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昨夜的好心情还在,可听到萧安辰到来,那抹愉悦就这么生生没了。
她淡声道:“请。”
苏暮雪今日穿了件黄色裙衫,梳着发髻,脸上妆容淡雅,可却给人一种别样的美感,同娇艳不同,今日的她越发显得灵动,一颦一笑皆是迷人。
人比花娇,说的便是眼下这番情景。
满堂的春色都抵不过她的浅笑,只可惜她的笑容在见到萧安辰时隐隐褪去,苏暮雪躬身道:“陛下。”
萧安辰走近,伸手欲扶起她,见她退避,便又把手缩了回去,“平身。”
苏暮雪站起,命明玉端来茶水,淡声道:“陛下今日到梅园来,是有事?”
言下之意,无事可以走了。
萧安辰看着她冷淡的神情,心往下沉了几分,不得不说,他还是喜欢曾经那个爱笑的她。
那时的她见了他,都会唤一声阿辰,还会投进他怀里,环着他腰肢撒娇。
可现下……
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如。
心痛来得很快,让你无力招架,萧安辰笑得有些牵强,但还是轻扯唇角笑起,“朕来给阿雪送东西。”
上次的人参鹿茸,苏暮雪看也没看便命明玉扔了,“臣女这什么都有。”
简单来说是,不需要,别送,送了也不会收。
“这物,阿雪没有。”萧安辰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信笺,“给。”
苏暮雪疑惑看去,待看到上面的字迹时,眉梢挑起,露出浅笑,“爹爹的信?”
“是。”萧安辰淡笑道,“苏将军从边关派人送来的。”
苏暮雪接过,迫不及待打开,信上寥寥数语都是关切地话,问她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信末还提起了萧安辰,劝她夫妻要和睦。
她离宫之事,爹爹是知晓的,来龙去脉她在信中都已写明,如今看父亲这样说,苏暮雪有片刻的迟疑,后来转瞬想明白,信是经萧安辰手送来的,作为臣子,他势必要劝上一劝,想必,这也是萧安辰给爹爹送信的原因。
不过,苏暮雪想不到的是,萧安辰竟然为了她给爹爹写了书信。
他到底意欲何为?
不管他意欲何为,苏暮雪都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连。
因这家书,苏暮雪对萧安辰难得放下了几分成见,话语也不再是那么冰冷,又让明玉准备了糕点。
萧安辰见她神色缓和,心也跟着一喜,之前的忐忑不安也放下了些,想着只要再努力些,应该可以让她回心转意。
他心下正高兴时,被苏暮雪的一句话带进了冰窟里,“陛下,臣女记得,苏护卫不见的那几日,陛下说过,是去派他办什么事了?臣女想问,陛下让他去做什么了?那件事有没有办成?”
苏铭?
又是苏铭。
萧安辰只顾着高兴,倒把苏铭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苏铭,是祸害,但又不得不留。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装作不在意道:“阿雪,怎地又问起那个护卫了?”
“在陛下眼里他是护卫,可在臣女眼里他是家人。”苏暮雪道,“家人不见了,臣女当然要寻。所以,陛下全然不记得了么?”
“朕朝事繁忙哪能都记得。”萧安辰握着茶盏的手指缩了缩,“容朕想想。”
“好,臣女等陛下想。”苏暮雪睥睨着他,“但愿陛下不要都忘记了才好。”
事关苏铭,谈天总是很压抑,几句话后,谁都不曾开口了,萧安辰不开口是因为在想着如何解释苏铭办完事后不归的事。
苏暮雪则是在想,萧安辰是不是知晓苏铭在哪里?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饮完了两杯茶后,下人来报,说苏暮雪定制的新衣到了,店掌柜亲自送来的。
苏暮雪起身去迎,见到来人后脸上浮现笑意,轻柔道谢,“有劳。”
店掌柜含笑回:“应该的。”
两人在庭院中浅浅说起话来,时不时还有淡笑声传来,萧安辰捏着杯盏的手指用力攥紧,杯盏上映出重重的痕迹。
他侧眸静静看着,眸底涌出不悦,被唤做刘掌柜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有着一副较好的皮囊,眉清目秀,是帝京女子们喜欢的那种儿郎。
萧安辰曾听三公主说过,她喜欢的就是那种光风霁月般的男子,他当时随口问道:“那样的男子有什么好的?”
三公主笑着回道:“人好心善,肯定疼娘子,那样的男子肯定是顶好的。”
不知为何,萧安辰看着庭院中侃侃而谈的男子,莫名的同三公主口中的男子重合到一起,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倏然沉下来。
难道……
阿雪也喜欢这样的男子??
