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冉立马就想到让阿姐看看。
她想给阿姐讲在她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她都发生了什么趣事,有怎样的感触。
林之冉拾起小匣子,抬脚就往姐姐的房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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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照樱正在前厅迎客,不是别人,是谢景辞。
谢景辞常来找林照樱喝酒,每每兴致勃勃而来,面红耳赤而去,乐此不疲。
林照樱也觉得每次都让谢景辞各种助兴不太好,偏偏他带的酒都醉人的很,她一醉就控制不了自己。
好在谢景辞应该也喝醉了,对于每次林照樱的要求都毫不介意。
不愧是个妙人。
林之冉在阿姐院子里没有找到,转到前厅的时候,林照樱和谢景辞难得没有饮酒,而是正品茶。
要不然她可能会看到谢郎君在旁边舞剑、吟诗、唱曲等各种招展,而她温柔而稳重的阿姐则如风月楼里的老爷们一样凭栏欣赏,时不时说几句赞美之言,就差将赏钱掷到台上的奇观。
林之冉是来找阿姐的,没想到还有外人在,赶紧行礼。
一个月多前,谢景辞高中状元,骑马游街的时候,林之冉刚好与姐妹们在楼上看见过,当时印象还算深刻,现在也能认出来。
林照樱见是阿冉,招她来到身旁,一边给谢景辞介绍,一边询问她的来意。
林之冉捧着匣子,此时却有些不好开口了。
这里的诗之前被张翰文批过,她只想与阿姐分享当时的心境,可如今在当朝状元面前,怕会给长姐丢脸,就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林照樱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匣子,接过来发现里面是一些诗词,“这是阿冉写的诗?”
“......都是之前写的,想拿来与阿姐看看。”林之冉小声道。
林照樱丝毫不觉得阿冉不行,“谢翰林也在,不若与我一同欣赏舍妹的诗?”
她目光坦然,嘴角带着笑意,为自家妹妹而自豪。
林之冉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但被张翰文打击过,又怕给阿姐丢脸,此时见阿姐与有荣焉的样子,忍不住有些脸红。
谢景辞欣然应许,他接过一张诗,认真看了一遍,不禁赞道:“好诗,有沈莲庭之风韵。”
沈莲庭乃前朝诗人,做过九品文林郎,后辞官归乡,作诗有童趣,活泼烂漫,读来令人莞尔。
京城才子之间常称张翰文有沈莲庭之风,但谢景辞如今看来,却觉林之冉更胜一筹。
他又看了几张,在看到其中一首的时候,却顿住了,谢景辞慎重地将那首绝句看了又看,抬起头来拿出那张纸,“这首诗是何时所做?”
没有给阿姐丢脸,林之冉送了一口气,听到谢状元这么说,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才道:“前年与母亲初往惠因寺所做。”
谢景辞点点头,脸上表情放松了一些,他转头与林照樱直言道:“此绝句与张举人的一首诗相似,全篇仅相差四个字,不过他是今年年初所做。”
第49章
林之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之前的诗被表哥看到的时候,就是年初。当时张翰文也是细致又认真地看完了她所做的诗,然后叹了一口气,将每首都批了诸多不足。
偏偏张翰文的语气不是嫌弃或者不耐烦地,而是像大人包容小孩子胡闹一样,语气柔和而无奈,却句句戳心。
他的意思其实是自己的诗登不上台面。
这个认知让她羞愧又难受,匣子里的诗不少,整个看诗的过程持续了很久,林之冉几次想要阻止,都被张翰文以好心看文为由拦了下来,她只好在旁边如坐针毡
林之冉依旧记得那时张翰文最后叹了一口气,体贴地列了几本书让她先看看这些书,再尝试作诗。
虽然他没有抱怨,但是林之冉能够察觉到他的意思,自己浪费了他的时间了。
张翰文说的书都是些基础的平仄韵律,其实她很早之前就都看过,也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作诗的料子,心灰意冷地将那些诗词重新锁回了匣子。
可在现在却被告知,表哥曾在那时做过与她相差无几的诗......
林之冉眼神有些复杂和慌乱,饶是她一向不喜欢揣度人心,却也知道,这件事有些微妙。
林照樱则安抚地拍了拍阿冉的手,转头对谢景辞道:“还请状元郎与我们姐妹二人到书房详谈。”
虽然张翰文被她派去给她的马捡马粪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比较好。
到了书房,林照樱将匣子里的诗悉数给谢景辞,“除了刚刚那首,其他的怎么样?”
