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反正她对谢无度是兄妹之情。她从来拿他当哥哥,接受不了旁的。
谢慈心里忽然有些怨气,他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他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她不知所措,无法面对。如果他不说出来,他们完全可以做一辈子好兄妹。
她又一顿,是么?真的能么?
上一回他们之间那样亲近,她尴尬了好一阵子,才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面对谢无度。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现下又被谢无度打碎了。
谢慈吸了吸鼻子,委屈极了。
她抱住自己膝盖,心烦意乱。
谢无度说,让她从现在起不要把他当做哥哥,而当做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这怎么可能嘛?亲情和爱情,当然不是一样的啊,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转换了。
他怎么说得这么轻巧?
在她发愣之际,兰时推门进来,见谢慈已经醒来,有些惊喜:“小姐醒了?方才大夫开了张清热解暑的方子,奴婢已经熬了汤,小姐先将这汤喝了,奴婢再命厨房传膳。”
谢慈摇头,她毫无胃口,根本不想喝,“你放下吧,我待会儿有胃口就喝。”
兰时应了声,一脸担心,“小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问。
上次见谢慈这样魂不守舍,还是谢迎幸出现那一次。王爷和小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慈摇头,她不想说。她掀开锦被,再次躺下去,“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兰时哎了声,退出寝间。出了门,竹时在门口守着,有些担心地问:“小姐怎么了?”
兰时摇头:“小姐不肯说。”
竹时叹气:“方才见小姐跟丢了魂似的……”
兰时摇摇头,说:“小姐连解暑汤都不肯喝,也不想吃饭,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竹时皱眉:“这怎么行?要不要告诉王爷?”
兰时也皱眉,猜测恐怕小姐现下如此,就是和王爷有关。但是王爷待小姐的好,她们自幼看在眼里的,绝不掺虚的。二人犹豫了会儿,还是去霁雪堂禀了声。
谢无度坐在榻上,听完她们的禀报,沉了沉眸:“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她有这反应,谢无度不算太意外。他轻捻了捻指腹,无妨,一步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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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这一觉睡到夜里,房里没上灯,昏昏暗暗的,还带了些热意退去后的凉意。她缓了缓神,才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一抬眼,便见绸帐之外有道人影。
她认得那道身影,再熟悉不过。
听见绸帐内的动静,那道身影往前走了一步。谢慈急忙躲回锦被里,背过身去,不想见他。
谢无度不容许她逃避,他掀开她的绸帐,将绸帐挽上金钩,在她床侧坐下。谢慈感觉到身侧的位置陷下几分,听见他的声音。
“阿慈。”
她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当做没听见,也不想回答他的任何话。
谢无度兀自说下去:“兰时说,你没用午膳,还中了暑气。现在可好些了?”
谢慈沉默不语,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说那些混账话,她才不会中暑气,更不会没胃口吃东西。
谢无度伸手,落在她柔顺的青丝上,谢慈猛地躲开,侧过头来,视线与他相望。一瞬,又避开。
好烦。
一看见他就想起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又勾起那些本来快被她忘却的难堪回忆。
“出去。”她瓮声瓮气开口,“不想看到你。”
谢无度自然没听她的,仍旧岿然不动地坐在她身侧。光线昏沉,晦暗不明,院子里已经上了灯,灯光透过窗格,落进寝间,映出窗格的影子。
谢慈闷在被窝里,有些热,一身黏腻的汗往外发。她忽地想起她今日击鞠还没来得及沐浴,便已经躺在这床褥里。
她皱眉,明日得把床褥换新的。
一旦记起自己还没沐浴,谢慈便觉得哪里都不舒服,一心只想着赶紧去沐浴,洗去这一身的汗渍,再换身干净寝衣。
可偏偏谢无度坐在这儿不动,谢慈恼怒,声音大了些:“你到底要干嘛?”
