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恨恨难平,宁湘却困惑不已,“什么主意?”
晴雨觉得她生得美,却长了一颗榆木脑袋:“那季家小姐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特意随公主进宫,不就是为了将来光明正大留在宫里!”
宁湘认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季家小姐想当皇妃?”
“至少荣王有这意思……”晴雨在宫里多年,深谙此道。
若不是晴雨点透季翩然进宫的真正意图,宁湘险些忘了,今日高坐庙堂的是新帝宣明繁,早已不是那个慈悲为怀的净闻法师了。
净闻法师四大皆空,不染红尘。
宣明繁却要为大梁千秋万代,绵延子嗣。
这个认知,让宁湘小小的伤感了一瞬。
明明是同样一个人,怎么就如同隔着鸿沟天堑,让人望而不及呢?
愁绪无端涌上心头,宁湘尚未来得及感怀,晴雨便戳了戳她的手肘,眼神意味深长。
“后宫空置,皇上身边缺人伺候,你要不试试――”
话没说完,宁湘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义正言辞拒绝:“不不不,我对皇上后宫不感兴趣,我就盼着哪日离宫归家,此生再不踏入宫门半步!”
晴雨嘲笑她没志气。
有人志在四方,有人偏安一隅。
她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宫女,本就没什么志气。
若不是阴差阳错跟宣明繁有了一夜,只怕她现在早在千里之外的家里了。
为长远计,肚子里这个孩子,千万留不得了!
宁湘下定决心,第二日便往太医院领了个药罐。
沉甸甸的,抱着有些吃力。
气喘吁吁走了一段路,宁湘累得撑着腰肢直喘气。
肚子里多出个累赘,身子日渐沉重,这点小事做起来也有心无力。
歇了片刻后,拿着药罐往回勤政殿走,忽然听见两声猫叫。
还没反应过来,忽见一团通体雪白的东西从海棠树枝桠跳下来,直扑面门。
宁湘吓了一跳,手里药罐没捧住,摔在地上,陶泥的把手碎成两截。
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只见一只肥胖的大猫从脚下窜过,摇着尾巴呜咽不停。
一声怒喝从小径上传来:“哪里来的宫女,伤了殿下的猫?”
宁湘抬头,见一个女子横眉冷竖瞪着自己。
身后,跟着一行人。
为首的妇人年逾四十,一袭锦绣华服,端庄贵气,不怒自威。
而她身侧,是个年轻的姑娘,妍姿艳质、容色i丽。
是宁湘没见过的生人。
但她几乎在一瞬间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她下跪行礼:“奴婢见过大长公主。”
方才扬声怒喝的侍婢把受惊的猫抱起来,公主伸手摸了摸猫毛,并不理会。
宁湘垂首跪在地上,姿态卑微。
仿佛得了某种默许般,那仗势欺人的侍婢仰着下巴,凶恶盯着她:“这是殿下最心爱的猫,受你如此惊吓!你哪里来的宫女,竟半点不知规矩?”
“殿下容禀,奴婢不知这猫藏在高处,它大约忽然跳下来受了惊,与奴婢无关。”
“我们都亲眼目睹,你还想狡辩。到底是哪宫主子,纵你这般尊卑不分,无法无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湘不曾想一只猫也能牵扯到尊卑不分上。
但她们问起她是哪宫宫女,宁湘想到宣明繁,莫名的不想回答。
这些人借题发挥看她不惯也就罢了,没必要闹到他跟前去。
见宁湘不说肯说,大长公主细眉微挑,眼底隐隐生出不满来。
那侍婢看到主子神色,心中有数,仰着下巴居高临下俯视着宁湘。
“你既不肯说是哪宫的宫女,那我便只有替殿下罚你一回了。”
宁湘心里咯噔一声,下一刻已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架住。
她意识到不妙,想要挣扎,反被按得更紧。手臂被扣在后背,那侍婢已经上前,便要朝她扬起手。
宁湘咬着唇。
“住手!”
