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度看着她长大,甚至于她如今的性格里,不乏他暗里的放纵引导,他何尝不知道,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但态度的强硬,是堵死她后退的路,让她不得不正面面对他。却也不能太过强硬,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她一向心软,外人只看见她那些尖锐锋利的刺,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碰触到她柔软的花瓣。
谢慈盯着地上的窗影,心中犹豫纠结,拿不定主意。面对谢无度,她毫无招架之力,她知道明面上那是两个选择,但实际上只会有一个。
因为谢慈舍不得与谢无度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她无法割舍谢无度,倘若要她舍弃谢无度,从此她于这广阔世间,便真是孤零零一个人。既然她永远割舍不了,她便只能一步步妥协。
谢慈表面上张扬,实际上是一个软弱得不能再软弱的人。
谢无度故意让她去田家,故意让她与他分开几日,就是为了让她慢慢地接受,不再那么抗拒。
经过这么些日子,她的心早就不像刚知道那天的难以接受。她盯着那些窗格的影子,想起小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抱过谢无度。
谢无度比她大七岁,她四岁的时候,谢无度已经十一岁,能够轻松地单手抱起她,她便会搂着谢无度的脖子,靠在他怀里。
那种满怀的拥抱亦曾有过,他若是出门几日,回来时,便会被谢慈扑个满怀。
谢慈拨开那些年幼的回忆,终是慢慢地伸手,绕过谢无度的腰侧,一寸寸收紧,直到手心碰到他温热的肌肤。
她坐在谢无度腿上时,比他高出一个头,要想能像小时候那样抱个满怀,她只能塌下腰,将头低下来,靠在他右边胸口。这个位置,一抬眸便是他左边胸口处的伤口,似乎比在马车上时,渗出了更多的血。细布从他胸口绕几圈,谢慈脸颊贴在他胸口的细布上,凹凸不平的触觉让她不大适应。
她这个位置听不见他的心跳声,那么耳朵里扑通扑通的,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视线里还有他的胸膛上的肌肉,谢慈莫名觉得羞赧,她面色绯红,为了减轻这种羞赧感,只好将自己的双眸闭上。
但适得其反。
闭上双眼之后,手心里的触觉便仿佛被放大十倍。他平日里勤加锻炼,皮^肉紧实,摸起来的触觉……还挺不错的。她心里冒出这念头,又觉得这想法太过疯狂,赶紧想些别的,将这念头压下去。
谢无度说,让她将他当做一个爱慕自己的郎君。谢慈其实不太能具体地做到,因为她根本没有与任何除了谢无度以外的男子有过亲密接触,牵手、拥抱……这些全都没有。
换而言之,她十五岁的人生里,也只和谢无度牵过手、拥抱过。
她不知道和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拥抱应该是怎样的感觉。倘若往周遭看,长公主自从谢临死后,便为他守节,再没有过其他男人。弘景帝……弘景帝与几位得宠的后妃之间的相处,谢慈倒是见过几次。但弘景帝是君,那些后妃们不可能肆无忌惮地与弘景帝在人前牵手拥抱,所以顶多也就是搂搂抱抱,而不可能像现下这样,实打实抱个满怀。
再往外圈看去,她曾叫过表哥的几位皇子,大皇子忠厚老实,谢慈没见过他和任何女子有过亲近行为。至于二皇子,谢慈倒撞见过几次,但萧羽风多只为了自己取乐,像把女人当做一个玩物。其他几位皇子,也没看到过。
再往外的话,谢慈想起田杏桃的爹娘,田家夫妇感情很好,谢慈在田家住的那几日,与田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他时,他都是一副文人的正经模样,与赵氏相敬如宾,但也不会有太多亲近的动作。
她胡思乱想着,试图感受出些什么。
哥哥妹妹之间的拥抱,和另一种到底有何分别呢?
很快谢慈感受出来了。
因为谢无度他又有了些反应。
早两年,谢慈跟教习嬷嬷学过些,大约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是什么意思。的确不同,她从前抱谢无度,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谢慈瞬间僵住,一丁点不敢动。
就这么恰好,她坐的位置,恰好在他腿间。而他,也恰好正抵在她腿侧。
灼灼^热度,好似硬铁一般。
谢慈慌乱地松开手,有些恼怒:“你!”
