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这一回心软,选择留在他身边,那么以后呢?以后长久的岁月,又要如何相处下去?
这日夜里,谢慈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总在做梦,全是噩梦。待眼皮沉沉睁开,便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侧躺着,一双手横在她腰间。
谢慈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已经凭借熟悉的气息认出谢无度。
见她醒来,谢无度关切的眼神投来。
“醒了?阿慈可饿了?想吃些什么?”
谢慈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只冷声说:“不想吃。”
“好,那便不吃。再躺会儿?”
谢慈沉默。
她浑浑噩噩过了一夜,仍旧没想清楚自己的心,因而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谢无度。她能想到的,仍旧是离开他,冷静一段时间。
谢慈开口:“我想去杏桃那儿住一段日子。”
谢无度微垂眼睫,拒绝:“不行。”
他现在草木皆兵,哪里也不放心。好像谢慈只要离开他视线半刻,便会永远离开他。他不允许。
他不答应,似乎在谢慈预料之中,她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谢无度亦没动静,安静地在她身侧躺了会儿。不知过去多久,谢慈忽地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往上走,探入她衣裙中。谢慈猛地睁开眼,意欲推拒,却被谢无度强硬地按住。
“别碰我!”她说着,一把推开谢无度,将谢无度推下床,而后慌乱地环顾一圈,抄起一只枕头,砸向谢无度。
谢无度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狠厉,谢慈瞥见了,动作僵硬在半空。
这样的谢无度令她感觉到恐惧,谢慈鼻头发酸。她原本还不能想象,做出那些事的谢无度是什么样子,此刻却仿佛明了。
谢无度站起身,缓步靠近床榻,谢慈步步后退,退往角落里去。
谢无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倒在软被之上,谢慈触到他的眼神,忍不住地颤抖。
她慌不择言:“你也要杀了我吗?”
她指的是昨天他被萧清漪揭露之后,掐住萧清漪的脖子,差点把她掐死,当时谢无度的神色那样漠然……可是萧清漪即便与他没太多感情,可那是他的阿娘,怀胎十月将他带至这世上的阿娘,他都能……又遑论自己。
谢无度眸色微敛,而后抓住她手腕,将她扑在软被上。阴鸷的眸落在她身上,谢慈闭上眼。
谢无度却并未做什么,只是指腹抚过她脸颊,道:“阿慈为何会这样想呢?”
“我爱阿慈,怎么会伤害阿慈呢?”
谢慈睁开眼,看向谢无度。
“你现在就在伤害我,我不想见到你,我想冷静冷静。”谢慈声音稍稍大了些。
谢无度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握住她的手,“可是阿慈说过,要与我一辈子。”
谢慈无法
反驳,但她觉得她再在谢无度身边待下去,她要疯了。
“我只是想要冷静一段时间……”
“然后你就会选择离开我。”谢无度说。
他想,她如果从自己身边离开了,一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谢慈不能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无度道:“阿慈方才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是么?你在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何曾有一次伤害过阿慈?”
没有。谢慈在心里说。
可是……
她垂下眼睫,不知说些什么,忽地感觉到手心里多出了一样冷而坚硬的东西。她低头看去,是一支簪子,不知谢无度何时从她妆奁中取的。
他握着她的手,将簪子一点点握紧。
谢无度又道:“我伤害我自己,也不可能伤害阿慈。我知道,阿慈也知道。”
是,他曾为了保护自己,奋不顾身。
谢慈抬眸。
谢无度缓缓摩挲着她手背,说:“我待旁人残忍,所以阿慈便认为,我待阿慈也会残忍,是么?可我待阿慈,偏偏满腔柔情,千般不舍,万般疼爱。阿慈认为这是一种虚伪么?为何它不能是一种……成长呢?”
他缓缓抬起谢慈的手:“因为阿慈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教会我爱,所以,我爱阿慈。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阿慈倘若生气我欺骗你,可以惩罚我。除了离开我,什么惩罚都可以。”
谢慈睁大眼睛,隐约地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但脑子还未转过来。谢无度已经握着她的手,停在自己心口。
谢慈眼睁睁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手中的那支簪子一点点地往他心口插下去。簪子硌得她手指疼,鲜红的血从他心口渗透了衣裳,亦刺痛了她的眼睛。
谢慈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抽出手,将簪子扔出好远。簪子哐当一声摔在墙上,谢慈剧烈地喘息,声音带了些哭腔:“谢无度,你疯了……”
谢无度唇角微漾,却是笑了,“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阿慈在意我欺骗你,那么真实的我,倘若阿慈从一开始就知道,还会喜欢吗?”