想到这里,萧安辰下颌绷起,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得更用力了,隐隐的,咔一声传来。
他手中的茶盏终是不堪重负,裂了,茶水溢出,浸在了萧安辰掌心,那道红色疤痕越发的狰狞。
他掌心的这道疤痕好好坏坏,红痕一直没消,看着便叫人心颤。
周嵩见状递上帕巾,“陛下。”
萧安辰眼眸直勾勾睨着外面,擦拭手心的动作很粗鲁,力道也很大,红痕颜色不仅没有变淡反而更重了。
这道疤痕一如划在了他心上,又酸又胀又疼,又难捱。
他在嫉妒,嫉妒苏暮雪同别的男子有说有笑,他想做什么,但可悲的发现什么都作不了,他要疯了。
萧安辰身上的暖意一点点消失不见,直到男子离开,他才好了些许。
苏暮雪同萧安辰说话的耐心已用尽,刘掌柜走后,她寻了个理由便让萧安辰走了,萧安辰走时的眼神她一直都记得。
欲言又止,又有些受伤,唤她名字时,透着柔情。
柔情?
他对她何来情?
怕这也是他出来的吧,他演技一向很高,常人看不出什么。
萧安辰到底是没忍住,夜里便命人把那家制衣店团团围住,抓了那掌柜的,给足银两,让他连夜离开了帝京,并警告他以后不许回来。
刘掌柜哆哆嗦嗦上了马车,手指掐地都泛白了,一直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惹了什么人。
天子脚下,怎么竟有人敢胡作非为,简直太放肆了。
他不知的是,他惹怒的正是天子。
这夜,王放除了赶跑制衣店的掌柜,还做了一件事,他查抄左相府,从常庸书房里找到了书信,并连夜进宫把密信交给了萧安辰。
外人只知左相常庸是因为同盗匪勾结残害同僚才被治罪的,殊不知还有另一个原因。
常庸这段时日正在秘密调查正曦宫走水之事,还派人去了永安寺,其实他在意的不是皇后娘娘到底在哪里,而是想借助皇后娘娘欺君之事,治苏沧海的罪。
他在军营里安插的那些人,好几个被苏沧海抓了,这仇,得报。
萧安辰知晓了常庸的所为,为了苏暮雪他也不可能让他活。
朝堂上知晓此事真正内幕的除了崔云忠外,就是康权武,那些所谓的证据,也是萧安辰让康权武准备的,真真假假,常庸必须死。
周嵩也多少知晓些,心道:陛下为了皇后娘娘,当真是什么都做。
萧安辰看着缥缈的红烛,问周嵩:“朕对皇后还不够好吗?”
周嵩点头:“陛下对皇后是顶顶的好。”
“那她为何还是不愿意同朕讲话。”萧安辰对任何事都可以运筹帷幄,当年夺帝位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手刃手足一个不留,还有他的母妃,那个被他关在皇家别苑直至死去的女子,即便她对着他哭,他都没有心软。
可偏偏到了苏暮雪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不敢惹她生气,也怕她生气,只能哄着她,但还是不行,她可以对任何人笑,唯独不能对他笑。
她可以同任何人谈笑风生,唯独不能同他。
是,曾经是他不对,他欺她,负她,让她难过,惹她哭,可他现在改了呀。
为何?
为何她还是不能原谅?
萧安辰用力一握,手指的杯盏碎了,碎片扎进手指,血涓涓溢出来,周嵩用帕巾去压,也没压着,伤口太多,几乎眨眼间白色帕巾便染成了红色。
太医院的太医们再次被召来庆和殿,对着帝王的手指无声嗟叹,谁也不记得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帝王这手怕是不想要了吧。
郑煊也在几位太医行列中,一直低着头给萧安辰清理,待碎片取出后,他找来干爽的布给萧安辰包扎好。
萧安辰不能见郑煊,见一次,怒气上来一次,抬脚踹上他的胸口,他用了几分的力气,郑煊被踹出一口血。
众人不知何故,跪地求饶,“陛下,陛下息怒。”
息怒?
