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祖母撑腰,能委屈到哪里去?”
江莳年不知老人家心里想什么,便也随性而言了:“只要夫君以后不再像昨晚那样态度恶劣,年年就一点不会委屈,说来夫君还是在祖母您面前乖啊,昨晚您一来,他就不敢再欺负年年了。”
……
顺杆儿爬,说话还有点孩子气,把程氏逗笑了。
笑过之后,以为江家女没听懂她话里意思,程氏又掰开了揉碎了说:“其实子琛那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心也善良,他不会故意欺负你的。只是这孩子母亲走得早,父亲和兄长又常年不在身边,这些年他一直孤身一人,时间久了,性子难免有些怪癖,日后你多担待些。”
乖巧?善良?好吧,反派他可能有两幅面孔。
江莳年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程氏接着道:“子琛自幼性子寡淡少言,祖母瞧着你性子活泼,倒是与他再合适不过,日后想必也能影响他三分,至于子琛那双腿——”
顿了顿,程氏眼中泛起水光,很快又隐下去了:“祖母年龄大了,半年前王府出的那些事,想必卢月嬷嬷已经同你说了大概,祖母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指不定哪天就要两腿一登,以后王府的琐事还需要你来操心打点……祖母这就把子琛交给你了,你答应祖母,日后对他好一点。”
江莳年:“……“
“祖母放心吧,年年答应您。”
关于她要对晏希驰好这件事,就算老太妃不交代,江莳年自己也会去做。
如果说最初她打算把晏希驰当作饭票,亦或是不能得罪反派boss。那么自从系统炸出来并给她发布任务之后,晏希驰一下就成了她的命。
嗐。
江莳年其实很想吐槽,那个“让他半年之内爱上你”,真不是恋爱剧本吗?为什么会被分类为反派救赎?
算了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
待程氏把所有掏心窝子的话交代完,已经快晌午了。
体恤她嫁进王府身边只带了个鱼宝,临走时程氏给她指了几个伺候人的婢女,以及一位寿安堂的大丫鬟,名叫沛雯。
沛雯是老太妃身边的贴心人,面容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说话做事稳妥体面。
之后沛雯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领着江莳年去“打工”。
因为老太妃给她发布了婚后第一个任务,刚好也很契合江莳年的攻略宗旨——
就是作为定王府的女主人,她这会儿得去找晏希驰,给人送汤药,顺便一起吃个午饭,拉近一下感情什么的。
程氏的原话是:“除此之外,年年啊,司天监的人说过,你们夫妻俩得同床共枕半年以上,才能起到冲喜的作用,你看是你搬去子琛那里,还是让子琛以后住进你的云霜阁。”
虽然但是……正合江莳年心意,要攻略一个人,让人家爱上你,那肯定得多接触多交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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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啊。
王府太大,走得江莳年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那汗浸到纱布的伤口里,疼得她感觉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的。
“还有多远啊?”
沛雯看出这位新来的王妃好像格外怕热,一路上都在以手作扇,道:“大概再有一刻钟便到了,王妃可是身子不适,可需要奴婢替你安排步辇?”
王府确实有步辇,但除了老太妃偶尔腿脚不便需要用到,平常没人会用那东西。毕竟这才几步路,又不是皇宫里的妃子皇后,哪儿那么娇贵?
因此沛雯不可能体会到江莳年这种吹惯了空调,不是在车上就是在飞机上,平时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人,突然要顶着疼痛裹着好几层衣服在烈日下走路的心情。
只见这位王妃脚下一顿:“那麻烦你赶紧去帮我备一辆来!”
沛雯:“……”
江莳年说着自己找了棵大树躲荫去了,如果沛雯没看错的话,她好像本来还打算一屁股就地坐下去的,然后不知为何又忍住了。
果然出身不高,仪态举止跟京中大家闺秀完全没法儿比。
将汤药递给随行的丫鬟,沛雯恭敬道:“好的,王妃请稍候,奴婢去去就来。”
然后这日晌午,江莳年便给步辇舒舒服服抬去了晏希驰的桦庭。
要进王爷的院子,一般是需要通报的。
但王府上下都知来人是昨夜才刚过门的新王妃,晏希驰并未特意交代过不许王妃出入。
于是江莳年轻轻松松就进去了。
且刚到门口,她就自个儿下来走路,还把婢女手里的汤药接了过去,自己端着。
沛雯:“……”
.
