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宁轶不仅是御前杀人案的重要证人,还就在齐鸣要带他回疏议司问话时,他跳窗逃亡,并杀死了追他的黎照熙。
“他一个人?”韩成则不免疑惑,黑蝠团是朝廷通缉对象,他敢出现,怕另有图谋。
“孤身前来。”衙差担忧地道,“他还让我们将其关押在疏议司看守最严的牢房,我等怕出篓子,便照办了。”
黑蝠团杀手均已迁移南方,罗秀伊死不招供,她收买的那些朝廷官吏和安北军家属所知有限,樊吉下落不明。
“这个假宁轶,很可能知道些什么。”欧阳意有些兴奋。
“对。”韩成则招呼陈理和齐鸣,“可别又让罗秀伊抢在我们前头,快走。”
“走。”梁柏放下碗筷,“去看看。”
一行人起身,匆匆奔往疏议司。
“羊肉就快烤好了,菜也给少爷少夫人和诸位煨着。”何伯和张婆子在他们身后道。
“行。”顾枫挽住欧阳意胳膊,回头笑道,“等我们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先道个歉,2022年底先是家人阳了,接着我阳,阳康后累积的工作要处理,拖到这两天才有精力写作。还剩几千字哈,我尽快完结。
给大家拜年,祝兔年大吉,平安顺遂。
第88章 终章02
梁柏置的宅子离疏议司只有百步路程, 几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回到疏议司。
门外已有衙役候着,轻车熟路将诸人引到疏议司最深处。
韩成则介绍道:“疏议司专破重案, 有些待审疑犯穷凶极恶,就先关在此地。”
眼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牢,水泼不进、火烧不融, 确实够密的,别说关押人,关只虎豹也够了。
衙役取出腰间钥匙, 打开, 随即想起铁链碰撞声。
衙役牵着假宁轶出来。
“见过诸位推官。”假宁轶深深施礼。
手脚均是铁链, 几十斤重,宁轶举手投足却丝毫不见压力, 轻轻松松,看来有些功夫底子。
梁柏道:“放了他。”
衙差问韩成则,“这可是要犯,他杀了黎推官!”
不待韩成则回答, 梁柏道:“看他样子, 这段时日不太好过。自请住进疏议司最严密的牢笼, 是怕你们看不住他?非也。有人在追杀他。”
“正是。”假宁轶打量梁柏, 却并不认得他。
韩成则摆手示意,“放人。”又见衙差犹豫, 道,“有梁大将军在此,谁敢来疏议司放肆。”
“遵命。”几名衙差心服口服地上前解锁链。
假宁轶惊惊地悄看了梁柏一眼, 随即迅速低头, 随诸人进审讯室。
齐鸣锁上门, 表情阴沉,“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别想花言巧语糊弄过去。”
假宁轶跪下,道:“小人晓得。但黎推官并非我所杀。”
齐鸣一顿,韩成则便反应过来,“是追杀你的人干的?”
假宁轶点头。
梁柏道:“如何证明?”
假宁轶摊开双手,掌心处均有一条厚茧贯穿全掌,远看像断掌,食指和大拇指中间亦有贯穿茧。他道:“早期,黑蝠团成员都有自己杀人的独门绝技,小人的绝技便是用弦。”
说罢,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条琴弦,疏议司诸人还未看清他动作,便见他双手一拉一扯,离他最近的一条凳腿刹那断成两截。
梁柏道:“好功夫!”
