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轩则是知名IT公司里的SP工程师。他拿着让老一辈咋舌的高工资,年轻充满无限可能,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
两人的关系一直停留在甜蜜的“情侣”,迟迟无法走入“婚姻”的神圣殿堂。
或许这种经济上的差距会是其中原因。
意识到这点,周箐不打算坐以待毙。
在癌症病人弥留的那段时间,她看着外婆灰败的脸,听时钟和液滴一并滴答作响,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像冰冷的蛇缓缓爬过皮肤,把她的生命和快乐通通带走。
她陪护了一周,自此受够了等待。
某天,她收好行李找到男友,把姿态放得很低,轻声开口:
“我已经有稳定的工作了,再加上之前美好的回忆,足够我继续生活下去。很高兴你愿意陪我走过最难的日子,所以已经足够了。”
“如果感到负担的话,如果遇到更好的人,你可以、你有权力……”
周箐专注地看着林轩,话说得很慢,语气足够诚恳,但清澈的眼泪却在眼眶里摇晃,马上要坠落。
林轩的心被这种眼神揉碎了。
他立刻抱住周箐:“别走!留下来!是我最近工作太忙让你不安了么?”,男人亲吻她,阻止她说出残酷的话语。哀求她留在自己身边,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顾,坦白道:
“你才是我努力赚钱的动力来源。早在外婆葬礼那天,我就决定给你最好的生活。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没有父母的经济支持,想要在C市成家立足十分困难。
这些年,林轩一直全力投入事业,就是想在三年内赚到足够的首付,用一本房本当做求婚礼物,把两人的结婚照带进新家。
那之后,林轩对周箐有求必应。
今年C市的地铁外沿至边缘城市,周箐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就在地铁的必经路上,有小道消息说市一中将在那里建立分校。
老破小一下成了拆迁学区房。
C市定居难度大大降低,林轩的父母,那对望子成龙的老人对周箐态度也跟着缓和。
婚礼暂定在九月,周箐满心欢喜等待幸福降临。
可惜一通电话让她嗅见了不幸的端倪。
林轩所在的公司以加班文化著称,部门例会经常从晚上七点开到九点。而作为补偿,也给员工提供免费健身淋浴、夜班车专享还有豪华夜宵作为补偿。
他每日雷打不动给周箐发菜单问她想吃什么,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水果、点心多得可以开店。但那晚他近十点才离开工位,食堂的选择少之又少。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箐箐,是我。我这边刚忙完,现在在去食堂的路上。抱歉来晚了一点,荔枝已经被拿空了。我路上看看水果外卖还有么,到时候从门口带回去。除了荔枝,菜单上别的水果有想要的吗?”
“加班已经很辛苦了,选自己想吃的就好。”
周箐随便回了一句,催他快点回家休息。
“嗯嗯,我记得你也挺喜欢葡萄的、你在家等我,我来选些个头大的。”
林轩连声答应,专心寻找,发出一阵OO@@的响声。
然后,在电话挂断前,一个女音突兀地插进他们的对话:
“林哥!先别拿葡萄,看这边。今天的西瓜果切可甜了!你也尝尝!”
