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听完了,眉梢抖了几下,咬着字说:“最后那几个字你可以不说出来。”
不说还好,自己说出来反而更像是故意的了。
集合的人太多,领队的老师好一会儿才把场子镇住,最前面的人举着个大喇叭说:
“明天上午八点,在场地集合,进行第一轮珠算考试!”
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好多人窃窃私语。
喧闹的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但是有点不公平吧,唯心珠算班里那位跟我们一起比赛?”
随即有人附和:“对啊,这干脆别比了,把大奖直接颁给他算了,我们从第二名开始争。”
“有什么意义呢?”
......
届时,温郁仿佛置身于舆论中心。
但他只是直直站着,淡漠地敛着神情,不发一言。
最前方那个老师举着喇叭大声喊着“安静”,他发了脾气,喊了三四下才把场子静下来。
林羡清踮了脚,勉强能看清他的脸,这人在比赛的宣传海报上也露过脸,好像是本市珠算协会的会长,叫冷思成,人长得很和蔼,就是有点啤酒肚和中年谢顶。
冷会长板着个国字脸,义正言辞地教训道:“你们说这种话很好意思吗?人家比你们厉害、比你们牛,是他的错吗?”
尽管这样,还是有不服气的,高声阐明自己的主张:“我们只是想要公平的比赛!”
冷思成沉默了一会儿,喇叭里是他粗粗喘气的声音,他又问:“你说说哪里不公平?”
“你看起来跟他年龄差不多,你也不是智障儿童,你说你们在客观条件上有什么是称得上‘不公平’的?”
上一秒他说这话时还算是平静,下一秒他突然摔了喇叭,眉头拧在一起高声说:
“我最听不得你们以‘不公平’为借口来掩盖自己不如人的事实,技不如人就多练,你只能够要求自己跟上走得快的,不能要求走得快的停下来被你超越吧,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冷思成又拔高了音调,几乎快喊破音了:“温郁正常参赛,没信心的你就退赛,自己收拾东西滚蛋,谁惯的你们?”
场内所有人都害怕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大厅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窗外唧唧不绝的鸟鸣。
林羡清也跟大家一样把脑袋往下压,她偷偷撇着眼睛往温郁那边瞄了一眼,少年仍立着头,微眯了眸子往前台看,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阳光。
一直到冷会长背着手离开,室内才恢复生机,被教训的那个人开始骂骂咧咧的:“靠,我还没说几句呢他就怼,口水快喷我这儿来了。”
“走吗?”温郁偏头问她。
林羡清点点头,两个人从那人身边掠过去,温郁侧眸睨他一眼,然后轻飘飘收回视线。
今天算是大家最安分的一天,球场没人打球,空了一下午,只是偶有几只蝉在上面跳。
大厅里挤满了人,拨算珠的声音经久不绝,林羡清大半夜起来接水,还从楼上看到一楼有人点着灯练习。
不知道是不是一万块奖金的诱惑,林羡清难得起了个大早,跟打了鸡血一样,第一次跟着温郁去大操场跑了几圈步,那时候天还没亮,只有零星几个路灯点着,欢赠一点灯火。
八点。
他们准时坐进布置好的考场里,跟学校里的卷面考试制度差不多,都需要上交一切智能设备。
探测仪挨个检查,没出问题。
林羡清坐在自己的位置,突然觉得有点儿紧张,明明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还是打了个喷嚏出来。
考试前听说会长临时改了几个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被气到的原因。
所以,拿到卷子的时候,林羡清看着那几个复杂的大额混合运算,甚至还有加括号的优先级运算,跟考级的卷子不同。
但林羡清扫了眼题觉得,这甚至已经超过能手三级的难度了。
可这才是第一轮筛选。
林羡清做了几下深呼吸,在铃声响起的时候拨了第一个珠子,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啪嗒声,好像进去了枪林弹雨的战场。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林羡清突然看到坐在自己左前方那个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计算器,大概只有四个大拇指盖拼起来那么大,进场时居然没被监考老师发现。
林羡清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一个地摁上去,而前后两个监考老师,台上的那个女老师好像没看见,后头的那个男老师睡着了,鼾声如雷。
她皱了眉,毕竟是被正义使者林老爷教出来的孙女,林羡清怕被记仇,只能假装自己遇到问题,举了手向前面那个老师示意。
她看过考场信息,这个女老师好像叫庄羽,林羡清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我左前方那个人带了计算器作弊。”
好久,庄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林羡清不解地抬眸,看见她的神色有点不太对劲,庄羽冷眼看着她,脸色绷得很难看。
这一瞬间,林羡清忽然懂了。
为什么探测仪没探测出来?为什么她打了报告这个老师却不为所动?
