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点一板一眼地说:“只是糖葫芦而已。”
一国之母蹲在平清殿的屋顶上吃糖葫芦像什么话,三岁小孩都看不下去,何况他四岁。
秦筝拉长了脸,“你爹都没说不许,我是你娘你管我?”
小不点一歪脑袋,随后朝萧瑟行了一礼,“父皇……”
萧瑟一手批着奏折一手慢悠悠地给秦筝顺毛,听到儿子的话锋转过来头也不抬地回道:“以后去管你媳妇,我媳妇你少管。”
小不点一脸无语,如果眼神会写字,他眼里大概就写了俩字:昏君。
把儿子打发走,萧瑟放下朱笔双手搂着媳妇哄道:“乖,平清殿毕竟是前朝,来往的大臣多,下次来御书房吃。”
“噢。”秦筝乖乖点头,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萧瑟笑了笑,低头吻上她的唇,“来,我看看你的牙。”
看个牙把秦筝看得面红耳赤,捏起小拳头捶了好几下,一头鸦青的发丝被揉得乱糟糟的,她把脑袋一埋,轻轻一哼。
萧瑟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她发顶,“汤宝倒是懂事得早。”
怀里的姑娘又是一哼,“小屁孩,不可爱。”
萧瑟轻笑道:“当初是谁把他当宝贝疙瘩走哪儿都揣着的?”
秦筝一瘪嘴,小汤宝软乎乎的随她怎么摆弄,长大了一点就小气巴巴地不肯再让她摸了,跟着宫里的人学了点礼仪之后就开始叨叨她。
她本来还想再生个汤圆呢,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万一生个管家婆出来怎么办?
永安年间的北离不可不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堂按部就班地维持着运作,这让萧瑟有很多时间陪着妻儿。
萧启睿是萧瑟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对虽过分宠爱母后但除此之外便无可挑剔的父皇,他还是很敬重的。但对不是想带他上房顶就是想让他上天的母后,萧启睿只剩下满头黑线。
萧瑟批完奏折就抱着儿子在御书房认字,秦筝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父子俩一个教一个学,没她什么事,于是她就抱着剑出门去了。
“好看?”
不知不觉萧启睿已经向外看了好几眼了,头顶落下一个淡淡的声音,他后背一凉,连忙收回注意力,“父皇,儿臣……”
“你娘舞剑是最好看的。”萧瑟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以一个不太像皇帝的懒散姿势往椅背上一靠,“你要是有一天能看懂你娘的剑,这天下就算是你的了。”
萧启睿小小的脑瓜子尚且想不明白萧瑟说的话。
六岁以后,他被萧瑟丢到他娘亲手里学剑,那可是他亲娘,下手比对仇人还狠。
面对跟他说只要多挨打就能独步天下的母后,还有全程双手兜袖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的父皇,他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等萧启睿长到十二岁,某一天夜里,他忽然被人从睡梦中摇醒,一睁眼,秦筝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看了一眼更漏,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亲娘。
秦筝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汤宝啊,娘想出去玩。”
萧启睿皱了皱眉,那酷似萧瑟的眉眼皱起来颇有几分清贵公子的气度。
“出门嘛,你爹肯定是要陪我的。”
眉毛不自觉皱深了一个度,萧启睿抿着唇一言不发,他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就……大概出去一两年这个样子。”秦筝小心地对了对手指,“你留在宫里替你爹看着朝堂好不好啊?”
萧启睿看了眼窗外,月黑风高,最适合人间蒸发,他慢慢地重复了三个字:“一两年?”
秦筝嘿嘿一笑,“就是出去玩会儿,你也不用担心,反正北离没什么事。要是不小心出了乱子,我和你爹飞过去直接摆平就完事。”
“一、两、年?”
秦筝的笑声有些干,“不……不行嘛?”
萧启睿幽幽看了眼他娘,倒头躺下盖上了被子,翻过身只留给她一个脑勺。
秦筝一歪头,顿时叉起了腰,凶巴巴地说:“我不管,我就要出去玩,你爹已经去找你皇伯伯了。到时候你跟他学着监国,我跟你爹就你一个儿子,将来你迟早要一屁股坐上去的。”
见儿子不搭理她,秦筝又别扭了起来,语气软了点,“好了嘛,你说,你有什么喜欢的,我到时候看到了给你带回来当礼物!”
萧启睿不吭声。
秦筝腮帮子一鼓,“那你要怎么样嘛!”