她要从他腿上跳下去,被谢无度搂住腰,不让她走。他无奈地叹气,话音落在她耳侧,她耳垂本就敏^感,像被轻柔的羽毛拂挠,她后腰一软。
谢无度道:“别乱动,小祖宗。”
他听起来很难受,倒让谢慈有些不忍。教习嬷嬷虽教过些,但毕竟是闺阁少女,也只教些皮毛,不会细说。
因此谢慈还以为,是她方才动作之间压着了他,让他疼了。她天真地以为,这种事,就如同她磕着碰着一般,自然会觉得痛。
“你还好吧?要不也上点药?”她声音小了很多,羞赧不已。
谢无度嗯了声,有些想笑:“不用了,坐会儿就好了。”
谢慈哦了声,也是,他们男几圈,谢慈脸颊贴在他胸口的细布上,凹凸不平的触觉让她不大适应。
然会更加放肆而荒唐,是她决计想象不到的。
如今更是,她不过主动抱一抱他,他便已经无法自控。
谢慈任由他抱着,听见他在自己发梢上嗅闻。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窗影晃动着,不知又过去多久。
谢无度终于睁开眼,谢慈感觉到那道硌人的东西不再,谢无度也终于松开手,她从他腿上跳下来,拿过他的药瓶,“我帮你上药。”
他伤口本已经好了些,这会儿又流了不少血,谢慈将干净的帕子在玉盆中浸湿,拧干,擦去他伤口处的血迹。雪白的帕子被血染红,又将盆中的清水染红,淡淡的血腥气在谢慈手边弥漫。她眉头始终未曾松开,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小心地给他清理伤口,而后上药。
伺候人果然不是容易的事,谢慈将他伤口包扎好后,已经累出了一头的汗。
“幕后主使可找到了?”谢慈将帕子扔进盆中,懒得再清洗,待会儿让兰时她们来吧,正欲开口叫人进来,回头看了眼谢无度。
“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谢无度慢条斯理捞起自己的上衣,慢慢穿好。谢慈见他穿戴整齐,这才唤兰时她们进来收拾残局。
谢无度答她的话:“正在查。”
谢慈闻言,脸色沉下来,那些歹人训练有素,当街行刺,行刺不成全部自尽,事情定然不简单。她知道朝堂之事不简单,谢无度身居高位,定然牵扯到很多。只是她没想到已经过去好些日子,谢无度竟然还没查到幕后主使,说明这事更不简单了。
“若是查到,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段。”谢慈语气有些凶狠,毕竟那日大夫说过,倘若那箭再偏一些,谢无度可就有性命之忧了。
她说完,忽地肚子里传来一声响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
原本谢慈去一品居是为了吃饭,可饭没吃到,还受了气。后来和谢无度在马车里纠缠,回到王府之后,又在无双阁中耽搁这么久,她确实腹中空空,已经很饿。但也没想到,自己会饿成这样,肚子都叫起来。
谢无度笑意慢慢从脸上浮现:“兰时,传膳吧。”
谢慈狠狠瞪他一眼,他怎么还好意思笑的?要不是他,她何至于饿到现在?
谢无度一点不恼,反而有几分欣喜的神色。
他自然欣喜,因为她今日妥协了。她回了王府,甚至当真主动拥抱了他,这说明她正在一步步接受他。
兰时她们进来,将东西收拾好,又去后厨传膳布菜,手脚麻利,很快便弄好了一切。后厨上菜的速度也极快,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
谢慈看着满桌子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她拿起玉箸,也觉得有些久违。
王府里的厨子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谢慈满意地点头。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谢慈想起在田家时吃过的菜,抬眸与谢无度说:“我在田家时,田家伯母做的菜也很好吃。虽然不如咱们府里的手艺,但有种……家常的感觉。”她笑着说,有些感慨。
谢无度跟着笑了笑,给她夹菜:“不是饿了么?多吃点。”
谢慈一听他这么说,想起自己方才肚子叫,又有些不高兴,她朝谢无度轻哼了声,低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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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过后,谢慈躺在无双阁的床上,有些翻来覆去。
她知道自己回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当真要开始接受谢无度了,不再是哥哥,而是……一个男人。
她今日伸手抱他时,便已经做了决定。只是……谢慈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拔步床上,望向头顶的绸帐。
她还有诸多的心事。
从前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谢慈又翻了个身,由仰面改为侧躺,灯烛早已熄灭,今夜没有月光,房间里黑漆漆的,她闭上眼睛,让自己别再忧思,至少先睡好今夜的安稳觉。
第39章 第三十九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谢无度已经对刺客的背后之人有了些头绪。
那些刺客死得干净,没什么能继续找下去的。还是从承州知州往盛安送的礼上查出来的。
承州知州蒋石早在承州时便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那时候他是迫于无奈,比较武宁王在,又有圣上的便宜行事之权,罪证确凿,他自然不能抵赖。