“献丑了。”假宁轶垂首,“黎推官是死于黑蝠团专有的精钢宝刀,这是近两年才有的武器,小人已脱离黑蝠团数年,身上断无此物。请相信小人,小人没有杀黎推官。”
齐鸣道:“但你也见死不救。”
假宁轶沉默良久,讷讷道:“自身难保之人,无力为之。”
齐鸣“哼”了声。
“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欧阳意见他战战兢兢,说,“今天来,有话直说。”
假宁轶听出这是没把他再当杀人凶手的意思,松一口气,娓娓道来。
他原名“雷小光”,少年家贫,父母双亡,家有病中的祖父母和幼妹。之前父母治病欠了一大笔债,父债子还,债台高筑的他只能混迹街头,捞偏门,被黑蝠团创立者高首领看中,纳为最早的成员。
高首领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那套丝弦杀人术,就是高首领教的。
雷小光成长为黑蝠团头号杀手。
但高首领纳了罗秀伊后,对他就疏远了,罗秀伊貌美如花、甜言蜜语,高首领渐渐沉溺于温柔乡,还将黑蝠团交给她打理。高首领一死,她自然而然接管一切。
黑蝠团不断扩张升级,别人以为是罗秀伊继承高首领遗志。
但雷小光怀疑高首领的死,是罗秀伊下。毒。
他秘密调查,要给首领复仇。
他是黑蝠团的核心人物,武功高强,他的话,在当时黑蝠团有不少人听。
但他的一举一动已在罗秀伊掌握中,来不及公开高首领死因,雷小光收到了一件红衣兜,属于幼妹的。
雷小光知道这是罗秀伊的警告,另一方面也说明罗秀伊没办法直接动他,转而威胁他家人。
讲到这里,雷小光的情绪很低落。
“一边是孝、一边是忠,两难啊。祖父母把我拉扯大,我不能膝下尽孝,反而给他们带去杀生之祸,实不应该。罗秀伊让我效忠她,做梦!我这一身功夫都是高首领所教,恩同再造,其他人不知内情而效忠她便罢,我绝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于是,我左思右想,决定离开黑蝠团,浪迹天涯。”
“祖父母和幼妹托付给可靠的手下照料,走之前,我给罗秀伊留话,说从此河水不犯井水,我不揭露她,她也别动我家人。就这样,我漫无目的,走到苏杭。”
“我习武,也好音律,以琴会友,认识了琴师宁轶。他的出身和我一样可怜,他要北上长安,我无处可去,便陪他同行。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场风寒,夺走宁轶的命。”
“罗秀伊一直都派人暗查我的下落。黑蝠势力越来越大,罗秀伊也就藏得越深。高首领留下的人这些年陆续被清洗,见过罗秀伊真面目的人寥寥可数,知其面目且深知其过去的,我可能是唯一一个。”
欧阳意道:“故而你沿用宁轶之名,藏身浪潮阁。”
“只能如此。”雷小光自嘲一笑,“我手里拿着她的秘密,我活一日,她便不敢动我的家人。”
罗秀伊势力难以估量,思来想去,委身在浪潮阁是最佳选择。
是啊,罗秀伊做梦也想不到,曾经黑蝠团的头号杀手,会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长安销金窟,正儿八经当起兔儿爷呢。
直到罗秀伊的人跟踪欧阳意,顺着她查御前杀人案的线索,发现了“宁轶”。
末了,欧阳意问:“追杀你的是樊吉?”
雷小光点头,“据我所知,他是罗秀伊收养的干儿子,是黑蝠团最强的杀手。”说罢又补充,“我在黑蝠团留了眼线。”
好心计,好一个能屈能伸!
雷小光的话也印证了狄仁杰猜测,这个樊吉不简单,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从奉宸卫的看押下跑出来办事。
欧阳意问:“樊吉的计划是什么?”
她未直接说火雷的事,就是想测试雷小光所言真假。
“火雷,他想以火雷行刺天后。”
“如何行刺?”
“这……”
“你不知道?”
欧阳意有些失望。
雷小光耸耸肩,“樊吉在追杀我。”
诸人明白了,雷小光希望得到朝廷的保护。
雷小光卑切地看向梁柏,后者道:“只要信息有价值,接下来的日子,你可以去奉宸卫大牢住。”
雷小光放心了,道:“罗秀伊很爱她的儿子,每年都给儿子过冥寿。请僧人做法,点最好的香,极为讲究。”
梁柏想起来,“我们在傅森家中也搜出罗秀伊供奉其子的灵位。”
顾枫喃喃道:“难道说,火雷计划的实施日是王自强的生日?”
雷小光点点头,这是黑蝠团老人才知道的事,如今在世的只有雷小光一个了,难怪罗秀伊找寻天涯海角也要除掉他。
雷小光不喜欢男人是真的,藏匿浪潮阁多年也是真的,还有这一身本领,种种迹象表明他不可能是罗秀伊的人。
诸人采信其言。
但也难倒了他们,除了罗秀伊,谁会知道她儿子生辰?
“腊月二十四。”欧阳意思索片刻,忽然道。
梁柏疑惑地看她。
欧阳意深吸一口气,道:“王自强出生于腊月二十四,那日,王家村漫天霞光,王自强的神通传说也是由此传开。”
韩成则与齐鸣、陈理相互看一眼,无不担忧道:“今日已是腊八,离火雷计划日也就半个月。”
欧阳意追问雷小光:“你可知火雷计划如何实施?罗秀伊造了多少火雷?火雷匠人何在?黑蝠团留在长安的除了樊吉还有何人?”
