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梧肃穆着一张脸,拦住步履匆匆的安乐,“去哪?”
“别拦我,我要去找殿下。”安乐紧皱眉头,神情焦虑。
“你当皇宫是军营啊,那是想去就能去的么?”戚梧脸上写满了担忧,叮嘱道,“忘了殿下怎么说的?安心等他回来便好。”
“我如何能安心?”安乐再心急,也恐隔墙有耳,不敢太大声,“戚将军不知道么?我们才到上京,膳堂就有了太后的人。殿下只身一人进宫,若他们想除之后快,便是最好的时机。”
“我当然知道,”戚梧顿了顿,声音轻浅了下去,“你以为殿下会不知道么?再蠢笨的人,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倘若今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纵然非刘氏所为,太后也逃脱嫌疑。天策三十万大军,也必定会荡平大魏宫城,为殿下讨公道。”
“戚将军,殿下什么的心性旁人不知晓,难道连你也不知晓吗?他是决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的,为护一人而牺牲成千上百人。”安乐打心眼里的急,看着戚梧无动于衷的模样,更是火烧眉毛。
“你既然知道,却还要孤身一人闯宫门?”戚梧反问,此刻他已占了上风。
“你!”绕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被兜进去了,安乐气得不行,只得气呼呼地回头,朝屋子里走去。
“殿下从不会在皇城过夜,”戚梧喊住她,“羲和郡主来了,我招架不住,所以来找你想想法子。”
“戚将军如此伶牙俐齿,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想必更是绰绰有余。”尽管安乐表面上在斗气,但心里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戚梧有些语塞,听着外头愈来愈近的阻拦声,很是头疼,“方才是我不好,若不这样,又如何能拦住你?”
“所以在戚将军的眼里,我安乐就是一个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人,得需要戚将军使劲浑身解数,用阴谋诡计来战胜我。”安乐少不得在嘴皮子上欺欺他,才灭心头之火。
俏俏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一头雾水,实在有些看不明白。但从戚梧偷笑的神情中,不难知晓,他似乎还挺享受安乐这样的骂声。
欢乐得很。
“岂敢!岂敢!今日先替我解了这燃眉之急,往后我专程沐浴更衣,焚香净手给你赔罪!”戚梧连忙说好话,从前不觉得为何殿下如此厌弃这位鼎鼎大名的羲和郡主,今日一见,方知其刁蛮任性。
主次安乐最是分得清,眼前的‘私人恩怨’需得先放放,“她是冲着殿下来的,殿下不在府上,她自然会走。”
“就是因为殿下不在府上,她才来的,她是冲着,”戚梧用目光示意那间小窗子,低声道,“是冲着虞姑娘来的。”
“她如何知道虞姑娘也来了上京?”安乐正嘀咕着,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看到一身锦衣华服羲和郡主步入自己的眼眸,神态微倦,不说一句话,也能看出骨子里的嚣张跋扈,“羲和郡主来得不巧了,殿下不在府上。”
趴在窗沿的小身影本能地往后一躲,俏俏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不是害怕,只是不想和羲和郡主碰面。想到这里,她以最快的动作上了榻,盖好被褥,佯装睡得很沉。
“请郡主留步,这是私宅。”安乐慌忙拦住她的去路,眼里没有半分惧怕。
可羲和郡主也不是吃素的,她本就有备而来,自然不肯两手空空地离去,看了眼安乐,冷哼道,“我当是谁呢?敢同我大呼小叫的。隐青哥哥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倒好,一个个连自己的身份和礼数都不顾了么?来者是客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我是羲和郡主,我姑母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我将来是要成为靖安王妃的,你今日这般对我,来日我嫁进王府,第一个先收拾你。”
“还请郡主殿下自重,殿下今早已进宫,确实不在府上。”安乐仍旧在劝,脚步却往后退了退,郡主的身份,莫说是自己,怕是殿下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若真如她所说,是将来的靖安王妃,也更不愿意结下梁子,给殿下添乱。
只是若将来,这二人的姻缘成了,不敢想会是怎么样的境地?