林之冉也认真地在阿姐旁边,听谢景辞接下来的话。
谢景辞将其中的诗都看了一遍,又挑出十余首与张翰文所做诗极为相似的。
大多都是张翰文在与文人宾客酒楼饮酒时所作,每每一出来,就被周围文人惊叹不已。
谢景辞虽然与张翰文关系疏远,但同为今年会试的考生,也是听好友念叨过好多次的。
每次挑出来,不必谢景辞说,林之冉就先介绍自己写这首诗的来历和时间。
越说越心惊,小小的匣子里,竟然半数都和张翰文撞上了。
谢景辞也不复之前的随性闲散,而是坐直了身子,凝重地看向林照樱。
林照樱见这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是都在等着她来决断。
她忍不住摸了摸林之冉的头,虽然谢景辞的头看起来似乎也很好摸。
不过片刻,林照樱便恢复正色,问林之冉:“阿冉打算怎么办?”
林之冉垂下眸子,迟疑了一下,道:“说我自私薄情也好,小气狭隘也罢,我不想放过此事。”
这些都是她的心血,这些在她心灰意冷之时都不舍丢弃的诗词,如今却只是稍加装点,便扣上了别人的名字,她不甘心。
林照樱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你这些诗可有留存些什么证据,是你先张翰文所做?”
林之冉面露难色,她作诗只是因为喜欢,哪里会知道要留些什么证据。
她心中焦急,却一时连半点思绪都无。
谢景辞道:“若是实在想不出来,最好先将张翰文未曾染指的诗词公布出来,免得将来再被他利用,就算往后再被盗用,也大可有理有据出来指认。”
林照樱护犊子:“阿冉莫急,区区小人,凭你长姐,还能奈何不了他?”
“此番想来,张翰文之前所做诗词,确实都有些别扭生硬之处,除了林二小姐所作,其他的也说不定会有别的出处。”
林照樱同意,“张翰文能轻易剽窃诗词还能不被指摘,多半是靠哄骗他周围的对这些不太懂的红颜知己,只需派人一问便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张翰文不可能毫无纰漏。”
两人言语宽慰,一唱一和,倒是真让林之冉冷静了一些,她心中稍暖,忽然灵光乍现,“我有一姐妹,与我兴趣相投,喜好编写戏文,前两年父亲外放,随家中亲友前往澜州,临行前倒是找我要了几首诗说是要编入戏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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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翰文这几天可谓是春风得意,府中仆人对他恭敬有加,林照樱对他也越发温柔小意。
以前表妹全天都要让他干些活计也不说半句软话,如今只不过捡了半天的马粪,就招仆人来询问他累不累了。
将军夫人也不再催他赶快归家,反而在他面前试探地提起过担心林照樱的婚事。
一切迹象都在表明,将表妹似乎有意在关心讨好他。
因此在林照樱约他去藏馐楼一聚之时,张翰文立刻就答应下来。
他修整仪表,虽然最近磋磨地有些憔悴,但想必也只会引起表妹的怜惜。
张翰文之前来过一次藏馐楼,是被一个家财万贯的游商邀请来的,当时便为其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装修所震撼。
此次一见,却与以往有些许不同,饭堂正中架起高台,还添设了戏班子,唱着一桩“翡翠案”的戏。花旦身段婀娜,歌喉婉转清凉,底下的食客纷纷叫好。
林照樱订的房是二楼,视野辽阔,还不噪杂,能够将一楼的戏台看得一清二楚。
张翰文早些时候得给林照樱遛马喂狗,所以与她并不同行,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与林照樱两人,举手投足轩轩甚得,进了隔间才发现竟然还坐着另外的两人――林之冉和林之颜。
他暗道一声不好,这两人与他都有瓜葛,怕不是要坏了他的好事。
张翰文心里正思索着,就见林照樱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来不及想其他,赶紧下意识地去倒水。
林之颜见到张翰文也是一愣,她才刚刚解了禁足,就被阿姐接来吃饭看戏,未来得及与表哥想见。
没想到在此碰着了。
只是一个月没见,林之颜却觉得像是过了好些年,,倒不是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是张翰文老了许多。
林之颜一开始对张翰文心动就是因为青袍书生长身玉立的风姿,如青松明月,可现在看来,似乎从青松明月变作了松下陋石,月旁乌云。
她一向注重仪表打扮,哪怕是被禁足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也都打扮的精心美丽。
如今看到自己日夜思念,已经美化过无数次的表哥,竟然变得有些磕碜,林之颜升起的情意和思念都不禁淡了不少。
不,她不应该如此浅薄。林之颜告诫自己,表哥虽然现在相貌不佳,但品行极佳,高山景行,威武无双。
