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按下回复键时,苏青杳的手指顿了顿,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删掉了这段回复。
再次敲下:【像大漠的沙尘暴遮天蔽日,沙子钻进眼里嘴里的感觉。】
再见到暗恋的他,像遇到沙尘暴一样,逃不开,想要避开,却忍不住在意。
到宿舍楼下,苏青杳下了车,却见一个颀长矜贵的男人站在台阶下方等着。
苏青杳在车前驻足,身后下来的同事起哄似的发出怪叫,拍拍她的肩。只有陈黎小声劝她:“好好说清楚,要是他纠缠不清给我打电话。”
陈黎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姐罩着你”的模样。
“师哥不是这种人。”苏青杳哭笑不得。
她走到周一恒身前,周一恒双手插在长风衣的兜里,看到她长长舒了口气。夜里气温越来越低,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眼角冻得微微泛红。
周一恒温和地笑道:“杳杳,我明天要回北京了,请你吃个宵夜,谈谈心,好吗?”
苏青杳点头,指着对面巷子里,和楼祁一起吃过的烧烤摊,可是话刚到嘴边,她临时改口:“算了,烧烤摊不干净。”
她下意识地不想让周一恒参与她和楼祁共同的回忆。
“没事。我想吃面,就去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驴肉黄面吧。”周一恒笑着说道,两人并肩一同往面馆走去。
到了面馆,苏青杳肚子也饿了,也点了一小碗面,掰了瓣蒜,捧着热气腾腾的面大快朵颐起来。
周一恒看着她的模样宠溺地笑着:“杳杳,我一直觉得你吃饭的样子特别下饭。我明明没什么胃口,看你这模样,就感觉这面肯定很好吃。”
苏青杳从碗里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一双清透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鼻尖沾了一滴面条溅起的汤,鼻尖上的小痣在汤的热气下泛着红色。
周一恒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里莫名带了一丝不忿和嫉妒。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杳杳,你知道楼祁为什么会来煌城吗?”
苏青杳眸心一凝,随即低头,筷子在碗里捞肉片,声音平稳清脆地回答:“不想知道。”
“杳杳,如果以后你和他还有更多来往的话,你需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反应让周一恒焦躁,放下筷子语速加快,“他在北京总公司原本前途无量,不可能无缘无故被下放到煌城的。”
“都过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和我没关系。”苏青杳捞到一片肉,夹起来正想吃。
周一恒咬着牙,不顾她的拒绝,自顾自说道:“楼祁在北京的时候差点打死人。”
“啪”的一声,肉片轻轻落回汤里。苏青杳抿着唇呼吸一滞,抬眼看他。
她一双清亮的眼,黑漆漆的双眸,像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内心想法似的,周一恒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紧张之下,周一恒的话越说越多:“他无故缺勤,喝醉后打了人,把人打进了ICU。那人年纪和老师差不多年纪,差点就没挺过去。舅舅花了不少钱把这事摁下去,怕影响楼家的名声,才把他送煌城来避避风头。现在事情差不多过去了,舅舅这才决定让他回北京。”
“和我无关吧。”苏青杳肃着脸,挑眉问。
怕她没理会自己的意思,周一恒强调:“杳杳,楼祁的生母有精神病,会遗传的,可能楼祁本人也是……”
再也听不下去他的话,苏青杳拧着眉,忽的开口打断他的话:“周一恒。”
周一恒瞳孔一缩,怔住了。因为苏世安的关系,苏青杳一直都是乖巧地喊他师兄,虽然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专业的。这会儿忽然叫他名字,他心头狠狠一跳。
他僵硬地扯着嘴角应声。
苏青杳目光冷然,审视着坐在对面的矜贵男子,不认识他似的,陌生眼神上下打量:“他是你的亲人,你是最没有资格批评他的基因的。更何况,他性格好坏,也不见得一定是他母亲的基因问题吧。”
她长长的停顿住,周一恒的耳膜不停鼓动,心里隐约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下一秒,苏青杳朱唇微启,淡淡说道:“众所周知,单靠女人,生不出孩子。”
这话里内涵楼威的意思不言而喻。自小将楼威奉为天的周一恒睁大双眼,正想开口反驳。
苏青杳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扫了桌角的二维码,付了款,起身往门外走。
有些人装得很完美,但戳到痛处时,扯开伪装时候的样子狼狈又丑陋。
回到宿舍,苏青杳盘腿坐在床上看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视线落在同一页同一行字已经十几分钟。
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将书合上,打开手机给安佳打了个电话。
晚上十一点,安佳这个点还没睡,接起电话兴致勃勃:“小蝉,想我啦?”