“谁说我要找隐青哥哥了?”羲和郡主声音清凉,“我是来找那位姑娘的。先前在青州,我和她见过一面,觉得颇有缘分。你们这般阻拦,想必她就在里头罢。”
戚梧看了眼安乐,轻轻用眼神示意,暂且回避。
“姑娘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安乐做最后的努力,羲和郡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自己倒没什么,倘若连累了殿下实在不该。
可殿下临走前也吩咐了,务必要照看好姑娘。这样一来,似乎就成了难题。正想着,羲和已快人一步,抢先推开了屋门,肆无忌惮地走了进去。
安乐再想阻拦,却被戚梧拉住了,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安心。
诺大的卧房内,抬眼就能看见榻上酣睡的人儿,呼吸浅淡均匀。
“别来无恙,”羲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榻前坐定开口道,“不用装睡,我知道你醒着。”
俏俏心中咯噔一下,呼吸显然滞了滞,毫无反应。
“我与隐青哥哥是天作之合,你这样的身份,他不过只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等倦了厌了,自然一脚把你踢开。我要是你,找个机会偷偷就溜走了,何必赖在这里丢人现眼呢?”羲和的话,一句比一句过分呛人,可俏俏不愿和她接触,故而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在意。
羲和见她没有任何动静,心中隐隐生气,继而又道,“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想留在隐青哥哥的身边,总得有个名分吧……当妾,你自然不愿,当正妃,你恐怕那个本事。天底下好男人这么多,你又何必死咬他不放?”
‘妾?王妃?’俏俏小脸一红,心跟着突突突地跳。这些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可是夫妻的称谓啊!
羲和没有瞧见这幕,而是起身径直走到妆奁旁,那里有一只雕工精湛的乌木盒子,与这屋子里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羲和郡主讽刺一声,抬手翻开盒子,轻瞄了眼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枚平安符,粗糙的绣工,针脚凌乱,足以得见这并非是绣娘所缝。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怎么就送上定情信物了呢?”羲和郡主不由分说地拿起一旁的小剪子,把平安符瞬间剪成了稀巴烂。
无论羲和说什么,她都可以当成听不见,不在意。反正也不会讲话,辩不过她。可真当听到剪子声的时候,她再也睡不住了,一下子猛坐起来,看着已经破烂不堪的平安符,泪水却在眼眶里徘徊不下。
抬眼时,是红得吓人的眼眸,和巴掌脸上腾腾的杀气。这平安符,本也不是送给季恒的,藏书楼时,曾看到前人有云平安符的用处,她便想着给王府众将士们都缝一个,第一个便是先给安乐。
“你哭啊,你怎么不哭出来?”羲和有意激怒她,甚至还得意忘形地露出霸凌的笑脸,“在青州的时,不是挺会装可怜的么?”
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心眼怎么就这么坏?尽管忍了一肚子的气,可俏俏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惹怒了她对自己非但没好处,反倒可能会迁怒季恒,这样一来,又得露宿街头了。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过么?想到这里,俏俏也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就往外头走。
“你站住!”羲和厉声喝住她,“就是因为你,殿下才误会我,厌恶我。你不说一句话就想走,是要藐视皇族么?就不怕我去姑母那儿告状,要了你的小命。”
“羲和郡主,我家姑娘她……”冲进门刚要说话的安乐,却被俏俏制止了,轻轻摇了摇头。
羲和郡主气焰嚣张道,“王府早晚都会是我的家,下回来的时候,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是殿下的府邸,郡主没成亲前,一切当由殿下做主。’她不卑不亢,将每一个字都比划地十分清楚。生恐羲和看不明白,安乐将话意又说了一遍,气得她七窍生烟,怒不可遏。
“等着瞧吧!这笔账,我会慢慢跟你清算!”羲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趾高气昂地走出屋子。
那外头正巧有丫鬟端来燕窝粥,全然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姑娘,这是殿下临走前特意叮嘱膳堂做的。”
听到膳堂二字,俏俏和安乐不由自主地对看了一眼。戚梧见羲和郡主出来,俨然像个木头人,躬身道,“郡主受累了,卑职送你回府……”