他端方如玉,从不阿谀奉承他人,这才是真正折服她,让她确定自己心意的地方。
做好了心理建设,林之颜露出微笑,“表哥。”
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就见“端方如玉、威武无双、从不阿谀奉承他人”的张翰文,熟练一边弯腰,一边讨好地笑着给林照樱倒水。
“表妹等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我先来给樱儿表妹倒杯水,保证是你熟悉的温度,不烫不凉,入口刚刚好。”
他语气献媚,动作娴熟,声音带着故作无意的亲昵,像极了溜须拍马的小人。
林之颜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心碎,就被旁边的林之冉扯住了衣袖。
林之冉早就折服在林照樱的“财大气粗”之下,今日长姐与张翰文一对比,更显得帅气卓绝。
她忍不住眼睛发光和林之颜小声赞叹:“阿姐今日换上了烟青色的衣裳,恰如青松明月,威武无双,若是个男子,得引得京城多少女子牵肠挂肚。”
林之颜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心痛又自豪地默默点了点头。
第50章
林之颜心中的情绪不知该如何表达,明明应该为阿姐这般奴役表哥感到心疼,但看到光彩照人的阿姐和暗淡无光的张翰文,心中所升起的,确实对表哥浓浓的失望。
阿姐一向和善,虽然是为将军,但待人都很好,她想不明白表哥为何要摆出阿谀奉承的小人之姿。
等等......难不成是因为表哥会试落第,打算让阿姐引荐做官?
会试落第,不去潜心钻研学问,反而妄图走捷径,表哥以前不是说最讨厌这种人了吗?
林之颜思绪万千。
一楼的戏台已经唱罢了《翡翠案》,林之冉有些怅然若失,这戏班子听说是昨个才请过来的,这出《翡翠案》虽然只听了小半,但闻者动容,十分精彩。
林照樱道:“错过也不要紧,下一出听说是个新戏,你们可得好好看看。”
林之颜回过神来,和林之冉一齐点了点头。
张翰文倒水斟茶之后,闻言也落了座,还时不时拿眼睛去瞟她。
不消片刻,伶人戏子重新粉墨登场。
这出戏名叫《闹春风》,讲的是一风流诗人,四海为家途经某地,误被那绣球选亲的段小姐,抛的绣球砸中。诗人婉拒推阻,小姐热情美丽。
段家老爷有眼疾,恐怕命不久矣,唯一心愿便是膝下千金,能够得一如意郎君。
只要他招赘到段府,府中家产皆由他继承。
这要是旁人,兴许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可偏偏这个风流诗人,志在山水之间也。
可诗人每每要说出口的婉拒,都被小姐正在作的诗恰好堵上。
引得满堂食客忍俊不禁,有人忽然发现小姐做的诗很是耳熟,“这、这不是张举人做过的诗吗?如此贴合,这样用来,还真是贴切有趣!仿佛真是小姐做的一样。”
旁边的人也点点头,一直听说张举人自从会试落第以后就自甘堕落,玩乐放纵,如今看来只是短暂放松,没见人家如今苦心熬制,还写了个精彩的戏本。
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张翰文听到自己的诗,还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朝林之冉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有些茫然。
他稳住心神,就算林之冉意识到了又如何,她有什么证据这些是她写的,况且这诗已经是他改过的版本了。
这台戏的剧本估计是熟知他的人,里面的诗大多是他的。
虽然小姐在台上唱的大多是他从林之冉记下的诗,但下面出场的妇人、丫鬟、歌舞伎,也有唱张翰文别的诗词的。
张翰文放心了一点,林之冉这下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虽然这些人用他的诗词,竟然没通知他,让他十分不爽,但是加在戏里确实很不错。
林照樱听着戏,忽而道:“这些诗实在有趣,不知道作者是谁......”
林之冉张口欲答,就被张翰文急急忙忙抢先道:“是我所做,让表妹见笑了。”
林照樱面露惊叹,她目光变得敬佩又惊讶,“哪里,表哥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能在原作者的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话,此等厚颜无耻的程度让她叹为观止。
林照樱让出位置,笑道:“表哥还不与台下看客打个招呼?”
张翰文被林照樱的态度熨帖到了心坎,赶紧在二楼探出身子,向一楼挥了挥手,引得一楼的食客看见他的人,更是掌声雷动。
他心中自得,暗暗骂着这家戏班子,明明搬了他的诗,既没与他商议,开场又半点没介绍他,难不成是想装成是他们写的不成?
真是卑鄙无耻。
张翰文有心与戏台老板讨个说法,但眼下这场戏还没结束,只能耐着性子边听边思索着这台戏能获利多少,至少要与他分几成。
台上的戏还在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