进了院子,穿过一道临水房廊,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偌大的庭院,远远的,江莳年一眼望见一道坐在轮椅上的玄色身影。
晏希驰手挽一张墨色长弓,右手持三支雕翎箭,拉弓,蓄力……是个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姿势。
不知是目力极佳,还是听觉格外敏锐,总之江莳年才刚出现在桦庭前院,晏希驰就已察觉到她。
冰冷的视线扫来的同时,男人手中的箭矢也刚好对准了她。
就……江莳年这个没有任何武功内力的人,都能凭直觉嗅到危险气息的那种程度,然后她开始朝她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
鱼宝见状也很紧张,但因为领头的沛雯还算镇定,小姑娘便堪堪稳住了。
最不淡定的反而是江莳年这个王妃。
所以说人有时候拥有“上帝视角”也并非是件绝对的好事,就比如潜意识里知道晏希驰是书中反派,江莳年就会不自觉在心里给他贴上危险的标签。
这时身后传来沛雯的声音:“王妃别害怕,也别信外头那些传言,王爷不会滥杀无辜。”
……是吧?
江莳年半信半疑,躲在一尊假山后面探头。
看来,刚刚“晏希驰要射我”的危险讯息,应该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他手中箭矢,最终朝着她身后不远处的一面靶墙去了,伴随着轻微的破风之声,三支雕翎箭分别钉在了三面箭靶上,正中红心。
这期间,作为晏希驰随侍兼护卫的阿凛,以及另一位名叫玖卿的下属,也都注意到了假山后的江莳年。
他俩互看一眼,又看轮椅上的晏希驰,然后开始用眼神和意念交流,最终还是阿凛败下阵来,主动前去招呼江莳年。
甫一走近,阿凛就跟早上时的卢月嬷嬷一样,被江莳年颜值暴击,怔了一下。
江莳年对这位相貌英俊但肤色黝黑的小伙子有点印象,昨晚替晏希驰推轮椅的人就是他,于是跟人笑了一下。
把阿凛给笑腼腆了。
晏希驰所在的地方是前院一处凉亭,四下无遮挡,中间置有一张铺着锦帛的石案,江莳年将托盘放在石案上,朝着晏希驰福身见礼。
然后在满脑子“大郎,喝药了”的魔性声音下,稳稳端起木蝶里的玉碗,开始走今日第一个流程。
第6章 不许再叫夫君
“夫君,这是祖母让臣妾给您送来的汤药,您是自己喝,还是臣妾伺候您喝?”
阿凛和玖卿伺候晏希驰多年,这种突然多了个女主人的氛围,两人一时间都不大适应,就都从凉亭里退出去了,跟鱼宝和沛雯等人一样候在稍远些的地方。
江莳年心道大家别走啊,毕竟人多可以壮胆嘛。
虽然心里清楚自己早晚都得搞定晏希驰才行,但面对这个不久之前才险些将她脖子拧断的疯批,江莳年多少有点儿心理阴影。
于是她问完话之后,非常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碗,试探着递到晏希驰面前。
对方说:“放下吧。”
很沉静的三个字,晏希驰嗓音低低的,还是昨晚那种淡淡的沁凉质感。
江莳年依言放下汤药,人却没走,而是就在石案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暗搓搓抬眼打量他。
晏希驰是侧对着她坐在轮椅上的,并未因为她的到来受到任何影响,他指节摩挲长弓片刻之后,复又拾起三支翎羽箭,重复之前的动作。
男人指节修长,骨节明晰,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微微凸起,看上去充满力量,却又因为肌肤过于苍白,透着一种诡异的脆弱感。
大概没了昨夜喜殿时那种“血腥暴力”的氛围,江莳年觉得他整个人气质有些不一样。
清冷沉静,孑孑孤寂,仿佛在长期压抑克制着什么,且由于他唇色较淡,神情寡漠,整个人莫名带了一丝禁欲气息。
然后或许是打量纸片人的目光过于赤 | 裸,晏希驰忽而抬眼对上她的视线,拧了下眉。
江莳年笑眯眯道:“是这样的……祖母让臣妾看着夫君喝完汤药,然后还要同夫君一起用午膳。”
说到这里,刚好有丫鬟小厮端着香喷喷的饭菜经过凉亭,朝不远处的厅堂去了。
江莳年伸着脖子目送,下意识催促道:“夫君快喝嘛,喝完我们去用饭吧?话说您这屋里也有冰鉴的吧?臣妾好——”
“热”字还未出口,便被晏希驰出声打断了。
“没有本王的允许,以后不许再叫夫君,也不许自称臣妾。”
他眉宇轻敛,说话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远方的箭靶。
江莳年哦了一声,试探着道:“那……相公?官人?郎君?”