声音很甜美,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周箐无端感到刺耳。
林轩回家时,手里拎着两个袋子。
一袋装着水果店送来的荔枝,另一袋则是西瓜果切。
周箐想了一会儿,在林轩去洗澡的时候,用指纹解锁了他的手机。
过去,周箐抑郁时,两人一起做过情侣的恋爱咨询。医生说亲密关系最重要的是信任,林轩就主动把手机递给周箐看,积极自证清白。
当时周箐无奈地看了几眼,夸奖他是偶像剧里才有的“完美好男人”。
但写过公司各类材料,她其实很清楚“自证”并不代表全部事实。真要细究的话,手机里还有很多地方等待检查。
很快,她就找到了林轩和新入职的女大学生的暧昧记录。
他们从工作难点聊到工程师特色笑话,再到生活趣闻。女学生抱怨这行996毫无生活空闲趣味,回家直接躺尸,好奇林轩怎么保持阳光心态的。
他就答:“倒也不是真的快乐无忧,只是为了女友精神稳定,努力做出表率罢了。这么多年下来,笑已经成了某种习惯。”,那种仿佛无意间流露的脆弱、忧郁一下抓住了女学生的心。
原来他一直都很累,感情早就淡化成所谓的“兄妹”亲情。他只是不想逼她自杀才坚持这段关系。
那女孩对他深表同情。建议他用香薰放松精神,比如她随导师学术会议出差,住的酒店香薰很好闻……
开导工作从湖边散步做到了床上谈心。
刚刚电话里的插嘴,就是她对林轩过分在乎周箐感受的抗议。她觉得林轩总有一天得和周箐开诚布公。
女孩不知道的是开房记录显示拯救林轩的女人不止她,健身房的美丽私教也很乐于开导忧郁的“大男孩”。
这男人时间管理一直做的很好,只在加班时呼吸下新鲜空气,排解压力,其他时候大都安心待在他为周箐搭建的爱巢。
选人上,林轩延续了学生时代的高标准,他注重个人卫生,有定期体检的习惯,甚至带她坐飞机去妇科医院接种过疫苗。
这些年周箐从未觉得哪里不舒服。
所以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有别的女人么?】
【当初明明是你求我留下来的,为什么还要欺骗我?】
周箐握着手机,感到心乱如麻,百思不得其解。
浴室的水声已经停止,留给她思考的时间所剩无几。周箐在林轩出门前,急忙放下手机,坐回沙发摆弄自己做到一半的羊毛毡。
她在工作后病情有所好转,为了稳定精神状态,医生建议她在日常培养些兴趣爱好。
玩了一年羊毛毡,周箐熟能生巧,已经掌握了边看电视,边处理简单部位的技巧。
可今夜,她总也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在林轩走近抚摸她后背时,戳针径直刺入她的手指。
周箐“呀”地发出惊叫,血滴在羊毛上晕开一朵鲜红的花朵。
林轩被她吓了一跳。他箭步上前,检查女友的伤口,见伤口极小,而不锈钢戳针表面光洁并无污渍,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自己?”
“说好了当我月底年假一起去选订婚戒指,手指受伤可就不漂亮了呀。”
男人宠溺地看着她,在用碘伏消毒后,与她十指相扣,问她想要传统的钻石,还是更加鲜亮的彩宝。
【为什么明明做出了这种事,他还能想着结婚?】
【外面将我说成累赘,现在又摆出我是珍宝的样子,到底哪边才是真实?】
周箐含泪,以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林轩的面庞,觉得他实在难以捉摸,令人费解。
但或许他有一句话是对的――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我要把针插进这个男人的脑袋才对。】
她突然想明白了这点。
第三章
【3】
午夜时分,周箐在林轩的枕边睁眼。
这个男人面朝她躺着,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面上,睡颜十分安宁。他舒展的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呈现出一种纯粹的依恋之情,让人很难想象他压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挥洒汗水的情景。
漆黑的夜里,除了寂静弥散,还有猜忌无声蔓延。
好像在做家务事时,无意发现了一两只觅食的白蚁,然后揭开地毯,发现底下密密麻麻的窟窿。
构建成幸福生活的地基悄然崩溃,她的生活天翻复地。
林轩的背叛,毁掉的不仅是两人的爱情,还有周箐对美好未来的想象。
如果这个男人都能毫无顾忌的欺骗自己,那世上其他人又会怎样?她还有勇气再接纳别的男人么?