元气满满充满笑意的声音让苏青杳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嗯,想你了。但是最主要的是,找你问个事。”
安佳啧啧叹道:“小蝉还是那样无事不登三宝殿呢。”
“对不起啦!这件事我不问清楚睡不着觉嘛!”苏青杳真是恨透了自己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等安佳答应下来,苏青杳才平复自己的心情,小心翼翼问道:“我听说,楼祁来煌城是因为在北京打了人犯了事。”
“……”电话那头安佳的呼吸一滞,随即长长的呼气声,她叹道,“这件事早晚也瞒不住。”
果真是如此。居然真的这么严重。
苏青杳心沉了沉,问:“他真的喝醉酒打人了吗?怎么会把人打进ICU啊?”
电话那头,安佳轻啧一声,深呼吸了好几下,犹豫许久,最后说道:“唉……小蝉,这事儿你别问了。楼祁不让我说。你还是早点睡吧。晚安。”
说着,生怕她继续追问,自己憋不住就说漏嘴,安佳赶紧将电话挂了。
苏青杳愣了好几秒,看到屏幕上切换回来的手机屏保才无奈地叹气。
只是这个巨大的疑惑依旧横亘在心头。
书是再也看不进去了。刚才那碗面没吃两口,钱还是自己付的,苏青杳怎么想都觉得难受,起身煮了碗泡面。
将面饼放进煮开的水里,打入一个鸡蛋,鸡蛋立刻在滚水里跑出白色泡沫。她眼疾手快加入生菜,切进一根火腿肠。等着面变软的时候,苏青杳靠在墙上放空,口袋里手机震了震。
她打开一看,是一条加好友通知,一个陌生的头像和名字,备注是:【周旭阳】。
通过好友后,周旭阳很快就发来第一条消息:【佳佳睡了,有些事你问我就行。】
苏青杳挑眉,他又发来第二条:【你为什么想知道楼祁打人的事?】
锅里的水忽然满出来,苏青杳急忙将火关掉,清理好台面的水,才回答:【毕竟也是朋友,我希望他能过得好。】
【好。对他来说,你对他能好一点,他就能过得好。】周旭阳回复。
这话让苏青杳呼吸一滞,却在看到他接下来的一条消息后,原本不虞的表情僵住,瞳孔震颤。
周旭阳说:【被打的人是林东越。楼祁得知他来北京找你的下落,怕他影响你家人,所以把人揍了一顿,赶回永南了。醉酒打人,笑死,楼祁千杯不醉,怎么可能醉酒打人。他只是真的想把人揍死。】
心脏渐渐加速,狂跳。
手心滚烫,苏青杳的视线落在“千杯不醉”上,一颗心滚烫。
既然千杯不醉,那天为什么借着酒劲强吻她。
也是,真正醉的人怎么会说自己“撒酒疯”呢。
苏青杳和周旭阳道谢,找到【狗】,垂眸看着这个备注名许久,点开来换成【楼祁】,然后打开聊天对话框,打下一行字:
【周末出来,聊聊。】
发送。
继续是下一秒,对方就回复:【行,但周六我生日,陪我去草塘水库。】
他的生日的确快到了。
苏青杳看着这行字许久,轻叹一声,终究是心软了。
回复:【好。】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话说,《融化月亮》入围了奋斗乐章征文的第二轮比赛,大家有空可以点文案上那个比赛的那行字进去,给我投投票,用月石投票哦~
第46章 融化
周六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气温所有回暖。麻雀在高大又光秃的树梢上理工跳跃,叽叽喳喳鸣叫。
苏青杳睡到早上八点就没有了睡意,起床洗漱一番,下楼买了顿早饭, 顺便帮陈黎带了两只包子。
吃完早餐, 她下楼去宿舍楼一层的小健身房运动了一小时, 去附近的快递点取了个快递。
快递不大但重,将快递箱扛在肩上吭哧吭哧爬上楼回到宿舍, 苏青杳先去洗了个澡, 出来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擦拭一边找剪刀拆箱。
快递箱里是六本新书, 她最近网购的,有新书也有二手书, 在同一家店买的。其中一本二手书,是佩索阿的诗集。
她将头发擦得半干,抽出一本《抓住那只夏天的蝉》,坐到桌前翻开来阅读。这本书她并不了解, 只是看到名字感觉好奇才买的。
坐在桌前看了几页, 不知不觉间, 苏青杳注意力就被这本书给抓住了, 彻底入了迷。
等到感觉一阵寒意, 苏青杳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头发还没干。
西北空气干燥, 没有吹风机, 她拿着毛巾擦了一会儿, 头发很快干透了。苏青杳找出鲨鱼夹, 一手握住长发盘成圈,另一手用鲨鱼夹将头发夹住,高高固定在后脑勺,眼睛一瞬不移书上。
