回去,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没那么夸张,咱们文工团裁一半。”秦羽荞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想起今天早上宋团把自己叫到办公室说的话,一时也心乱如麻。
今天早上,宋丽娥在办公室看着那张表发愣,手里拿着钢笔,蘸了墨水,可就是下不了笔,这笔似有千斤重。
裁军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拟好名单,还得挨个谈话,做好战士们退伍后的转业工作,尽量多给些后续保障,想到那一系列事情,她脑仁儿都疼。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给自己找个帮手。
秦羽荞不管是业务能力还是在文工团舞蹈队的资历,留下来自然是没什么争议的,宋丽娥把人叫来,将裁军的事情简单跟她讲了讲。
“你肯定也听到外头那些消息了,确实是真的,不过人数没有传得那么夸张。”宋丽娥看着同样一脸愁容的秦羽荞也犯难,“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只有执行和服从。
“宋团。”秦羽荞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艰难地张嘴,“那名单您定了吗?”
宋丽娥摇摇头,“这事儿,难啊。你,我肯定是要留下的,剩下的名单我还在考虑,所以后续的工作,我需要你的协助。我和你们教导员总归是身份不一样,队里大多数人还是有些怕我们的,有的话我们也不方便说,你这个位置更好,方便开口。”
“宋团......我.....”秦羽荞有些为难,乍一听见自己的去留也没见多高兴,谁能舍得见到自己待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突然大变样。
“我知道你也为难,反正到时候就帮着把人安抚好,我担心有战士一时接受不了。”
现在裁军名单还没出,赵雪娟就难受了。
秦羽荞现在也不知道宋丽娥的决定,只能宽慰好姐妹,“兴许没你呢,你先别瞎想,别哭了。”
“我着急啊!你知道吗?”赵雪娟皱着眉,一着急说话就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的,“我不想被裁!”
“我知道!”秦羽荞拉着她的手,不住揉搓着,“你先冷静点儿.....”
“冷静,冷静什么啊?我都要被裁了。”赵雪娟想到这事儿就头痛,这会儿是谁来劝谁找她的不痛快,尤其是秦羽荞,她能猜到宋团要留谁,秦羽荞肯定占一个位置。
“你压根儿就明白不了,你肯定留下了,可我就危险啊,你又体会不了我的心情!说这些有什么没用?”说罢,一人不耐烦地冲了出去。
秦羽荞听着好姐妹一通吼,心里也难受,她知道赵雪娟的焦虑,这事儿真是难,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决定是国家领导做的,谁能说上什么?大伙儿只能服从命令。
回到家里,顾天准看着坐在桌前发呆的媳妇儿,屋里没其他人,他凑过去想往人脸上亲一口,结果被人一伸手给挡了回去,秦羽荞换了个姿势,侧身坐着,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给男人。
“怎么了?生气啦?”顾天准认真思考一瞬,自己没招她,不是自己的问题,接着坐到她身边,正面面向屋门,将人肩膀揽着拽了过来。
顾天准力气大,秦羽荞挣了几下没挣开,只狠狠瞪他一眼,“你放开我。”
“怎么了?在哪儿受气了?我给你撑腰去。”顾天准难得见着秦羽荞有这时候,气鼓鼓的,思语赖着要多吃饭撒娇生气的样子真的和她妈太像了。
“没有,就是裁军的事儿。”秦羽荞见挣脱不过这会儿也安静下来说话。
“裁军?”顾天准知道主要裁的非战斗人员,文工团是大头,不过以秦羽荞的能力,他知道宋丽娥肯定不能把秦羽荞报上去,因此丝毫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我还不信你们宋团能把你报上去,别瞎想。”
文工团内部的事宜,他不好过问插手,隔得远了,只能宽宽媳妇儿的心。
“宋团今天找我了。”秦羽荞眼皮一掀,冲着顾天准把今天早上的事儿一说,就是脸上不见什么喜色。
“那你还不高兴?能留下来是好事儿啊。”
“那也要裁好多人啊,一想到这点,就提不起劲儿。还有雪娟,她今天下午很难受,还冲我吼了一通。”
秦羽荞和赵雪娟这么些年从来没吵过架,感情好得很,不过赵雪娟心直口快,她是知道的,现在因为裁军的事儿弄成这样,秦羽荞被平白无故发了一通脾气也难受,她还担心着,赵雪娟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了?