羲和的眼里只看了那碗燕窝粥,听到了那婢女的话,一个来路不明黄毛丫头,分明就是王府主母的架势。她自然不能忍,上前一步,抢过那碗燕窝粥,懒声道,“正好我也渴了……”
“这是给姑娘准备的。”安乐瞧着她越发没了规矩,也忍不住开口。
“怎么,我喝不得?”羲和反问,眼里带着恨意。
“怎么喝不得?”戚梧见状,接过话,“郡主误会了,安乐的意思,王府向来素俭惯了,采买的食材未必能合郡主的口味,厨子怕也技艺不精。若郡主不介意,自然最好不过。”
如此爽快,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羲和郡主却有些犹豫了,她平生最爱与人唱反调,如此顺从自己,倒没了兴致。
听到厨子二字,俏俏又想起先前听到的话,明明心中胆怯也敢上前一步,牢牢抓住瓷碗的另一边,目光充满了敌意。
“你知道我是谁?本郡主看中的东西,就凭你一个野丫头也配与我争?”羲和郡主等的就是这一刻,不管今日是燕窝粥抑或是旁的,只要她喜欢,那自己就要争上一争,以此为乐。
羲和郡主轻蔑的眼神,同在青州一样,再次深深刺痛了俏俏的心灵。
可越是这样,她越冷静,也明白对方这样说,是为了激怒自己。
“你聋了吗?还不快放手?!”羲和郡主怒眼瞪着她。
“郡主息怒,奴婢这就去命膳堂再熬一盅。”再讨厌,王府上下也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安乐见状也只能相劝。
“不,我这就要这碗,”她咬牙道,“放手。”
放手就放手。
话音刚落,俏俏一点也不含糊,很是听话地松了手,惹得羲和郡主连退几步,好容易被身旁的侍女搀扶住,可滚烫的燕窝粥也让她不得不松了手。
粥溅了一地,碗也碎了。
可蹊跷的是,原本該是香甜的燕窝粥,此时却有一股呛人的气味,让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
“粥里有毒。”戚梧淡声一句,把还在气头上的羲和郡主也吓得变了脸色。
“你们想……”羲和顿了顿,“果然如姑母所说,你们这些人简直就是不安好心。”
“去把掌勺的带过来!”安乐冷静吩咐家仆,继而说道,“这粥是给姑娘准备的,凶手分明是冲着她来的。郡主私闯私宅在先,夺人之物在后,姑娘救了你,郡主不感恩就算了,哪还有恶意重伤的道理?!”
一番话将羲和郡主怼得面红耳赤,自知无理,却死活不认错,诡辩道,“谁知道你们这帮人是不是联手起来,有意加害于我?!”
“那姑娘方才想喝这碗粥,郡主为何不放手?”
一句话又让羲和很是语塞,转头看到那被带上来的厨子,更是变了脸色。
那厨子是太后安插在王府的眼线,羲和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可面孔却是熟得很,两人对视一眼,更是惊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我瞧着面生,你是什么时候进的膳堂?”戚梧一把揪住此人的衣襟,厉声质问,“又是受谁指使!”
那人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抓了个现行,下毒一事并非旁人指使,单纯地只是想替羲和郡主除掉这个威胁,好以此邀功。
“不说是吧?那就送官!”戚梧抬手将他拽扔在地,又在其心口上猛踹一脚,神情不悦,“大魏律法,毒害主子,罪当凌迟。”
“罢了,本郡主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了!”羲和心中强装镇定,不敢再多看那掌勺的一眼,踩着步伐匆匆离去。
丫鬟婆子们收拾院子着里的残局,安乐看了眼身旁的俏俏,心有愧疚道,“姑娘没喝醉啊……”
俏俏实诚地点头,别看自己人长得娇小,酒量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含糊。
“那姑娘又是如何得知掌勺的会在燕窝粥里动手脚?”安乐正愁没法子把太后安排进来的人逐出府去,偏偏就这么巧。
俏俏神情一滞,摇摇头,‘不知道的。’
‘是因为你说那是殿下特意让人熬的,不想白白浪费了他的心意,’她略微有些害羞地收了收眼眸,打开掌心,赫然有只已经被剪得破碎的平安符,‘本想把它送你的,好可惜,只能再多等几日了。’
“送我的?”安乐有些吃惊,眼眶微润,好奇道,“不是送给殿下么?
在豫县的时候,早就送过一只,虽说是借花献佛,那也算送了,这次就先送给安乐。
‘王府的每个人都要送,不过我手慢,三天才能缝一只,’小姑娘有些泄气地摊了摊肩膀,而后笑逐颜开,‘没关系的,等熟手了,就不用那么久了。其实也想送一些给将士们,只是就生了一双手。’
“姑娘有心了,”安乐心中难免动容,更厌恶羲和郡主的嚣张跋扈,“既然是送给将士们的,那不如我也出份力,和你一起缝平安符。”
得知自己的心意被认可,俏俏恨不能搂住对方的脖子转上几圈,两眼弯弯,笑得越发灿烂了。
“姑娘喜欢殿下么?”这是一直想问的,从在青州起,到上京。安乐不明白,为什么羲和郡主对她的敌意如此之大?旁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罢了。没有任何威胁,偏偏羲和就是这般针锋相对,让人匪夷所思。
这个王妃的位置,□□成是跑不了了,再后来的,就是妾。妻与妾本就不同,羲和郡主有太后刘氏一族撑腰,只手遮天,若想惩戒,大有法子,更不会闹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