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林腾不高兴地问林蝉怎么不等他回家就离开。
林蝉略显冷淡地搪塞他:“想起来学校有点事, 不好意思小腾, 下次再来。”然后, 她将林腾的消息设定了免打扰。
这件事和林腾无关。但她需要很久才能从惊恐中解脱。
天气越来越冷,校园里的银杏叶在一场雨后落了一地。清晨起来上课, 整条小道上铺满金灿灿一片, 耀眼得学生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安佳穿上冬季校服,外面加了件毛衣,又套了一件冬季校服才有的呢大衣, 还穿着厚袜子。从餐厅出来,她仍旧瑟瑟发抖。
把自己手中灌满开水的水壶递给安佳, 安佳赶紧双手捂住。林蝉笑她:“佳佳,你这么怕冷啊?”
安佳上下打量林蝉,她穿的还是秋季校服,就薄薄的一件针织衫外套, 自己看着都打寒噤:“真不知道你这么瘦还不怕冷, 怎么做到的。”
“从小锻炼的。”林蝉笑了笑, 没多解释。
深冬下雪的日子卷着薄被冻过, 自然就习惯了。
寒风呼啸, 卷起一地的落叶。
安佳冻得嗷嗷直叫,一路跑进教室。
路过1班教室门口时, 周旭阳靠在栏杆上, 穿着单薄的衬衫笑嘻嘻地嘲笑她:“安佳, 你好虚弱啊!”
安佳冷哼一声:“公主自然是娇贵的, 你这种暴发户懂什么。”
竖起大拇指,周旭阳做了个半蹲的姿势递上双手,手里捧着一只暖手宝:“尊贵的公主大人,小的献上此宝物给公主取暖。”
安佳接过,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平身吧。”
“喳。”
将暖手宝塞进上衣口袋里,隐约暖着小腹,安佳舒服许多,哼着歌儿轻快地离开。林蝉落在后边儿,听见周旭阳喊了一声:“林蝉,佳佳从小身体就不好,你多照顾着点。”
林蝉了然点头。周旭阳不像表面上那么不着边际,其实内心细腻,特别是关于安佳。
经过1班教室后门,她余光下意识看向门内,看见最后一排靠窗外置的少年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睡觉。
收回视线,林蝉快步跟上。
第三次月考结束,安佳又慢悠悠地进步了一百名,这是第一次进入七百大关,真正卡在全年级中间水平了,甚至踩着重点线的边缘了。
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是被林蝉潜移默化地辅导了,因为林蝉也跟着自己同步进步,就仿佛,她深知自己这次水平在哪,于是就答这个分数的题,不让两人座位分开。
但这只是安佳自己的揣测,没有跟任何人说。
下午放学,两人一起往浴场走去,安佳开始对学习感兴趣,于是决定去楼祁家学习。
林蝉在前台刚坐好,就见安佳埋头盯着手机,两手大拇指飞快地打字。这多半又是在跟顾霆聊天了。
“小蝉,顾霆哥说你怎么不回他消息。”安佳小声嘀咕,“怎么让我转达呢。”
林蝉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顾霆还在催林蝉报警。她将手机翻了个面朝下摆着,笑道:“我会回他的,你去学习吧。”
晚上客人不多,楼祁从后院出来,手上拿着一本精致的书递给林蝉:“小知了,这本书送你。”
蓝色封皮的《阿尔伯特.卡埃罗》,来自佩索阿的诗集,林蝉随意翻开其中一页,颇有质感的纸张上,铅字印刷着一行字:“拥有花朵的人不需要神祗。”
林蝉瞳孔微颤,忽的福至心灵,由衷感谢:“我很喜欢,谢谢你,楼祁。”
“客气了。”楼祁勾着唇角,林蝉刘海上有一支头发翘起,他修长的手指勾住那抹头发将它理好,瞥见她翻开的那一页,“这句话很适合你。”
心头一跳,林蝉抬头看他。
楼祁漆黑的双眸亮亮的,诚恳又温和,和平时对外人的模样判若两人:“你不必小心翼翼,无需瞻前顾后,你就是花朵本身。”
仿若受到莫大的鼓舞,林蝉内心顿时充满了勇气,有了面对未来的力量。
安佳匆匆跑出来,兴奋地对林蝉喊:“小蝉,顾霆哥回永南了!说要请咱们吃烧烤!一起去!”
明天是周六,林蝉看了眼时间,即将打烊,但楼祁在这,她下意识地看向楼祁,征询他的意见。
楼祁原本心里莫名不爽,乍一看见林蝉的眼神,蓦地一笑:“好啊,那我也去。”
“啊?”安佳表情一滞,她没邀请楼祁啊?