谢慈紧紧盯着他胸口的伤,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大声喊道:“来人,请大夫!快请大夫!”
外头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什么,亦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什么,只能凭借无双阁门口忽然多出来的守卫,以及他们之间的气氛猜测,王爷与王妃又吵架了。
大夫很快赶来,替谢无度诊治,包扎伤口。谢慈没有避让,她就坐在一侧,因而随意一瞥,便瞥见了谢无度心口的伤疤。她心微颤,别开眼。
大夫亦不知他们发生什么,更不敢多问,只叮嘱了几句注意的事,便离开了。兰时送大夫离开,竹时她们也退下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谢慈没看谢无度,低低开口:“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谢无度应了声。
而后是脚步声往门口方向去。
许久,她才将下巴搁在膝上,发呆。
他连自己的命都这样不在意么?又或许,这是他的好算计。他惯会拿捏她的心,一向如此。
第87章 第八十七
这几日, 谢慈每日都心不在焉,浑浑噩噩度日。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很慢,又似乎很快。
经过那日的事之后, 谢慈也没再提起过要出去, 谢无度心口的伤不重,但到底是一道见血的伤, 要痊愈结痂, 也要些日子。大夫叮嘱过许多要注意的事, 谢无度仿佛全然没放在心上,我行我素,好几次都让伤口裂开。因而原本只需要十余日便能好的伤,硬生生拖了二十日,还未见好。
谢无度把无双阁门口的人撤去,但谢慈知道,明面上没有人管着,可背地里一定有许多人盯着。那道屏障从有形的,变成了无形的。
她说不想见谢无度, 谢无度却总要寻各种由头晃到她眼前来。甜言蜜语与从前无二,但谢慈心情不似从前。
她仍没想清楚。
眼见着春日芳菲盛放,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上生出新芽, 鹅黄嫩绿, 好一派生机勃勃。谢慈却无心欣赏,只觉得心情沉闷。她在屋子里闷得实在太久,看着外头的自由,实在艳羡。
可谢无度就像是铁了心一般, 就是不愿意让她出去。除了让她自由出入, 旁的与从前一样。
这二十多日来, 田杏桃来过几次。谢无度怕她闷,特意请田杏桃来陪她说话。谢慈没告诉田杏桃什么,她想到谢无度是这样的恶劣,一时有些害怕,怕她若是将田杏桃牵连进来,谢无度会做什么。
这一日,田杏桃又来见谢慈。谢慈肉眼可见地消瘦不少,脸颊上肉都退了些,眼神更是苦闷,眉宇之间透着难以散去的郁色。
田杏桃看在眼里,主动问谢慈:“慈慈,我瞧你近来好像不大开心,要不咱们去放风筝吧?”
听见放风筝,谢慈眼神中绽放出一些光彩,但很快熄灭,她垂下眼睫,拒绝:“不了。”
田杏桃哦了声,亦沉默下来,而后道:“我总觉得你这些日子瞧着不大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谢慈还是摇头:“没什么,许是春困吧。”
田杏桃对她的说辞并不相信,打量一圈,远远地瞥见了谢无度的身影。谢无度在远处的廊下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慈亦顺着田杏桃视线瞧来,在瞥见谢无度的那一瞬,迅速移开了。她喜怒形于色,太过明显。田杏桃若有所思。
“慈慈,你和王爷吵架了是么?”
谢慈仍旧摇头,笑着说:“没有啊。”
这一瞥,被谢无度尽数看在眼里。他问谢慈:“阿慈方才与田姑娘聊了些什么?”