突然,一声低喝从廊下传来。
尤礼面露焦急,步履匆匆上前来,将那两个嬷嬷挡开。
宁湘跪坐在地,怔然回眸。
一角月白衣袍映入眼帘。
往上是挺拔身姿,如玉容颜。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惊惶失措的脸上。
随即又看向肃安大长公主,漆黑的眼眸中有暗光掠过。
“姑母要罚我宫里的人,应当告诉我一声。”
大长公主没有想到宣明繁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这个宫女竟然是他身边的人。
公主抱着猫,漫不经心道:“告诉皇上一声,便能罚了?”
宁湘像是吓坏了,还跪坐在地上,只怔怔看着他。
宣明繁移开视线。
“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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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作者打工人,每天更新时间不定,每次都是写完就发,所以不要久等,第二天来刷
第31章 一更
肃安大长公主漫不经心摸着猫的手一顿,面上闪过薄怒。
“皇上这意思,是我如今连惩罚一个宫女都没资格了?”
“姑母是大长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宣明繁声色仍是温和的,不见半点锋芒:“宫人犯了错,我自会处置,姑母安心颐养,勿要动气!”
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即便到了如今这年纪,也改不了骨子里的清高傲慢。
对于眼前新帝,她算不得多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她出嫁时,他才出生不久,往后二十余年,她统共就回京过两次。
新帝尊她一声姑母,不过是看在先帝的面子。
比起先帝多疑多思,杀伐果决,新帝更显温润柔和。
但这种柔和,并不是任人可欺。
绵里藏针之下有微光锋芒。
令人心凛。
大长公主有自己的考量,不愿与他交锋:“既如此,便由皇上处置吧。”
宣明繁转身。
总管尤礼扶了宁湘一把:“还不快走。”
宁湘如梦初醒,提着裙摆亦步亦趋跟上。
公主看着他们离去,面色不郁,一旁沉默的季翩然柔声细语安慰:“皇上体恤,不愿劳驾殿下,您当安心才是。”
“多年不见,咱们这位皇上当真是长大了。”公主幽幽感叹一句,转头瞥向季翩然,“你方才瞧清楚皇上了?可还满意?”
季翩然面颊生出红晕:“皇上君临天下,英武不凡。”
公主笑起来:“你若是喜欢,我便帮你争取。”
季翩然顿了顿,眸光微动,垂下眼帘:“但凭殿下做主。”
天子出行,宫道上人人避让。
宣明繁走在前方,身姿挺拔修长,脚步并不急,还有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
宁湘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敢跟得太近。
这里离勤政殿不远,短短路程走过去,宁湘却像是迈向断头台,满心混乱慌张。
也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勤政殿近在眼前,冷风穿堂而过,袖中灌满寒霜,混沌的神思这才清明些许。
寝殿里温暖如春,宣明繁在窗下落座,佛珠缠在腕间,如玉般的指尖在桌上轻点。
宁湘掐着掌心站在几步之外。
尤礼端着热茶起来,朝她使了个眼色。
宁湘愣了愣,忙接过茶杯,给宣明繁送去。
他抬眸,眼底光影重重。
“说吧。”他终于开口。
宁湘心里趔趄了下,有种被凌迟的折磨,艰难咽了咽:“……说什么?”
宣明繁静默了须臾,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宁湘装傻,敛衽屈膝:“方才之事,多谢皇上,奴婢铭感五内!”
若不是宣明繁出现,她已经被人按住狠狠折辱打骂了。
宣明繁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宁湘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半晌才瑟瑟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抬手指了指额头。
“奴婢磕着脑袋了……”
“什么?”
宣明繁眉心轻蹙。
面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解来。
宁湘深吸口气,一本正经地说:“奴婢磕着脑袋……失忆了!”
说完这句话,宁湘就感觉殿中气氛逐渐凝固,她没胆子与他对视,但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恨不得杀了自己。
毕竟这蹩脚的理由,是她进门时才想出来的。
虽然可能宣明繁连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能承认自己做过什么。
宣明繁要她说,是故意挖坑,等她承认了,转头就要治她的罪。
宁湘爱惜自己的小命,难道她要亲口承认是故意接近他、引诱他、下药睡了他。
他不得雷霆震怒处决了她?
宣明繁眼神晦暗,平白多了几分锋锐。
良久,才淡漠出声:“是么?”