林蝉疑惑地看他:“你能吃吗?烧烤不干净。”
“小蝉能吃,那我也能吃。”楼祁挑眉。他想看看顾霆要做什么。
最后赶到烧烤店的时候,是四个人,周旭阳听楼祁说顾霆请客,也跑来凑热闹。
顾霆见到这么多人,愣了半秒,随即视线落在林蝉身上,笑着招呼大家坐。林蝉原本离顾霆比较近,正想坐在靠近顾霆的位置,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擦肩而过,坐在了她原本的位置上。
楼祁抬头,拍了拍自己左手边的位置:“小蝉,坐哥旁边。”
林蝉看看楼祁,又看看隔了一个座位的顾霆,默默坐下。氛围很凝滞。
安佳紧紧挨着顾霆坐下,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眼里都是喜悦:“顾霆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霆打开可乐,先给林蝉倒上:“要处理一点事。”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眼林蝉。
林蝉别开眼,知道他是因为自己不回复他才回来的。他又是打电话又是发微信,几次三番询问自己思考得如何,何时报警。
她知道,报警要越快越好,可是一想到林腾,林蝉于心不忍。
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可能会改变林腾的一生。
再等等。
林蝉这样想。可是得等到什么时候,她不确定。
炭火很旺,整个烧烤店里热气腾腾,滋啦作响的烤鱼先端了上来,鱼皮香脆还在弹动冒油。没一会儿,林蝉脖颈额头开始冒汗,她将刘海夹了上去。
楼祁见到那只熟悉的知了发卡,微不可察地露出笑意。
安佳不停跟顾霆说话,见顾霆多夹了两筷子烤茄子,就将菜端到顾霆面前。周旭阳眼神暗了暗,轻啧一声:“安佳,我也要吃烤茄子!”
“等顾霆哥吃完了你再吃。”安佳斜睨他一眼。
周旭阳瞪了眼顾霆,长睫颤了颤,掩下眼里黯淡的默然。
不知道是谁点了两串烤辣椒,林蝉小心试了一口,辣得瞬间脸色通红,不停喝可乐,一杯可乐喝光了,喉咙依旧辣得冒烟。
楼祁起身拿了一瓶冰牛奶,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瓶盖,插上吸管递给林蝉:“喝牛奶吧,解辣。”
看着这一幕,顾霆忽的低低笑了,楼祁抬眼看他。顾霆耸肩:“小蝉,你的小男友,服务挺到位的。”
林蝉刚喝了口冰牛奶,辣意稍稍缓解下来,听到这话差点呛住,面色通红慌乱想要解释:“顾霆哥,他不……”
“老子的人,老子会照顾。不用你指点。”楼祁的话火药味十足。
顾霆非但没生气,笑了,低头在手机上打着什么字。没一会儿,林蝉手机一震,她看着屏幕上,顾霆的消息:【你是为了他吗?】
林蝉眸色暗了暗,将手机放下,笑道:“我去点烤鸡蛋。”顺便透透气。
起身刚走出两步,路过旁边一桌,坐着三个同龄男孩儿,其中一个在另外两个朋友的怂恿下忽的站起来,拦住了林蝉,抬头看了眼林蝉,脸一红又垂下脸,勇气可嘉地大声喊:“你……你好,小姐姐!我能和你加个联系方式吗,微博微信手机都行!”
“哦哦哦!”他的两个小伙伴鼓掌起哄。
林蝉愣了,这是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生搭讪,以往她毫不起眼从没被人注意过。一摸脸,林蝉才意识到,刚才吃烤鱼的时候水汽太大,眼镜起雾,就把眼镜摘了,刘海又被夹了上去。
她少见地露出了整张素净的小脸。但是……变化有这么大吗?
“美女,我兄弟人很好的,加个联系方式嘛。”其中一个男生哄道。
林蝉不知所措,忽的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楼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懒洋洋地开口:“你们一个个的都瞎眼了吗?老子就在这儿坐着呢。”
楼祁黑色的眸子不善的瞪着这个男生,微微眯眼,怒意像漩涡,让人恐惧。
店外的烤架上,突然火光升起,男生下意识后退一步,红着的脸顿时煞白,他连声道歉低头坐回座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是一对……”
林蝉的手背倏地一阵温热,楼祁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座位,然后自己去点了五个烤鸡蛋回来。坐回位置后,楼祁轻啧一声,语气不悦:“小知了,你就那样傻站着?”
被楼祁一噎,林蝉慌忙解释:“我就是有点惊讶……”
“下回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把我号码给他。”楼祁看了眼那桌男生,他们已经匆忙起身买单了。
安佳小声嘀咕:“楼祁你怎么不让小蝉自己选择啊。多难得啊,终于有人发现小蝉的美了!小蝉是块美玉,值得被所有人发现!”