她低低地吼了声,本是有些委屈,这一吼,勾出了心底无尽的委屈。
谢慈将头埋得更深,陷进柔软的锦被里,温热的泪水无声地砸进锦被之中。她没出声音,但肩膀在颤抖,谢无度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长叹一声,伸出手来,被谢慈拍开,“能不能滚啊。”
她声音带了些哑,尽管还和平时一般张扬的语气,却透露出无尽的脆弱和委屈,哽咽着。
谢慈并不坚强,她红眼睛的时候很多,但更不爱痛快地哭,因此每次受了委屈红了眼,便强行忍住,不让自己落眼泪。
她都要忘了自己上一次像这样哭出来是什么时候,眼前一旦落下,就像决堤的河流一般,再也刹不住车。
谢无度在一边听着,虽然心疼,却并不后悔。
“为什么哭?”他明知故问。
谢慈哭得更激烈,他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你疯了……你喜欢我。”她吸了口气,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结结巴巴地控诉他。
“我不能喜欢阿慈吗?阿慈这么漂亮温柔善良体贴,落落大方,善解人意……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姑娘。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呢?”他一本正经地与她辩驳。谢慈听他这一串话,又有些好笑,又停不下难过,“虽然我很好,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喜欢我,但就是你不行。”
他是她阿兄!最好的阿兄!
她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反驳:“我现在不是。如今全盛安城的人都知道,你我二人并非兄妹。”
谢慈声音又大起来:“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谢无度将她面前的锦被扯下来,露出她略显凌乱的脸,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谢无度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大概可以想象出来。
凉意一下子扑面而来,谢慈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柔弱:“谢无度,你收回今天说的那些话吧,好不好?”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出来的,阿慈。”
谢慈撇嘴,她也知道,说出口的话不可能再收回了。但是……
“可我只把你当做哥哥。”她有些哀怨。
谢无度道:“你只是没试过把我当做一个可以与你谈婚论嫁的男子。”
“不一样的。”她急切地反驳。
“阿慈讨厌我吗?”他忽然发问。
谢慈怎么可能讨厌他?她讨厌谁都不可能讨厌谢无度的。
她沉默。
“既然不讨厌,为何不能试一试呢?”
谢慈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他,有些愠怒,在锦被下踹了他一脚,下逐客令:“现在立刻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谢无度这回当真站起了身,“我已经命兰时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儿多少吃一些。”
说罢,他便走了。
谢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闷闷的。没过一会儿,兰时她们进来上灯,伺候她梳洗,房间里慢慢被灯光填满,谢慈呆呆在床上坐了会儿,想起自己方才哭过,背过身去,命兰时她们备热水沐浴。
热水很快备好,她们本要伺候她沐浴,被谢慈遣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余下满室的灯烛轻晃。谢慈在净室里出神站着,许久,才褪下衣裳,跨进浴池。温热的水将她整个人包围,带着香味的花瓣浮在她手臂与胸前,平日里她很喜欢这香味,今日却忽然觉得这香味不那么好闻。
无非是因为她心里不够静,心里燥郁不安,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
谢慈深吸一口气,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水里。水下隔绝了一切动静,让她能够有片刻的安宁,不去想所有的烦心事。
只是脑中忽然冒出谢无度临走前的背影,他似乎摸了摸左边胸口。
谢慈心一顿,从水下浮出水面,他的伤还好吗?
应该很痛的吧,她见大夫给他拔出伤口里的箭头时,他疼得一头冷汗,更是握紧了拳头。后来即便上了药,也不能够止痛。
谢慈怕痛,将自己代入了下,仿佛连自己左边胸口都疼起来似的。她抬手,捂住自己左边胸口,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叹气,又想起在霁雪堂的寝间里,谢无度抓着她手,与她说的那些话。他说,倾慕之人是她。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像又回到他不忍她受罪因而与她过分亲近之后的那几天,不同的是,当时她只是隐隐地害怕,害怕他们之间会有何改变。可现在,一切不再是隐约的,而变成了真切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势必不可能再如从前。
她又想到那一天,谢无度抱着她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
没有哪家兄妹会如此……我待你并非兄妹之情……
谢慈悠长一声叹息,如浴池中的涟漪一般漾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慈在浴池里泡了许久,直到水凉了,才出来。兰时她们进来替她擦干头发,谢慈才传了晚膳。她暑气好转,比先前有了几分胃口,但也没吃太多,敷衍地吃了些,便叫人撤下去。
夏日的夜闷热难耐,谢慈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起很多事情。她睡不好,第二日很早便起了,梳洗妆扮过后,随便吃了些早膳,匆匆地出了门。
她怕谢无度来寻她。
离了府门后,谢慈挑开帘栊,回头望了眼“武宁王府”四个大字,看见王府的门渐渐地远了。
熹微的晨光泛着些灰蓝色,街上的商铺大多都还没开,只稀稀拉拉有些商铺正在准备开门做生意。街上的行人便更少了,马车也少,宽敞的街上,只有她这一辆马车行驶,清风拂来,带着无尽的寂寥滋味。
她深深地陷入了一种孤独和彷徨之中。
好像偌大一个盛安城,没有一处可去之处。平日里一贯张扬娇纵的谢慈,竟然也会领略到这样的滋味。谢慈放下帘栊,垂着眼眸,最终和车夫说,去找田杏桃。
田杏桃才刚醒来,忽然闻得谢慈到访,又惊又喜,赶忙请她进来。田家宅子小,田杏桃住的屋子便更小,她领着谢慈进门,有些不好意思,“慈慈,我们家有些小,你别介意。你请坐吧。”
谢慈撑着下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
她明显兴致不高,田杏桃看出来了,给她倒了杯茶水,问道:“你……是有什么什么不高兴的事么?倘若方便的话,可以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你分忧。”
谢慈张了张嘴,又啧了声,垂下睫羽,不知道怎么说。
“倘若有一个人,他……与你一起长大,你从来都把他当做哥哥,可是他忽然告诉你,他喜欢你。你会怎么办?”谢慈斟酌着开口。
田杏桃愣了愣,问:“是……王爷吗?”