这会儿沉默只持续了片刻,萧启睿回了她两个字:“妹妹。”
少年扭过头,露出一张仍有稚气的脸庞,“你跟父皇给我生个妹妹,出去玩多久都行。”
雷家那个夯货前几年得了个妹妹,洋洋洒洒写了几千个字的信来炫耀,简直不要脸。
秦筝傻愣愣地呆在原地,啥?
夤夜,天启城门,一道剑光闪过,秦筝穿回多年不穿的蓝白道袍从剑上跳进一身青衣的萧瑟怀里,萧瑟摸了摸她的小脸,“和汤宝说好了?”
秦筝点了点头,脸色却有些欲言又止,她把儿子的要求跟萧瑟一说,后者愣了愣,随后轻啧一声:“他倒是敢想。”
要他媳妇生孩子,真是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疼。
“不生没关系。”萧瑟把人往怀里一塞,“再过几年他都能自己生了,要什么妹妹,给他找个媳妇。”
第139章 番外·江湖
▍少年人应该有自己的江湖
永安十八年,帝后微服出巡三年,归天启。
那一日,文武百官在天启城门前早早候着,最前方一少年白衣玉冠,身形笔挺地立在百官之首,目光淡漠地看着远方,他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无人能窥见他眼底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期待什么?
自然不可能是他那憋了一肚子坏水的爹和没心没肺的娘。
呵,三年,这就是他们说的一两年。
萧启睿面无表情地想,要是妹妹够可爱,三年他就忍了。
虽然不忍也被迫忍了。
秦筝给他写了信,说大概今天到天启,并且还把他想要的带回来了。
原本他是想拒绝百官的提议来门口迎接的。但是为了早一点看到妹妹,他还是换了一身自认为满意的装束带上精挑细选的礼物,来到了城门处等候。
他不知道妹妹几岁,就比照着一岁到三岁小孩能把玩的物件准备了一些。
远处终于出现一匹快马的身影,银蓝双色的剑光盘绕着朝天启城而来,那是玄鹤唳天和松间云鹤,从小被这两把剑暴打的萧启睿本能地精神一震,来了!
队列有人唏嘘道:“听说当年还是王爷的陛下也是一骑绝尘,带着皇后娘娘从那座雪月城千里迢迢杀回天启,行至城门时一声高呼,天地震动,整座天启城都拜伏在他的声威之下,那是何等的傲视群雄。”
“陛下年轻时的传说可不止如此,你看着现在的天启,绝对想不到二十年前它是何模样。如今北离四境安稳,天下止戈,都是陛下之功。”
旁人在感慨,萧启睿对这些话早就听厌了,惊才绝艳的皇子,力挽狂澜的王爷,威震八方的君主。但在他眼里,实际就是个不嫌腻歪眼里有老婆没孩子的丈夫。
他那个在江湖传闻里叱咤风云,一剑逼退二十万大军的娘,三十好几的人,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不是上蹿下跳就是抱着她夫君撒娇,没眼看。
马蹄嘚儿嘚儿地近了,一道人影如流光般先一步蹿到前面来,“汤宝!”
风风火火的娘亲一照面就给了他一个熊抱,萧启睿连躲都来不及,视线旋即对上背后骑马过来黑了脸的爹,脸颊微微抽搐。
自己媳妇没拉住,怪我?
文武百官翘首以盼终于等来陛下回归,结果首先窥见陛下那不太好看的脸色,礼只行了一半就纷纷跑路了。
秦筝狠狠地抱了儿子一下,一双明媚的杏眸抬了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她虚虚地压着自己的头顶朝萧启睿身上一比划,惊喜道:“你长高啦!比我都高了!”
虽然这个儿子跟他爹一样说话不好听。但总归是自己的崽,分开以后想念得紧。就算他们出宫了几年中途也有好几次偷偷回来看过他的。
萧瑟在背后咳了几声,策马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阿筝,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哦对对对。”秦筝连忙跑到萧瑟身旁,从他背后抱下来一个小矮子。
萧启睿早就注意到萧瑟腰上搭了一双小女童的手,看着小不溜秋的,又白又嫩。只是等秦筝把人抱下马的时候,他的脸瞬间就黑了,“这是谁?”
这看起来起码有六七岁,他爹娘出门才三年,哪儿生的出这么大的孩子?