此言一出,晏希驰挽弓的动作微微一顿。
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少女明眸皓齿,脸蛋儿红扑扑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潋滟,正一错不错盯着他看。
那张有如被露水浸润过的花瓣一样的唇,一开一合时,每念出一个称呼,就刻意停顿一下,还微微朝他挑了下眉。
庭中蝉鸣聒噪,时而齐鸣,时而停歇。
没由来的,晏希驰耳根隐隐发热,却是凤眸微眯,轻嗤了一声:“江姑娘可是觉得,有祖母为你撑腰,从此便可在本王面前肆无忌惮?”
“怎么会?没有的事!”
被人看穿“底色”,江莳年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语撩拨有些心急了,于是狡辩之后赶紧转移话题:“既然王爷不喜年年唤您夫君,那年年以后便和其他人一样,叫您王爷可好?”
晏希驰移开目光,静默片刻后,极轻极轻的嗯了一声。
如若江家女的存在能让祖母感到安心,晏希驰不介意与她维持表面关系,前提是这个人“干干净净。”
然而仅仅是昨夜、今日清晨、此时此刻,无比短暂的交集,晏希驰却觉这位江家女浑身上下透着某种说不清的诡异。
这种诡异一来源于她昨夜分明怕他怕得要死,甚至险些折在他手里,今日却能喜笑颜开地同他一起敬茶,眼下更是端得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二来源于她昨夜分明寻死自尽,却在未遂之后对此拒不承认,并试图以“脚滑摔倒”这等不严谨的小把戏蒙混过关。
整个事件,她所表现出来的事后态度和事前行为反差太大。
而晏希驰从小有个习惯,近乎执拗,当他想要搞清楚某件事,就一定要追溯到事件源头,直到它符合逻辑为止。
这点可说与江莳年恰好相反。
于是他道:“三日之内,就昨夜之事,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莳年:“……”
江莳年卧了个槽,心道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吗,咋还没完没了呢?意思她昨晚那套解释都白说了呗。
“否则呢?”
“否则?”晏希驰挑了下眉,慢条斯理收起弓箭,随后上半身微微前倾,将自己的左手递给江莳年。
江莳年:?
“挽袖。”他说。
江莳年满头问号,但还是乖乖听话照做,去挽晏希驰的袖口。
距离隔得稍近,江莳年隐隐嗅到他身上淡而清浅的香气,不知道是体香还是什么熏香之类,若有似无的,很好闻。
然后在她挽袖挽到一半、指节明显触到什么冰冷事物的同时,脑袋上方传来沉而冷凝的声音:“挽的时候小心些,若是触到机关,江姑娘只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
江莳年一下不敢动了。
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她只是问了一嘴“否则”,这便是晏希驰给她的答案。
要她死?
江莳年并不认识古代的袖箭,但那东西黑沉沉的,质感冰冰凉凉,附在男人苍白冷硬的手腕之上,一看就很危险。而晏希驰刚刚提到机关,意思这玩意儿上面有机关?
深深吸了口气,江莳年语气惶然:“王爷的意思是年年触到什么机关了?那现在松手会怎样吗?”
会不会刚好触发什么危险,然后导致她直接嗝屁,成为穿越界存活时间最短的穿越女?
四下有风动,吹得院中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
从候在不远处的阿凛、玖卿,以及沛雯和鱼宝等人的角度看过去。
两人现在的姿势就是王爷正常坐着,微微躬身,手肘随意搁在石案上。王妃则为了迎合王爷的距离,隔着石案身体向前倾,抱着王爷的手腕……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俩人一个垂眸,一个仰头,互相看着对方时仿佛彼此凝视的样子,实在暧昧极了。
晏希驰答:“不知道,江姑娘可以试试。”
这是赤 | 裸裸的威胁吧!
江莳年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有点乐观过头了,这人真的会因为在意那位祖母,就不敢拿她怎样吗?他可是反派啊,自己会不会一松手就血溅当场什么的。
见她面上充满惧色,眼眶都要湿了,却不敢擅自乱动,晏希驰唇角漾起一丝淡淡讥诮:“以江姑娘昨夜那般勇气,竟会害怕松手?”
……狗男人,这时候了还不忘嘲讽她。
如此近的距离,江莳年甚至能看到晏希驰说话时喉结微动,感受到他吐息温热。然那双仿佛深海暗处一样沉寂的眼睛,没有半点温度。
江莳年与他对峙,咬牙道:“年年胆子小,王爷别开玩笑好吗,松手到底会不会怎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