她看得入神,午饭都是陈黎叫的外卖送上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火热的太阳渐渐偏西移去,气温降低好几度,苏青杳坐着顿觉一阵冷意,再抬头,不知何时已经四点多了。
白昼真的短暂了很多,进入秋天了。
戈壁滩上的四季很分明,夏天过去,不留一点留恋。
苏青杳的手机摆在桌上,忽的震了一下,整个桌面都跟着震了震。苏青杳回过神,打开手机,发现是楼祁发来的消息:【我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
他们约好的时间到了。
一整天,两人没有联系过,但有着充分的默契,知道对方会赴约。
苏青杳简单回了个“好”字。
她合上书,换了套衣服,在梳妆镜前犹豫了半秒,简单给自己打了个底,擦了个口红。
不隆重,但礼貌。
给楼祁定好的生日蛋糕在约定时间送达,苏青杳下楼取蛋糕,直接就在宿舍楼下等着楼祁的到来。
蛋糕不大,不过4寸。巧克力的蛋糕淋面,微甜,她知道楼祁爱吃。
楼祁说过,只有他们两个人,苏青杳便没有定太大的蛋糕。
他那辆高大的吉普很快就出现在路口,随着响亮的鸣笛声,车子“吱”一声,稳稳停在苏青杳面前。带起街边的一阵风,苏青杳的衣角微微扬起。
车窗缓缓落下,楼祁靠在车窗上,心情不错,咧嘴挑眉笑道:“苏老师,上车吧。”
苏青杳打开车门,吉普车高大,她艰难地爬上车,落座后,一眼就看到车后排有一大袋塑料袋,凌乱地散落着。
她疑惑地看楼祁,楼祁接触到她的视线,看了眼后视镜,车子掉头转向,他状似无意地解释:“带了些吃的,晚饭我们露营解决。”
想到了什么,他笑道:“我还带了一些酒。如果天气冷可以喝点。”
顿了顿,他补充道:“如果你敢喝的话。”
“你就不怕酒驾?”苏青杳问。
楼祁轻笑一声:“我看着苏老师喝。”
苏青杳无语地斜睨他一眼,换了个坐姿让自己舒服点。从城内到草塘水库,和平时去基地是两个方向,需要行驶一个小时的车程。
楼祁备好了靠枕让苏青杳垫着腰,这一路颠簸,可以缓解一下疲惫。
苏青杳原本想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可是这一路路段不好,路面高低起伏,颠簸得头时不时撞向车玻璃,怎么也睡不着。
她叹了声气,坐直了身子看着远方渐黑的路,车子背后是通红的落日。
他们与红日背驰。
前方的夜空已经越发深邃,天空有星星点点的银河逐渐露出了端倪。
苏青杳把靠枕放到身前,搂住,车子里放着没听过的英文歌,楼祁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认真开车。他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着方向盘,像操控了一整个世界。
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平地在一个空间里独处了。
“怎么想到要找我聊聊的?”楼祁忽的开口询问。
苏青杳收回视线,闷声闷气地反问:“你怎么选的草塘水库,那么地方太远了。”
她不直面问题,楼祁乐了,他没有脾气地乖巧回答她的问题:“听说草塘水库有萤火虫。”
心头重重一跳,苏青杳眨眨眼,愕然看他:“都九月份了,怎么可能还有萤火虫?”
“我同事说有。”楼祁看着前方反光的路牌,心里默默记着路,随口解释道,“只要有水源,环境适宜,九月份本就可能见到萤火虫。”
这话让苏青杳忽的心里腾升了兴趣,对草塘水库之行有了期待。
楼祁没有挑明,但苏青杳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
八年前,两人约好了一起去看萤火虫,但最后因为一场意外,她没有赴约,也逃离了夏天的永南县。
他这是想弥补吗?
“其实我对看萤火虫没什么执念。”苏青杳低低地叹道。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握紧,指腹和关节都泛白,楼祁喉结用力滑动一下,低哑地轻笑一声:“苏老师,我有。”
苏青杳一怔,楼祁视线淡淡瞥了眼苏青杳,很快收回视线:“有执念的人是我。”
逼仄的车内空间,气温骤降两度。歌曲似乎卡带,直接切换成了下一首歌。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向东行驶,来到了草塘水库。
草塘水库坐落在一片沙地丘陵里,趁着山路越往丘陵里行驶,眼前的绿意住进盎然,生气勃勃。漫山遍野的灌木和杂草,狼尾草,空气里湿度也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