她觉得他语气隐隐透着凉意。
“皇上恕罪。”宁湘能屈能伸,在他生气之前,噗通跪在地上,用力之大,想起自己还有个肚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宣明繁看了眼她的动作。
“奴婢……是真的失忆了。”她绞尽脑汁努力措辞,一口咬定:“磕了脑袋,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您瞧,这里还有个疤!”
白皙净滑的俏脸毫无瑕疵,只有右侧额头有个绿豆大小的疤痕。
浅浅的一道,毫不起眼,脂粉就能遮住。
这疤其实是她那日下船时不小心撞上的,蹭破了皮,两天就结痂了。
她满面无辜,宣明繁眸光沉沉,薄唇轻抿。
日光融融,泼在明窗上,斑驳的光点落在脚下,惊起细小的尘埃。
殿中陷在无尽的沉默里,直到尤礼敲门,低声禀报:“皇上,丞相求见。”
宣明繁起身,见她还跪在地上,眉尾微动:“起来。”
无情无绪,不带喜怒。
还好!
净闻法师修行多年,脾性向来温和,哪怕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也并没有发脾气的迹象。
宁湘知道自己赌对了,站起身时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险些又跪下去。
宣明繁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下去吧。”
宁湘麻溜地退下,刚跨出门外,就看到丞相顺着台阶上来,看见她,皱纹横生的老脸满是震惊诧异。
宁湘眼前一亮,看到丞相犹如看到救星般,恨不得马上上前拦住他。
面见天子,耽误不得。
丞相没有停留,径直进了殿。
尚未行礼,就看到宣明繁面无表情的俊脸。
丞相略有不安,却还是先呈上奏疏。
“涿州知州李望山抄家所获皆以充入国库,呈请皇上一阅。”
宣明繁看了看内容,眉眼平静。
李望山为官多年,可不算清廉,玉器古玩数百件之多,抄家出来的现银就有整整百万两。
涿州城里,像马筠安这样的贫寒人家,为了几两药钱不辞辛苦,受尽苦楚。
反观李望山这个父母官。
欺压百姓,敛财作恶。
他今日若没动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其戕害。
丞相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说:“底下人说,在李望山书房发现了一封密信,应当是没来得及销毁的。”
“写了什么?”
“一些大逆不道的密谋。”
如何安排杀手冒充山匪,如何埋伏在半途袭击废太子。
信上虽没落款,却是以荣王口吻所写。
这朝堂之上,最忌惮废太子回宫的,除了荣王没有第二人。
好在宣明繁吉人天相,化险为夷顺利回京,否则,这宫里又不知是怎么一场动荡。
“荣王心有不轨,随时可能伺机而动,皇上定要在这之前,令其伏法才是!”说到这儿,丞相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此番肃安大长公主进宫小住,怕是为了带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皇上当心!”
季翩然之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自幼便养在荣王妃膝下。
功臣良将遗孤,朝廷理应善待。
宣明繁弱冠时,先皇曾有意为太子挑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荣王妃隐晦地向先帝提过季翩然,只是那时候她尚未及笄,先帝直言容后两年再议。
此话一出,也算是默许了,几乎八九不离十的事。
谁知道第二年太子就遭贬谪,剃度出家。
季翩然的婚事一再耽搁,拖到今时,宣明繁继位,荣王夫妇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季翩然和肃安大长公主能有多少情分,此番随侍公主进宫,显然是冲着新帝而来。
丞相敬重战死沙场的功臣,但一想到季翩然若是进宫,荣王气焰嚣张,必是后患无穷。
丞相忍不住说:“立后不是民间嫁娶,事关社稷宗祧,万万不可儿戏啊!”
“立后?”宣明繁转头,容色清冷,“谁说我要立后?”
丞相噎住。
“您出宫修行多年不问红尘,眼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立后一事应当安排了。世家贵女才德兼备者众多,改日我为皇上拟个名册来,挑几个符合心意的纳入后宫!”
宣明繁在光影里落座,没有接他的话。
丞相惴惴:“皇上怎么了?”
他拨动着佛珠,幽声说:“我在想老师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丞相很疑惑:“臣何来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