楼祁斜睨她一眼,瞪着周旭阳:“堵住她嘴,让她少说蠢话。”
顾霆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顿夜宵吃得所有人都消化不良,除了安佳。顾霆起身去买单,老板却跟他说:“那位帅哥刚来买过了。”
握着手机一愣,顾霆回头看向店外,安佳在和林蝉说悄悄话,楼祁立在一旁,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冷眼盯着自己,带着挑衅的笑。
顾霆比楼祁虚长几岁,自然看得出来楼祁和林蝉并没有在恋爱。只是,接触过不少案例后的他知道,眼下林蝉如果因为楼祁的关系瞻前顾后,会影响她的后半生。
她的童年已经被毁了,不能再深陷泥潭里了。
道别的时候,顾霆收到林蝉的回复:【顾霆哥,我自己心里有数的。我不是因为楼祁或者任何人而犹豫,而是时机不对。我想,等找到亲生父母,再报警。】
临近期末,课业更重,安佳身体虚,没到下课就趴桌上睡着了。林蝉整理好笔记,等她醒来抄。
十二月底,天气越来越冷。临近平安夜,安佳突然心血来潮拉着林蝉去商场里新开的一家手作陶瓷店,打算给顾霆做个杯子,等他寒假回来送他。
安佳买了个双人套餐,拉着林蝉一块儿做,每人可以做一对陶瓷杯。
林蝉手上沾着泥浆,青葱白指一点一点仔细地休整陶瓷胚形,没有注意到,在手柄的位置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她做了两只杯子,虽然粗糙,但看着形状还算漂亮,烧好后杯壁还算匀称,不厚,她做了两款纯深绿色的杯子,其中大一号的杯子上画了一只蝉,另一只杯子则画了一座城堡,城堡背后有星星。
安佳看着自己做得七歪八扭的杯子,沮丧:“小蝉,你怎么做得这么好看,你看看我的。顾霆哥会收下吗?”
林蝉笑道:“要不我帮你做?”
安佳想了想,拒绝了:“不行,东西得是自己做的才有心意。再说了,我相信顾霆哥不是那种人!不会拒绝我的良苦用心的。”
林蝉将杯子装进礼品盒里,紧紧攥住包装袋,深吸口气。
她也有……想送的人。
希望他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融化
午休时间, 林蝉吃完午饭,告别安佳独自去了图书馆。
这个时点的图书馆人很少,有三两位同学穿梭在高大的书柜间找书。进门的卡口,有学生管理员坐着, 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猫着眼睛休息。
林蝉刷了学生卡进入图书馆, 将先前借的书还给管理员, 径自沿着楼梯来到二楼。
外国古典文学角落,靠窗的墙角, 玻璃窗打开了一条缝, 有寒风灌进来,卷起素色窗帘上下飞舞。
少年靠墙席地而坐,依旧是懒洋洋地闭着眼休息, 只穿着单薄的秋季校服,寒风呼从窗缝间呼啸进来。林蝉深吸口气, 握紧了手里的纸袋提手,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小心将窗户合上。
风倏地停止,室内顿时暖和少许。
楼祁缓缓睁眼, 深色的眸子里不耐一闪而过。看见是林蝉, 他勾唇笑问:“小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林蝉紧张地咳嗽一声:“我猜的。”实际上这是林蝉自己观察到的规律。楼祁午休都不在教室, 她偶尔中午在图书馆看到过楼祁的身影, 于是来碰碰运气。
拍拍身边的位置,楼祁招呼她坐下。林蝉正要坐下, 楼祁突然说了一声:“等等。”
他把针织衫校服外套脱下, 叠一叠垫在地上:“坐吧。
林蝉犹豫地看着:“会脏的……你……”
楼祁嗤了一声:“赶紧坐, 哥这外套已经在地上了, 别浪费了。”
见林蝉还有些许犹豫,楼祁轻啧一声,挑眉:“小知了,你不是正例假吗?地上很冰的。”
林蝉瞪大双眼,臊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你……怎么知道……”
楼祁不置可否,勾唇角笑意盎然。上个月林蝉在浴场值班的时候,正好来例假,一起身,椅子上就留了一抹微不可察的血迹,幸好校裙颜色深看不出来。
林蝉在包里翻了半天,红着脸支支吾吾想请假去便利店买卫生用品,还是楼祁了然看了出来,回小楼里不一会儿带了四五片不同量和材质的出来。
“不知道你现在用哪种,每种我都拿了一片,自己挑。”楼祁落落大方地把这些棉片摆在林蝉面前。
林蝉羞得用双臂挡住,随手拿了一片要他赶紧藏起来。楼祁“嘁”了一声:“羞什么,这不是女孩子的正常生理规律吗?又不是什么传染病,没必要月经羞耻。谁还不是妈妈生的,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还是林蝉第一次从一个男生嘴里听到对这些事情的讨论。以往在林家,林东越在卫生间垃圾桶里看到带血的卫生棉都要大发雷霆,和刘宁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