因为这分明是有预谋的、计划好的作弊。
她刚出了个声:“你――”
庄羽立马厉声打断她:“这位学生!”
所有人的动作都滞住了,她的脸色变了下,冲林羡清伸了手高声说:“交出来。”
好多人抻着脖子看热闹,被庄羽斥了一顿:“看什么看,考试还继续呢。”
她干脆把林羡清拉到教室外面去了,现在考场里只剩下一个男监考老师,刚打完瞌睡的那种。
他搓了把脸,喊了声:“安静考试。”
声音还带着倦意,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被带出教室的时候,林羡清看清了所有人脸上鄙夷的神色。
可明明作弊的不是她。
第11章 珠算
◎怎么都快哭了?◎
庄羽把她带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她关上门,林羡清盯着她:“你污蔑我?”
庄羽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踩着地板,她提了个条件:“我可以让你现在回去正常考试,也可以帮你压住作弊的事,前提是,你把刚刚看到的事情烂在肚子里,谁也别说。”
林羡清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什么叫“帮她压住作弊的事”,她作了哪门子的弊?
庄羽见她没有松口的意思,继续说:“这里的教室没有监控,事实如何还不是全靠嘴说?你想想是你一个珠算班学生的话有分量,还是我的话更有分量?”
“况且,就算你指认他作了弊,能保证有另一个人也看到了并且愿意站出来帮你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庄羽说的是对的。
林羡清无法保证有没有另一个目击者,更无法保证自己的话能被大家相信,她没有证据。现在大家只是听见了庄羽逼她交东西的话,会下意识认定她才是那个作弊的人,此后她的任何话都是在为自己“作弊”的行为狡辩。
“我现在好像确实没有证据。”她冷静着说。
不知道生气是不是会使人智商增加,林羡清现在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她直直拉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庄羽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只能在后面大声喊她。
可惜声音不能幻化成实物,她叫的声音再大也挡不住林羡清的脚步。
她一把拉开考场的门,所有人都抬起眼睛看着她,神色各异。
林羡清径直走到刚刚那个男生的座位旁边,伸手往他抽屉里摸,却什么也没摸到,看来已经被他换了地方。
“你起来一下。”林羡清看着他说。
那个男生有点局促,骂了她一句“神经病”,然后说:“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要干嘛?”
庄羽这个时候姗姗来迟,她扶着门吼人:“你干嘛啊?自己作弊就算了,还来干扰别的学生的考试,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呢?”
“作弊?”她觉得很好笑。
她这句话刚说完,本来坐在位子上的那个男生突然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小计算器,还装模作样地讶异说:“这是什么?是你刚刚塞进我抽屉的!”
林羡清冲他翻了个白眼,那种两手颤抖战战兢兢的样子太真了,不拿奥斯卡真是对不起他。
脏水泼得不要太快。
“你凭什么说是我的,不是你栽赃到我身上的?”林羡清喉头发涩,突然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期,被众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
好像无论她做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庄羽也走上来,装作很心痛的样子,“我本人亲眼看着你拿出计算器的,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你干嘛还要拉别人下水?”
林羡清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很委屈,没人会帮自己,也没人信她的话。
她眼眶红成一片,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眼泪,这太难堪了。
这件事被捅到举办方那儿,谣言也传得很广,说701考场有个女生带计算器作弊被抓了。
林羡清看见了坐在一排培训班大老板正中间的冷会长,板着个脸,神色严肃得不行。
他问:“怎么让人相信你没作弊?”