秦筝摸了摸鼻子,牵着小姑娘的手来到他面前,“你不是想要个妹妹嘛,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去雷家堡把你雷叔叔的妹妹抢过来了。”
雷无桀的女儿还真好骗,一串糖葫芦就骗走了,胆子也是真的大,离开爹娘跟他们这俩刚认识没几天的伯父伯母走那么远的路,居然没哭。
萧启睿:……
他满眼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传闻中英明神武的帝王,后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放心吧,和夯货家里打过招呼的。”
不然他们回来的路上走得这么慢雷无桀早就提剑追上来了。
“我要的是妹妹。”萧启睿幽幽地盯着秦筝。
“雷家妹妹就不是妹妹啦?”秦筝白了他一眼,转头笑眯眯地摸了摸小丫头的圆脸蛋。果然还是姑娘家家的可爱,当初还是生错了,应该生个女儿的,“月儿乖,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汤宝哥哥,别看他总是臭着一张脸,其实他很好玩的。”
雷舒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脆生生地冲萧启睿喊了声:“汤宝哥哥。”
萧启睿:……
御书房里,萧瑟漫不经心地翻着这三年来的记注,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知晓。因此翻了几下便不看了,他看向坐在下首生着闷气的儿子,“不喜欢舒月?”
萧启睿是想要个亲妹妹的,从别人家抱了一个回来算怎么回事?
“你娘素来怕疼,但她很想要个孩子,我犹豫再三还是有了你,生产的时候她一直在哭,稳婆让她留着力气把你生下来,她就不敢哭出声,憋着一口气只默默掉眼泪。”萧瑟目光悠远似回忆了好一会,“那时我就陪在她身边,心里想着不管你是男是女,以后都不叫她再痛那一回了。”
良久,他回过神,看向儿子默然不语的模样,笑了笑,“也罢,这种感觉现在和你说你怕是体会不了,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子,就会明白的。
舒月既然来了,这阵子你就带她在天启城好好玩一会,等时候差不多了,你就送她回雷家堡去。”
萧启睿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正要退出御书房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送去雷家堡?”
“嗯哼?”萧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启睿有些不敢确信,言语上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我亲自送?”
自打出生以来他没离开过几回天启,小时候是被秦筝抱着御剑飞去过雪月城和雷家堡。但那时候他太小了,只知道去了一处不是皇宫的地方,记忆很是模糊不清。
后来他跟萧瑟学文,跟秦筝学武,身为一国储君,他要学的东西很多,也没有时间出门远行,唐家和雷家的孩子也是偶然一次被父母带着来天启找秦筝和萧瑟叙旧才重新认识的。
“怎么,不敢?”萧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戳破,他看着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这三年来你做的还算不错,我虽然很想把现在坐着的这把凳子交给你,但是你还不够格。
这一趟去雷家堡,我不会派任何人跟着你,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萧启睿是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走出御书房的,没过多久秦筝进了门,脚步轻快地朝她的坏东西走去,“你和汤宝说了什么,我看他突然傻兮兮的。”
萧瑟轻轻一笑,“我说让他到时候负责把舒月送回雷家堡。”
“雷家堡啊,那好远的。”北离在北面,雷家堡在江南,骑马的话要一个月呢。要是御剑倒只要一天,可萧启睿没她和萧瑟那样高的功夫在天上一直飞。再加上带着舒月这个孩子,势必要走地上的路了。
“也该走走了。”萧瑟看着桌案上虽然擦得锃亮但却有几分历史韵味的笔筒,“我们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差不多开始闯荡江湖了。”
秦筝微怔,十几年的日子过得真快呀,现在想起来都好像才发生在昨天似的。她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偷偷跟着他么?”
“跟着做什么?顶多知会姬雪一声,让百晓堂的人沿途照看。”
萧瑟老神在在地合上了面前的书册,“少年人应该有自己的江湖,该教的我们都教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
等他发现真正的世界和他所想的并不相同的时候,就是他真正开始成长的时候。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一个月后,萧启睿一身青衣锦袍,背着那把早年间威震天下的玄鹤唳天,跨上了日行千里的夜北马,目光灼灼地看着远方。
他的身后,是朝堂,他的前方,是江湖。
这一路上他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在南面两个不同的地方,两个姓唐和一个姓雷的兄弟在等着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多年来当储君的稳重老成顷刻间就被满腔的热血烧得干干净净。
马鞭一扬,一人一骑地朝着远方奔驰而去,背影是何等意气风发。
他身后的城楼上,等萧启睿走远了以后才冒出两个人影,秦筝有些为难地捏了捏手指,“这边好像是西城门,汤宝是不是走错了?”
萧瑟低头看了眼城楼下孤零零站着的小不点,“岂止走错了,他把舒月都忘了。”
“哎,这……应该不是随我的吧?”秦筝努力在砖头缝里找补。
萧瑟好笑地把人揽进怀里,“管他随谁,反正这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