只要这般思考,周箐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无法感到安全了。
“沙沙沙。”
虫子、虫子、虫子……虫子在天花板上蠕动,虫子床板下爬行,虫子在皮肉里啃咬。
只要闭上眼睛,她就能听见虫豸口器摩擦的细响。
周箐从床上爬起。她拉开冰箱,从夹层取出医生寄来的药物,就着矿泉水一口吞下。
一颗、两颗、三颗……
服下的药片数量已远超处方建议,但周箐仍然无法找回宁静。
冰凉的水流自喉管流下,爬向身体深处,伴随着壁钟滴答的秒声,周箐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外婆所在的病房,以无法挽回的速度,坠向属于亡者的深渊。
那地方又黑又冷,破碎的痛苦令人发狂。
【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从这种可怕的声音里逃开才行!】
如是想着,周箐身披月光走出了公寓。
她漫无目的、发泄般地四处走着,直到一件事物占据了她的视线。
小区装修,垃圾桶那里堆放了大批废弃材料。它们凌乱地堆积成一座小山,呈现出灰白破灭的姿态。
而正中插着一根生锈的铁棍。
它或许来自一面承重墙,棍体从中间折断,截面处尖锐得吓人,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凉的寒光。
光芒照亮了周箐的眼眸。
她把铁棍贴身收进衣袖,带回家里。
“沙沙沙。”
黑暗中,周箐坐在浴缸里,借着透气窗投入的点点月光,打磨这根铁棍。
“沙沙沙。”
虽然是同样的声音,但这种更令她安心。
她抱着铁椎,蜷缩在浴缸里沉沉睡入,又在黎明时分醒来,躺回林轩身边。
当摩擦声完全取代啃噬声后,那把铁椎也磨好了。它细而短,刚刚好替代一把折叠伞的主干。
周箐拆开新买的遮阳伞,把削尖的铁杆放入其中,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两瓶未开封的运动饮料。
她在下班后,拜访过自己的主治医生。新开的几种药都有让人嗜睡的副作用,周箐将那些药片研磨成粉,像调制鸡尾酒般一股脑混进饮料。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拉上皮包的拉链,按下林轩的电话号码:
“我想你了……”
“你之前问我年假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快要订婚了,我想和你再去一次我们俩确定心意的地方,你还记得那里么?”
“嗯。东西我都收好了,你下班回家接我吧。”
万事万物有始有终,周箐觉得一段感情应当有独属它的落幕舞台。
她在小镇长大,未被霓虹灯污染的夜空上星河烂漫。幼年时家里没有电视,睡前周箐就望着星星发呆,想象远在地图另一边的母亲又在做些什么,借以打发时间。
而C市的夜晚五光十色,遮蔽了星星的光辉,林轩便带她前往郊区的公园。
踏上青苔点缀的石板小径,穿过茂密的灌木,拂开垂下的柳枝,那边藤黄的长椅于夜灯下静候。
英俊的青年,在星空下亲吻她的脸庞,给予温暖的承诺:
“不用再痴痴望着星星了,今后有我在你身边。”
两人的手掌紧紧交叠。
那晚之后,林轩成了周箐的男人。而周箐睡在他的臂弯中,望着满天繁星,许下了愿望――
【我希望林轩永远爱我,像现在这样爱我。】
他爱惜她,保护她。可事到如今,不停诉说谎言的他本身却成了对周箐最大的威胁。
放假回家,林轩看着身着白裙的周箐眼前一亮。他笑着夸奖她:“你还是像五年前一样美,能瞬间夺走我的呼吸”,那时候周箐觉得很痛。
在前往长椅的路上,当林轩佯装收到平台告警,实则查看女人信息时,周箐觉得很痛。
林轩每多说一句谎言,周箐都能感受到心脏被撕裂的疼痛。
【我要杀了他】
【我必须杀了他】
【如果他不死,我就活不下去】
这种声音不停在周箐心中回响。
走向长椅的过程中,周箐屡屡不敢同林轩对视。
她怕自己先动手。
周箐深深吸气控制情绪,告诫自己在那个时刻来临前,都不要抽出包里的铁锥。
“永远”的意思是到死为止。
哪怕是谎言一样的爱也好,她一定要用林轩的死把爱定格成永远。
但怪物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周箐的步调。
那东西吮尽了林轩的血肉,像章鱼钻进礁石一般,将自己整个塞进了男人的身体里,驱动这具枯败的皮囊重新开始活动。
“林轩”将周箐压住,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用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脖子。
三种以上的药物混合在一起,成分极其复杂。或许有一种不巧和怪物的血液起了反应,男人的表情有些迷茫。
但身体里的不适让“他”本能地收紧手掌。
“箐、箐箐……我爱你。”
“爱、爱?”
他重复着“林轩”最后的遗言。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弄不清词语的真正含义,只是机械地模仿发音。
“箐箐、我的箐箐。”
终于,“林轩”从脑海里寻到了一两片记忆的碎片。他垂下眼眸,去打量语句中的女主角。
周箐紧抓着皮包里的铁锥,在“林轩”的怪力下动弹不得。大脑缺氧她眼前一阵阵发白,觉得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痛苦中逃脱。
“好痛、林轩……我喘不上气。”
她美丽的脸上血迹斑斑,此时又被泪水打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过去,周箐只要一哭,林轩便会心软退步。
他自诩是女友的保护者,她的眼泪是他无能的体现。
可这只怪物又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