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漪方才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一身狼狈,此刻脸颊上还沾了些泥土。她躲闪地避开谢慈的视线,“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去找无度哥哥。”谢慈语气也有些急,呼吸还喘着。
萧清漪沉默着,有些难堪,她知道谢慈定然看见了她被谢迎幸舍弃的那一幕。她曾经舍弃了谢慈,而如今她选择的那个人,又弃之敝履地将她舍弃,不知算不算报应。
这样的关头,谢慈可没有与她计较那点恩怨的心思。她往后瞥了眼,那些人穷追不舍,她只带了百余人,倘若正面战斗,毫无胜算,只能想些别的法子脱身。
马车一路往前疾驰,那些人眼看着越追越近,必须尽快脱身。待马车行驶入树林之后,谢慈想到上一次之事,拉着萧清漪趁机跳下马车,二人摔在树林之中,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谢慈痛得皱眉,但顾不上这许多,拉着萧清漪便往树林中走。她道:“若不快点脱身,等他们发现马车上没有人,定然会折返追杀。”
她方才将兰时她们留下,此刻需与她们会合,尽快离开这里。萧清漪被她拉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二人穿行过树林,与兰时她们会合,骑马往相反方向离开。
路上,萧清漪终于忍不住开口:“多谢。”
谢慈看着她的脸,嘲弄道:“长公主一定很意外吧。看,你选的那个人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你,而我却救了你。”
萧清漪沉默良久,道了声:“抱歉。”
谢慈张了张嘴,原本还有许多怨怼的话要说,有很多为什么要问,但最终只是别过头,看向窗外。她深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后转回头问萧清漪:“长公主后悔吗?”
萧清漪苦笑着,点了点头。
谢慈道:“那你还有药可救。倘若你连这都不后悔,那只能说无可救药。”
她轻哼了声,又道:“你不止对不住我,也对不住无度哥哥。”
第79章 第七十九
萧清漪听罢此话, 沉默不语,将头低得更下,她对不起谢无度么?她辛苦怀胎十月, 将他带到人世, 亦不曾短他吃穿, 何曾对不起他?
至于谢慈这话,只说明她被谢无度欺瞒得滴水不漏。
她天真无邪,对谢无度的另一面一无所知。
见萧清漪不说话, 谢慈有些生气,都这样了,她竟然还没有一丝悔改之意!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谢慈斥道,“他又不曾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从头到尾, 都是你对不住他。你虽有生育之恩, 却未尽养育之责。”
谢慈出生时,谢无度已经七八岁, 那时候起, 他们之间的隔阂便已经深到难以修补。谢慈不知道, 也想象不出来, 不过七八年,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到底能因为什么惹萧清漪这般不喜?
她真搞不懂。
可萧清漪并不知如何跟谢慈言说,她也曾试着当一个和蔼可亲的娘亲, 爱护自己的孩子。但谢无度不同。
她张了张嘴, 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辩驳的话, 而谢慈也早别过头, 不想再和她说话。
马车一路往前行驶, 不曾停下片刻,他们人不多,不敢对那些追兵掉以轻心。
恭亲王这些年对萧清漪的怨恨一点点积攒,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当年先帝身死,萧清漪从皇室子弟中选择了弘景帝,而非自己,他恨。当时他分明也曾鼓起勇气,凑上前去,可萧清漪不曾看他一眼,只说可惜他瘸了腿。
但无所谓,晚了十几二十年也一样,这皇位终究是他的。他得了皇位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萧清漪抓回来,要她亲眼看看自己坐在这皇位上是多么合适。
新帝命令下达,到了汝州,却变了意味。萧清漪携人迁居汝州时,汝州知州惊喜不已,前来拍马逢迎。结果几次都只得萧清漪冷脸,甚至于被训斥了几番。汝州知州心中记恨,听闻新帝下令捉拿玉章长公主,便添了一把火,命人追杀。
青阑先行探路,回禀谢慈:“回王妃,属下查探过,前面不远处有座镇子,尚是安全之所。”
身后的追兵也已经不见踪影,谢慈终于能喘口气,骑马不比坐马车舒服,她已经有些累。一行人进了镇子后,谢慈翻身下马,看了眼身边的萧清漪,道:“我要去找他,你自便吧。”
萧清漪明白,她与谢慈之间的关系,她愿意如此已经令人意外,不可能奢求更多。她道了声谢,将马交还给她们,而后转身,便打算离开。
谢慈看着萧清漪背影,她当时从马车上滚落下来时似乎伤到了腿,这会儿竟一瘸一拐地。谢慈蹙眉,她记得,方才与萧清漪说话时,她手上似乎也伤了,她又独身一人……
谢慈转过头,很想就这样让她离开。
但终究是心软。
她叹气,叫住萧清漪:“等等。”
谢慈拉着萧清漪留下,一边命青阑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另一边则带着萧清漪去了医馆。萧清漪与谢慈衣着富贵,医馆的大夫一眼瞧出她们身份不凡,但这镇子地处偏僻,与繁华不沾边,因而大夫只以为,她们是商户女眷。