谢慈没想到她一下便猜了出来,努了努嘴,想反驳,又觉得似乎也没必要,她本就是为这事心烦,索性破罐子破摔,点了点头。
“可是我真的从来都拿他当哥哥看的。”谢慈眉目微垂。
田杏桃思忖片刻后问:“那……你讨厌他么?”
谢慈一愣:“怎么你也这么问?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他呢?可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田杏桃摸了摸脖子:“事情……有这么复杂吗?”
第34章 第三十四
谢慈急道:“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尽管我现在知道,他不是我亲哥哥,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从出生起,他便是我哥哥,我从小就叫他哥哥,我从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变成除了兄妹之外的关系。你有哥哥吗?杏桃。”她前半句说得有些焦躁,后半句声音又小下去,视线茫然垂下,最后落在眼前的小茶盏上。
田杏桃想了想,露出些茫然的神色,她只有一个妹妹,并不能与谢慈感同身受。不过无论如何,她是谢慈的朋友,理所当然会站在谢慈身边。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支持你的。”田杏桃道,“倘若你现在不想与王爷见面,可以来找我,我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谢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她现在出现在这儿,可不就是为了不想见谢无度么?
田杏桃看她神色郁郁,岔开话题:“你出来得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么?若你不嫌弃,在我家用些吧。”
谢慈出门前随意用了些早膳,也没胃口,便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出门前已经用过早膳。”
田杏桃哦了声,没再问,命婢女出去取早膳。
田杏桃父亲为官清廉,因此才得以有升迁机会,到了盛安来做官后,自然更是恪守职责,生怕有什么错处。盛安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们,大多都有家世背景,并不只靠俸禄生活,自然生活富裕。而田家一家四口,皆只靠田杏桃父亲的俸禄生活,所以日子过得颇为紧巴巴。
田杏桃房中两个婢女,田杏桃的母亲赵氏身边有两个陪嫁的,还另外请了两个粗使婆子,做些洗衣烧柴煮饭之类的活。田家所有仆役加起来,还没有谢慈无双阁中的一半,先前田家父母便听闻自家女儿与谢慈交好,他们听过谢慈的传闻,虽说有些忐忑,但见女儿高兴,也没多加干涉说什么。
今日赵氏骤然听得谢慈前来拜访,心中更为忐忑。她听说这位谢姑娘一向娇生惯养,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只怕比宫中的娘娘们还要精细几分。她们家中一切简朴,恐怕怠慢了谢姑娘,赵氏略略思忖后,便决定亲自下厨招待谢慈。
赵氏简单做了两道清粥小菜,配上一碟自己做的白面馒头,命人送去田杏桃房间。
田杏桃身边的婢女一个叫小菊,一个叫小梅。小梅取来早膳,恭敬地放下后,退到一边。
赵氏做的一道菜是小粥豆腐,另一道菜是翡翠菜心,都颇为清淡。赵氏厨艺不错,平日里田家若是逢年过节,赵氏便会亲自下厨做上几道菜庆祝。但赵氏的手艺与那些专攻厨艺的大厨相比,自然是比不了的。那两道菜端上来时,平平无奇。
田杏桃拿起筷子,看了眼谢慈,再次问道:“要不……慈慈,你再吃点吧?这是我阿娘亲手做的,我阿娘手艺不错,你尝尝吧?”她说着,将筷子递给谢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