雷小光被问得哑口无言,缩缩脖子。
“小人的兄弟已去了徐敬业叛军的地盘,自我离开浪潮阁便断了通信。”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 “若想打听,我也可以去信,只是他人不在长安,很多事不一定清楚。”
顾枫忍不住开口道:“来不及。”
南方正在打战,到了决战的关键时刻,水路陆路都不通,信件一来一回,少说个把月。
“我知道火雷计划的实施地。”梁柏道,“天后将与陛下去洛阳白马寺祭祀先帝,腊月二十从宫里启程,在白马寺住两晚。”
“什么?”众人一听,俱都问,“能否不出宫?”
“势在必行。”梁柏沉声道,“这是先帝殡天第一年,祭祀仪式不能不办。”
这了这句,大家都明白了。
梁柏捏了捏眉心:“既然已知火雷计划的时间地点,我要进宫一趟,禀奏天后。”
众人内心:希望天后保命要紧。
但也都心里打鼓,要一向强势的天后知难而退,可能性极低。
才说完,梁柏马不停蹄进宫了。
雷小光被奉宸卫带走,疏议司一行回欧阳意家吃饭。
“人总要吃饭。”韩成则见大家有点心情低落,说道,“还有时间,来得及。”
涉及黑蝠团的哪个案子不难办!
何伯笑眯眯地端着烤羊腿进来。
顾枫朝外面灰蒙蒙的天看了两眼,“这日子,又要一场大雪了!希望大将军能搞定!”
才说完,又有衙差来报,面带喜色道:“郎中,沈推官让我带话,说是打听到几个可疑的烟炮私坊,正抓人呢!”
韩成则和欧阳意对视一眼,哪里还坐得住?顾枫二话不说拿刀将羊腿分了,齐鸣和陈理知其意图,扯了油纸包上,让何伯取来箩筐,放进去,又用破棉被盖上。
他们自个儿则随便扯了些羊肉塞嘴里,又呼啦啦把桌上的菜风卷残云般扫光。
这动作,仿佛要去上前线。
顾枫看得直笑:“我急性子,你们比我还急!”
“意师妹,你且在家等消息。”韩成则道,“我们去审嫌犯,还不知要审到何时,把这些吃的给老沈也带过去。”
疏议司就是这样,忙起来昏天暗地,根本顾不上吃,今天难得过节,刚烤好的羊肉不吃上一口怎么行。
韩成则率队走了。
欧阳意叫来何伯,“将灶台上还没端出来的菜也全收拾了,送去疏议司。”
何伯:“是。”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梁柏从宫中回来,对上妻子询问的眼神,轻轻摇头。
天后果然不同意取消祭祀仪式。
这在梁柏意料中,他也没太失望,只道:“好在还有时间,我和金吾卫等几个统领商量了,接下来打起精神。抓樊吉、找火雷、查工匠,齐头并进。”
“狄公怎么说?”
“狄公去牢中,将火雷计划道出,罗秀伊立马变了脸色。”
“狄公高明,由此验证火雷计划是真的。”
“这回我们比罗秀伊占了先机,总不会还输给她!”
“以前那也不叫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欧阳意见丈夫有些忧虑,柔声宽慰着。
可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罗秀伊是一个极度能忍又极度疯狂的人物,丧子之痛将她变成魔鬼,筹谋这么多年,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中。
养子樊吉完美继承了她的行事作风。
甚至青出于蓝,樊吉有高超的武功。
看着丈夫眉头深锁,她掂起脚尖,轻轻一吻。
这勾起了梁柏的火。
大地震动,耕牛犁地,犁啊犁,吃的是草,出的是力。
渐渐天空下起毛毛雨,湿润的大地土更松了。
这只耕牛不简单,埋头苦犁,一下子大地上出现一条条整齐的凹痕。
有时耕牛也会停下,喘口气,嗅嗅他犁过的地,继而嘴角一勾。
欧阳意莫名觉得这笑容有点邪魅,似蕴藏着一场更大的春耕!
果然,耕牛很满意,淋着雨,再次埋头陷进这片盎然的大地,犁得更深。
欧阳意“啊”了一声,这哪是耕地,这是搞“土地革命”啊!
谁也不知道火雷有多少,藏在何处,但欧阳意今晚已经先行“粉身碎骨”。
*
之后三日,梁柏走遍了天后祭祀路线,深入沿路村民,以及由此延伸到白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