谢慈按住萧清漪坐下,没心思说话,敷衍应了两声:“是,大夫说得不错,还请大夫替她瞧瞧伤处。”
见谢慈不愿交谈,大夫也未曾多问,替萧清漪诊治过后道:“这位夫人腿骨有些许错位,还有些小擦伤,倒也没什么大碍。”
谢慈嗯了声,给兰时使了个眼色,兰时赶紧给诊金。从医馆出来后,一行人往青阑找的客栈落脚。镇子偏僻,客栈中自然也没什么客人,小二热情地招待他们,谢慈心中焦急,没心思应付,兀自上了楼。
兰时扶着萧清漪上楼,安置在隔壁房间。又拿来药,替萧清漪上药。
萧清漪比谢慈更懂得朝堂争斗之事,这恭亲王既然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经营势力,一朝造反,实在是小心谨慎至极,可见心思缜密。既然如此,他又怎会放过谢无度?谢无度在北齐,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萧清漪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到谢迎幸的所作所为,几乎心如死灰。她在这世上的唯一指望,只剩下一个女儿,可偏偏是这个女儿,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萧清漪上过药后,在客栈的房间躺下,勉强吃了几口饭。谢慈亦是没心思用饭,哪怕今日奔波劳累了这么久,也没胃口吃东西。她在担心谢无度。
她恨不得立刻就奔去找他,可是不行,现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路程不会顺利。更何况,他人还在北齐,若要出大燕边境,谈何容易?
谢慈心中郁郁,一夜难眠。
翌日一早,谢慈早早醒来,终于收拾好情绪,吃了些东西。萧清漪还未醒,她命兰时去看她情况,兰时回来时脸色担忧,道:“王妃,长公主她发起高热,情况不太好。”
谢慈眉头一皱,上楼,踏进萧清漪的房间。她面色潮红,仰面躺着,嘴巴紧抿,瞧着的确状态不好。谢慈抬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温度烫手得很。
“兰时,你快去请大夫。”
兰时应了声,出去了。谢慈又让竹时打来温水,将帕子浸湿,再拧干,置在萧清漪额上。
竹时道:“王妃,奴婢来伺候长公主吧。”
谢慈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来吧,也有些事情做,省得胡思乱想。”
这话让竹时不太好继续劝,她看得出来这些日子王妃日日忧思,的确不能再忧思下去。
大夫很快便至,又开了些退热的药,竹时拿去厨房煎了,谢慈亲自喂萧清漪吃药。
萧清漪睁眼时,意识还朦胧,瞧见谢慈坐在床边照顾自己,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年。她甚至以为,还在很早以前。
直到谢慈开口:“你醒了。”
疏离的语气与态度将萧清漪从恍惚中拉回来,她眨了眨眼,从前谢慈一贯唤她阿娘,生病时见她醒来,语气惊喜万分。现下终究是不同的。
“你怎么……”萧清漪嗓子疼着,声音喑哑。
谢慈道:“你可别误会,我只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不然我一直会担心无度哥哥。”
萧清漪默然,张嘴喝下谢慈喂来的药。十五年朝夕相处,她何尝不知道谢慈心软又重感情。
多么讽刺。
她的亲生女儿,与她的假女儿。
萧清漪垂眸,安静地喝药。
谢慈亦未曾出声,房间内只有勺子碰撞药碗的声响。良久,一碗药见了底,萧清漪自己擦了擦嘴角,而后斟酌着开口问:“你……打算去哪儿找他?你也知道,如今这样的情况……”
谢慈搁下药碗,打断她的话:“北齐。”
萧清漪微愣,看着谢慈坚定的神情,道:“你不可能进得了北齐。”
谢慈道:“那又如何?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一定要去找他。你已经放弃他,我不能放弃他。更何况,我相信他,他会好好的。”
萧清漪从胸口长吐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谢慈替她拍着背,待她舒缓过来,道:“你不宜走动,我可以留几个人在此照顾你。我明日便要出发,去找他。”
萧清漪靠着枕头,生病使她虚弱无力,方才剧烈的咳嗽更是抽干了她的力气。她垂下眼眸,半晌,听见谢慈说:“你太自以为是了。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甚至于你都没有试着去了解他。”
萧清漪想说,谢慈,不了解他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被谢慈扶着躺下,昏沉沉睡去。
萧清漪睡着后,谢慈回到自己房间。她方才的话是认真的,她明日便要出发去找他。
但这日夜里,谢慈的计划被打乱。
第80章 第八十章
小镇的平静被打破, 匆匆而来的马蹄声,惊扰了镇上居民的安眠,最终停在谢慈他们落脚的客栈前。
青阑一贯警觉, 这样不安稳的夜里,他不曾睡得死, 马蹄声落在习武之人的耳中, 轻微却分明。青阑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叩响谢慈的房门。
兰时她们伺候在侧,都趴在一旁, 也没敢睡得太死。听见有人叩门,轻手轻脚打开门, 见是青阑。
兰时道:“青阑,怎么了?”