可临了,进了盛安城的刑部大牢,蒋石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没有人想死,尤其是经历过富贵权势之后的人,更加不会想死。
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脏臭的气息铺天盖地,蒋石内心忽然恐慌起来,他想活着。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位靠山,他便在盛安,想必可以施以援手,给他一条活路。
但蒋石在被押回盛安之后,弘景帝震怒,很快便将他处死。蒋石四月份便死了,死人不会说话。蒋石曾经在狱中试图给他那位靠山送消息,但显然失败了,并没有任何人出手救他。
从蒋石这些年给盛安送的礼上,谢无度发现,蒋石给他背后那位靠山送东西,从来不以真名。这倒可以理解,毕竟用了真实来历,有可能被人察觉。但能查到他送过礼,自然也能顺藤摸瓜,再查到些蛛丝马迹。
他背后那人极为谨慎,也只有蛛丝马迹。
不过于谢无度而言,蛛丝马迹也已经够了。
那些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宣麟侯。
谢无度看着眼前的纸页,上面白纸黑字记录了那些线索最后的指向,宣麟侯韩德起。
他微眯了眯长眸,这位宣麟侯,在先帝时曾风生水起,但后来弘景帝即位,着手收复皇权,他也很识时务,将手中的权力都交了出来,从弘景帝那儿求得了一道免罪金牌,从此便成了个闲散贵族,成日里只逗鸟玩猫,甚少再干涉朝堂之事。
这结果还真叫谢无度意外。
宣麟侯如今明面上根本没有权力,是一介闲散贵族,可他若是收了蒋石的礼,保着蒋石不会出事,――便说明韩德起当年所说的将手中权力尽数交出,是假的,他根本没有尽数交出,背地里还有自己的势力。而这势力,甚至这十几年来,未曾被弘景帝察觉,也未曾被谢无度察觉,瞒过了盛安众人的眼睛……不容小觑。
亦或者,是韩德起当年的确完全交出,只是后来这些年不甘寂寞,又重新经营起自己的势力来。
不论是哪种,都不是好事,都威胁着弘景帝。
至于谢无度,他其实无所谓谁做皇帝。只是弘景帝信任他,愿意给他足够的权力,他便觉得如今这局面不错。倘若换一个人,或许也能让他做这权臣,但却不会如此信任他,更何况,改换天地总要经历些波折,太麻烦。
因此,谢无度暂时还不愿弘景帝有什么岔子。
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事真是宣麟侯所为,他派人刺杀自己,更差点伤了谢慈,谢无度不会放过他。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外面那些人说得都对,他与谢临的确不像,谢临是清风朗月的君子,言行举止皆是君子风度。可谢无度不是,他是小人。
说起谢临,谢无度思绪微顿。他七岁时,谢临病逝。在谢无度的记忆中,谢临多数时候缠绵病榻,病病殃殃的,但的确总是温和的,与萧清漪不同。
在谢临教导他时,不论他做什么,谢临甚少会情绪失控。而萧清漪则不同,萧清漪很多时候都会失控。
说来,萧清漪与谢临,在外人看来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但在谢无度看来,却并不般配。他甚至疑惑过,为何谢临那样的人,会对萧清漪用情至深。
到如今,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只需要藏得够好。
把自己不好的、恶毒的那些东西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便可以了。
正如他在谢慈面前,与不在谢慈面前时。
倘若谢慈知道他有怎样卑劣而残忍的灵魂,他想,她定然会选择离开他。所以他从不在她面前表露过什么。
谢无度收起思绪,让常宁先下去,那些蛛丝马迹只能做猜测之用,倘若要用来指证,差得还太远。不过如今他有了方向,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真是韩德起,总会有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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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回来无双阁已经有几日,这几日里,她与谢无度的相处还算和谐。
他们一起用早膳、用晚膳,谢慈也没再那么避着谢无度,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似的。兰时她们都松了口气,对于谢慈与谢无度和好一事,都乐见其成。
但是她们不知道,早膳桌下,谢无度的手牵着谢慈的手。
谢慈暂时还不想让这件事被所有人知道。
因此,在那日谢无度要牵她的手时,她下意识将谢无度的手拉下来,藏进桌子之下。
谢无度明白她的顾虑,并未强迫,只是……故意作弄她。
譬如说,她用膳时把她们遣出去,但谢无度偏偏要把她们留下来伺候。兰时她们在旁边低头候着,桌子之下又有桌布阻隔,其实看不见什么。但是谢慈显然很担心会被看见,她紧张得手心都会出汗。
正是辰初二刻,谢慈在房中坐着,听得常宁来请:“小姐,王爷请您前去给他换药。”
常宁有些不解,换药这种事,他们来就是了,但王爷嫌他们笨手笨脚,非要让请小姐来。可……常宁觉得,在伺候人这件事上,明显小姐比他们还要更陌生,每一次小姐来换药时,总要折腾好久。小姐自然不能叫笨手笨脚,可小姐又不会做这些事,让小姐来换药,真的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