“这...”顾天准是知道两人关系的,要是换做其他人这么干,他怎么也得说上两句,可都是女兵之间的事儿,他不好插手,何况那人还是媳妇儿最好的朋友。
“那你们以后咋办?就不见面了?还是不来往了?”顾天准拿不准媳妇儿现在的态度。
“说什么呢,我就是烦,这么多年,她肯定知道我的啊,怎么还能这么说啊,多伤人啊。”秦羽荞心里也难受,总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还发不出去,小脸都皱巴巴的。“哎,真的愁人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愁了,不然把人找来,你们两人喝一顿就没事儿了。”顾天准说着觉得不对,这两人都不怎么喝酒,“不然就当面说清楚,别搁这儿愁来愁去的,你们俩这么多年感情也不至于这么脆弱不是。”
“说得容易。”秦羽荞啊啊啊叫了一声,倒是难得有些稚气。
她只觉得胸中郁结难舒,还不知道怎么跟人开口呢,赵雪娟下午刚冲自己发了火,这会儿去找人是不是太别扭了,不然还是等明天吧,再好好说说。
顾天准揉揉媳妇儿的脸,将人晃了晃,“实在谈不拢就不谈了,可别把自己给难受死,赵同志发起火来是不得了。”
顾天准想起来陈立军被赵雪娟管得死死的,那模样,啧啧。
“说什么呢。”秦羽荞白他一眼,嘟囔一句,“不许说雪娟坏话。
”我哪儿敢啊。”顾天准挠了挠头,”要不然你们都缓缓,遇到裁军这种大事儿,赵雪娟同志又是真的...”
脾气不大好,五个字刚在嘴边打转,顾天准突然见到自家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正是赵雪娟,他连忙将那几个字咽了下去,立马改口。
“是真的挺好一人,你们好好谈谈,肯定立马就和好了。”
赵雪娟手里拿着个橘子,心虚得来找秦羽荞赔罪,她今天下午太发愁了,把自己的闷气往秦羽荞身上发,话一出口其实她就后悔了,可那时候又没法再说什么,只能冲了出去。等后面冷静下来,她思想前后拿着橘子来和好了。
结果刚一走到人屋门口,就听到顾营长夸自己,赵雪娟心里感动,顾营长真是个大好人。
作者有话说:
顾天准:幸好没说错话,劝架有风险,谨慎谨慎再谨慎o>_<o
第59章
顾天准自觉出门, 去隔壁大舅子家里待着,把这地儿留给秦羽荞和赵雪娟说话。这会儿章如茵几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在程前家,他也着急见见孩子, 替赵雪娟倒了杯热水就走了。
“赵同志,你们聊着啊, 我先过去看看孩子。”
“顾营长, 麻烦你了。”赵雪娟小心翼翼坐在桌前,和秦羽荞挨着,看一眼即将离开的顾天准, 心里不禁感慨, 顾营长人挺好的,哪有陈立军说得那么吓人。
等男人一走,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赵雪娟抿着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想着自己下午说的气话, 她一阵后悔, 来之前还打了自己两嘴巴子,这臭脾气真是害人。
秦羽荞和赵雪娟相处多年, 自然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一脸的纠结都写在脸上了, 两条眉毛拧着。
“这橘子给我的?”她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安静。
“啊...是是,给你的!”赵雪娟献宝似的双手捧上前, 递给秦羽荞, “你吃 。”
秦羽荞接过橘子, 三两下给剥开, 再将其一分为二, 又给了赵雪娟一半橘子肉,“哪,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