青阑言简意赅:“王妃睡了么?”
兰时点头,回头望了眼,不久前谢慈才刚睡下。她们怕吵醒谢慈, 动作都小心翼翼。
青阑静默片刻, 道:“恐怕有人来了。”
兰时闻言一惊,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谢慈,可房间里的人显然已经醒了, 声音惺忪:“什么人?”
兰时赶紧回身,小跑到床边将谢慈扶起, “王妃怎么醒了?”
谢慈扶了扶额角, 她和衣而眠,此刻起身, 扶着兰时她们的手行至门口, 看向门外的青阑:“你说。”
青阑微低下眸, 道:“属下听见有马蹄声朝此而来, 不知是何方人马,有可能是白日里那些追击长公主的人。属下以为,此处不安全,王妃还是带着长公主先撤退吧。”
谢慈没有犹豫,点头道:“好。叫醒他们,走。”
她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平日里娇生惯养,出行都要万般挑剔的人,此刻什么也不讲究。她出门时带了两马车的行李,在新帝造反后,已经丢了大半,如今只余下三分之一。兰时她们要去收拾,谢慈怕耽搁时间,只说算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儿,到时候还能再买。兰时竹时,你们去扶长公主。”
萧清漪昏沉沉睡了一觉,被这动静吵醒,睁着迷蒙的眼,忍不住咳嗽,靠在竹时身上,看向谢慈。
谢慈睨她一眼,道:“走吧。”
萧清漪咳嗽过,脸色一阵通红,抬头看谢慈。她的确是错了,她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是何秉性,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谢慈走在队伍中间,天光熹微,小二都还未醒。青阑在队伍最前,正欲取下门栓时,便听得阵阵马蹄声靠近,停在了客栈门口。
青阑拧眉,谢慈亦是眉头一皱,心提起来。所有人都戒备起来,倘若来人是那些追兵,恐怕免不得一场血战。
青阑吩咐他们:“保护好王妃。”
他们当即将谢慈护在身后,萧清漪又咳嗽起来,扯了扯谢慈袖子,小声道:“倘若他们冲我来,你把我放下吧。”
谢慈并不理会:“新帝要杀你,难道会放过他?我既然是他的妻子,自然是与他夫妻一体,那那些人又怎么会放过我?更何况,长公主狠得下心肠,我却没有这样的狠心。”
萧清漪还想再说,实在咳嗽得厉害,说不下去。
谢慈给青阑使了个眼色,青阑上前几步,将门打开。
门从里面打开的那一瞬,也被人急匆匆从外面打开,谢慈紧皱的眉头落下,一双莹润眸子慢慢氤氲出雾气。
她拨开那些人,提起裙角,奔向来人。
不是追兵,是谢无度。
谢慈说要离开盛安,去找谢无度时,青阑便给谢无度去了信。这一路上,亦有汇报行踪。前些日子遇上意外,没能及时汇报行踪,但也留下了记号。谢无度便沿着这记号一路寻来,寻到这客栈。
他在北齐时,本想速战速决,结束这一切。但北齐皇帝偏生拖着,不肯尽快与他们商议,让他们在北齐先逛玩一番。当时谢无度便觉得此事恐怕有诈,但也没想到会是恭亲王谋逆,只以为是北齐有什么花招,多留了个心眼。
后来便听说了盛安的变故,弘景帝禅位恭亲王。他当
时便觉得事出反常,弘景帝做皇帝做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禅位?还是禅位给恭亲王?
很快他反应过来,恐怕那蛰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未知势力,就是恭亲王。他与北齐有所勾结,此番将谢无度调出盛安,就是为了发动宫变,逼弘景帝禅位。
他想通一切,很快便计划从北齐脱身。北齐皇帝得知恭亲王得手后,恭亲王又来信,让北齐皇帝杀了谢无度。北齐皇帝却有私心,意图招安谢无度。他以大燕容不下谢无度为由,劝说谢无度留在北齐。谢无度趁机与他周旋,而后伺机脱身。
谢慈吸了吸鼻子,日思夜想的人忽然间近在眼前,她竟觉得好像一场幻梦。
“无度哥哥。”谢慈带着哭腔唤他,扑进他怀里,顾不上身前身后这么多人,一阵撒娇,“夫君哥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