林羡清死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证明?
她没办法证明啊。
“能怎么让人相信?我说那个女老师跟那个学生是串通好的,她纵容他带计算器进来,然后在我向她举报后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有人信吗?”她越说越想哭,鼻头酸得不行。
冷会长沉默一阵儿,问了个问题:“按你的逻辑,你在发现有人作弊后为什么不当众说出来呢?”
林羡清没出声,冷会长替她回答了:“因为你害怕枪打出头鸟,自己惹祸上身是吗?”
她没办法否认。
林羡清闷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办公室里寂静下来,突然有敲门声传来,格格不入地打破了这场沉默。
她看见温郁走进来,踏着一贯散漫闲适的步子,最后站定在她旁边。
温郁进来的第一句话是低声问她:“怎么都快哭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林羡清的情绪就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抹了好几下也抹不干净,最后还是温郁递给她一包纸巾,声音放得很轻:“擦擦。”
“我知道你委屈。”他又说。
林羡清想让他别说了,他越说自己的眼泪越止不住,但是她哭得哽咽,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在场的还有几个大老板,虽然是珠算班的老板,但事实上没几个人关注珠算,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温郁。
有人问:“你来干嘛?”
温郁答得理所应当:“为她作证。”
“你是701考场的吗?”
“不是。”
?
那你作证个毛线锤锤?
一群人无语地想:这人怕不是来搅混水的吧?
然后温郁继续说:“虽然我人不在考场,但是我能提供个信息。”
“难道你们分考场的时候不核实一下,监考老师和学生是否有亲属关系的吗?”
他嗓音很淡,语调轻飘飘的:“不去查查清楚,反而在这儿逼一个小姑娘?”
温郁往前移了几步,把林羡清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现在两方都没有客观的证据,凭什么要把她拉到这里受审?”
他把手伸到背后,捉住了林羡清的手腕,直接转身把人拉走,林羡清整个人被他带着走,脚下生风。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只要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那么捅破了天也没关系。
林羡清很感激地看着他,温郁这种“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的态度,好像是一把在她心里燃起来的篝火,暖乎乎的。
两人直接跑出了大楼,这个时候大家刚考完,都聚集在大厅领盒饭吃,再加上天气热,几乎没人愿意出来,外面空得很,几乎找不到人。
温郁走得太快了,林羡清实在有点跟不上,两个人就停在小树林里的阴凉地里休息一会儿。
林羡清缓了几口气,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有亲属关系?”
温郁靠在树边,语气很随意:“作弊的那个是她儿子,原来跟我是同班同学,上下学时经常看见他妈来接他。”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那么多同学,连家长的样子你都记得住?”
温郁t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也不是每个,主要是他妈每次都会穿那种真动物毛做的外套,我比较在意这种事,印象就很深。”
林羡清点点头,温郁养猫,对小动物有点爱心很正常。
她低了头,脚尖戳着地上的土块,闷闷不乐地说:“现在怎么办?我们也拿不出证据啊。”
“看运气。”温郁不咸不淡地说。
林羡清惊了下,问他什么叫“看运气”。
“这里不是学校,房间里没安摄像头,我们恐怕拿不到清晰的录像,只好寄希望于有人也看见他作弊了,并且愿意出来帮你,而且人数不少,不然也没可信度。”
听起来好像有点希望,但是又好像几乎不可能做到。
先不说存不存在其它“目击者”,就一个“人数不少”就简直不可能,当时大家都低着头做题呢,哪里找得到那么多人?
“这不可能做到。”林羡清失望地说。
温郁侧眸看着她,语调又转:“所以我们不用那个方法。”
林羡清:“?”
“我们让他自己承认。”
她没太理解这句话,让谁承认?庄羽还是她儿子?
林羡清脑子时快时慢,这会儿还在努力地想着怎么做到这件事,结果远处突然有人喊着:“那两个人,在小树林里干嘛呢!成年了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