有郑煊在一天,萧安辰这滔天怒火便没法息,他淡声道:“依朕看,郑爱卿还是不要做这太医院的太医了,康权武那里正需要人帮忙,郑爱卿明日去吧。”
帝王一句话,郑煊被派去了淮南一带,原本是明日走的,郑煊离开时,萧安辰声冷道:“淮南一带百姓正苦不堪言,想必爱卿也睡不安寝,朕看,还是连夜出发吧。”
就这样,郑煊连夜坐上了去淮南的马车,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与其说是同他一起治理水患的,不如说是监督他的,为首的那位原是禁卫军副统领,这次调派过来同郑煊一起去淮南,名为相助,实则监督。
陛下说了,要他看好郑煊。
对于郑煊突然离开帝京一事,其他大臣颇为不解,前几日康大人不是才来书信说一切顺利么,怎地这才几天功夫,水患又严重了。
后来有人想明白了,帝王这是看郑煊碍眼,寻个理由把他赶出帝京。
可到底因何碍眼,他们便不知了,难不成,郑煊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退朝后,众臣相携一起离开,唯有郑永川站在殿门外一直未动,崔云忠走近,道:“太傅。”
郑永川轻叹一声,问道:“崔尚书可知陛下为何突然让郑煊去了淮南?”
崔云忠说道:“陛下不说了么,淮南一带水患严重,郑大人是去帮忙的,把这样的事交给郑大人,足可见陛下对郑大人多么器重。”
郑永川知晓在崔云忠这问不出什么,淡笑两声,朝前走去。
这夜,帝京再次下起雨,萧安辰听着雨声格外不安,亥时离宫去了雅园,顺着暗道来到与梅园偏殿一墙之隔的房间,暗道原是挖到了下方,后来王放又命人把暗道挖了挖,暗道下方可饮茶可静坐,暗道上端便是梅园偏殿的东厢房,地上有毯子盖着,不易被发现。
主要也是因为这间厢房一直放着杂物,很少有人过来。
睡梦中苏暮雪再次感觉到了那道炙热的眼神,她倏然睁开眼,先是唤了明玉一声,然后披着外衫推门走出去。
外面下着雨,雨急风也急,拂在身上冻得人牙齿打颤,她端着烛灯小心走着,最后来到东厢房门前,长舒一口气,伸手作势要推门。
蓦地,后方传来声音,“小姐,你在这做什么?”
苏暮雪看向明玉,“我想进去看看。”
明玉接过烛灯,拦住她,“小姐,这里面都是些书籍,里面很乱,不如等奴婢收整好您再去。”
苏暮雪蹙眉问:“除了书籍可还有其他?”
明玉摇头:“没。”
苏暮雪静默片刻,转身离开,脚步声传来,房间内的萧安辰似是轻叹一声,这次冒险离得近了些,险些被发现。
周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直到隔壁传来关门声,他们才沿着暗道折返。
隐隐的,周嵩还能听到苏暮雪同明玉说话声。
“小姐,听说郑公子离开帝京了。”
“去了哪里?”
“淮南一带,说是协助康大人治理水患。”
“晏州有胆识有头脑,这次去淮南定能有所作为。”
后面还是些夸奖的话,昔日这些话苏暮雪也同萧安辰讲过。
“阿辰有头脑有胆识,定是明君。”
“云风国有阿辰在,是百姓之福。”
“还是阿辰最厉害……”
曾经那个满眼都是他的阿雪,现下眼中倒映着别人的身影,口中也是夸的别人。
萧安辰的胸口蓦然痛起来,像是有蚂蚁在啃噬,也像是有东西在捶打,那种痛像是从骨头缝隙里冒出,又似是把骨头拆开又拧到了一起。
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第52章
半晌后, 苏暮雪似是想起什么,“给晏州做的桂花糕可有送去?”
明玉回:“郑公子走得急,还没来得及送。”
苏暮雪的声音压了压, 细听下还有丝沉闷,“那没办法了, 只能等他回来再吃了。”
“要不让阿五给送去。”明玉给她递上杯盏, “阿五骑马应该能追上。”
“不用了。”苏暮雪淡声道, “等他回来再吃一样。”
清浅地聊天声一字不差的落在萧安辰耳中, 刚刚压下的失落感又这样纷涌上来, 像是裹挟着锐利的刀刃, 在他心上落下重重的痕迹。
每一道痕迹, 似乎都溢着血, 那种痛,无法言说。
要知道,曾经苏暮雪只为他洗手做羹, 只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那道桂花糕最初也是因为他喜欢,她才去学的。
他现在还能忆起,她为了学会做桂花糕,在小厨房里一呆便是一日,人都累清瘦了,桂花糕做成, 她拎着食盒去庆和殿, 哄他吃下。
他说了声好吃, 她眼底溢出泪。
他再也……
尝不到她亲手做的桂花糕了。
失落感就这么压了过来, 萧安辰脚步一个踉跄, 没有勇气再待下去, 沿着暗道离开。
周嵩心突突跳着,看帝王一张森冷的脸,忙劝慰道:“陛下若是想吃桂花糕,奴才回去后便让御膳房做,陛下若是想吃别的也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去安排……”
萧安辰一个冷凝的眼神飘过来打断了周嵩后面的话,他是想吃御膳房的桂花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