谢慈慌乱不已,以为他看出什么,下意识退了一步,将亭子里田杏桃的背影挡住:“她只是问,我是不是同你吵架了。你不可以伤害她。她是我的朋友。”
言罢,又补充一句:“我没有喜欢她,超过你……”
谢无度看着谢慈,良久未曾言语,只眼眸轻转。谢慈咬住下唇,心兀地跳起来。
谢无度却转过身,从身后抱出一只雪白的兔子。谢慈不明所以,看了眼那兔子,又看谢无度。
谢无度说:“送给阿慈。”
谢慈犹豫着,没有伸手接过。谢无度已然松开了手,兔子蹦蹦跳跳地蹭到谢慈裙边,嗅了嗅她身上气味,而后竟是张嘴咬她衣裙。谢慈将兔子揪住,抱起来,小声骂道:“不许吃我的裙子,小东西。”
谢无度轻抿唇笑说:“阿慈方才那话……人是会长进的。慈夫子教导学生良多,学生自然不再是从前的学生了。今时今日,我自明白,阿慈最最爱我。不论是田姑娘,亦或者一只兔子,都比不过我,我不必如此担忧。”
“更何况,我亦会站在阿慈的角度看待事情,不会做让阿慈伤心难过的事。”谢无度伸手,抚了抚兔子的毛发。
谢慈将信将疑,抱着兔子,小声开口
:“我想出去放风筝。”
“好。我陪你一起。”谢无度答应得干脆,让谢慈有些意外。
“真的?”
“自然。”
谢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兔子,将它放下,“现在就去。”
她说罢,回房间里收拾东西,又唤田杏桃。
谢无度倚着廊柱望着她背影,他不希望谢慈这样小心翼翼地面对自己,怀念从前她肆无忌惮的模样。不由又想,这一切都怪萧清漪。
萧清漪那日被他掐了脖子,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但她本就染病,一直没好,因而又病了一场,这些日子才听闻终于大好。
谢无度当时想过,杀了萧清漪。但是转念又想到谢慈,他知道如果他杀了萧清漪,谢慈会更难受,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但这些日子,萧清漪派人来过,要见谢慈,被他挡在门外。
谢无度抱住胳膊,指尖轻点,脑子里却又闪过另一个念头:即便没有萧清漪,也瞒不了一辈子。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正想着,谢慈出来了。
她拿了只燕子形状的风筝,难得脸上有了些笑意,眸中明亮,“走吧。”
田杏桃跟在身后,冲他福身行礼。谢无度嗯了声,自然而然牵住谢慈的手,与她一道往外走。
谢慈趴在马车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街巷与树木花草,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令她无比欣喜。田杏桃另乘一辆马车,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
谢无度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谢慈僵住一瞬。
这些日子,她大多时候会选择什么也不想,脑子放空地待着。但偶尔也会忍不住地想,她能接受这样的谢无度吗?
谢无度曾说,阿慈,给出去的爱难道也能收回吗?
应当是收不回的。否则以她的性格,即便玉碎,也不会这样与他尴尬地共处。因为……她早已经爱上了他,而情,总是最难割舍的。她连萧清漪尚且不能割舍,更遑论谢无度?
谢慈失神想着,忽觉一阵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她没有挣扎,没有推开谢无度,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春风。
今日天气不错,春风阵阵,正是适合放风筝的日子。城郊不少人出来踏青郊游,亦来放风筝,谢慈与田杏桃二人疯玩了一阵,十分尽兴。
谢慈许久没出门,舍不得回去,临走前,又问:“能不能,再去清风楼喝杯茶,或者去一品居吃一顿饭,或者去瞧瞧胭脂首饰……”
她声音很轻,很怕被谢无度拒绝。
但谢无度应了:“好。”
谢慈抬眸,有些不可置信。
谢无度拥住她左边肩膀,与她咬耳朵:“只要阿慈不离开我,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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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们选择去清风楼喝茶。
谢慈没有吃饭的心思,也没有挑胭脂首饰的心思,唯有喝茶还能喝上两杯。田杏桃回了自己家,只余下他们俩。
谢慈坐在熟悉的雅间,颇为感慨。
她捏着茶盏,眼神悠悠地扫过楼下的市井街巷,最后落回到谢无度身上。谢无度说,他从自己身上学会许多,有所长进,不再是从前的他。
……
谢慈走了神。
杯盏中的茶水方才太热,她还未来得及饮一口,正欲垂首浅尝,忽地被谢无度拍开茶杯。谢慈不解地抬头,看着被扔向一旁的茶杯,听见谢无度说:“小心,茶水有毒。”
谢慈瞬间瞪大眼睛,下意识往谢无度身侧靠,“什么?”
谢无度沉下脸,给了青阑一个眼神,青阑当即出去了,很快将清风楼的掌柜和小二们都请上来。谢慈放低了声音,小声问:“这茶水……怎么会有毒?”
谢无度将她
拉近,道:“茶水的味道不对劲。”
同时,他脑子里也在思索,谁会给他们下毒?
恭亲王余党按说已经一网打尽,难道还有残留?亦或者,是旁的人?
掌柜与小二们都一脸惶恐,“王爷……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