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演武场的右后方席位,谢湘芸即便看不懂箭矢轨迹,即便不知赛事规则,也看出两个男人这是在干什么。
知道是傅玄昭率先挑衅,谢湘芸手脚冰凉,心口一点点的疼,疼到几乎要身旁的丫鬟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至于江莳年,同样被这人人皆可感知的暗流对峙给冲击到了。但还是那句话,她做不了什么。
最终,上首的天家率先抚掌,又连道了三声好。
没人去想过,这场赛事起初正是由天家挑起,如此局面,因着立场不同,各有各的解读,各有各的看法。
总体于大部分人来说——精彩。
不知情的各地藩王,附属国使臣等人,则大呼过瘾,太过瘾了!强者对决,还能玩出如此新鲜花样,可不精彩极了。至于什么违规不违规,那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如此一番下来,彻底结束之后,日光已然偏西,遥远的地平线上,红艳艳的夕阳洒落于雪原,美得如痴如醉。
高公公在上首高声喊话,大意是要王公大臣和世家儿女们稍作休整,待晚上夜宴开始,圣人会对今日赛事依绩行赏。
接下来算是自由活动时间,不少女眷们纷纷回到自家帐篷或院落休整,更衣之类。江莳年也让鱼宝和沛雯等人回去吃点东西,毕竟晚上天家夜宴群臣,随行的下人可以跟着看着,却不能上桌子同吃,可不得让她们先回去填填肚子。
待礼官们清理现场之后,雪原上很快燃起簇簇篝火。
温暖的火光映照大地,又因天色并未黑透,四下呈一种暗调的蓝,蓝得安宁静谧,蓝得模模糊糊。江莳年恍惚间有种美景当前,却宛如置身黄粱一梦的错觉。
望着远处被无数贵人们簇拥的轮椅,知道自己挤不进去,江莳年便规规矩矩等在席间,不多时有司膳的宫人鱼贯入场,奉上美酒佳肴,天家舞姬和乐师也被带领着堪堪入场了。
袅袅乐声里混着食物的香气和松木芬芳,令人感到舒适惬意。
少女却在支着下巴,懒洋洋呷着一杯果酿时,于人潮与火光里中对视上一双漆黑凤眸,登时心猿意马。
许是赢了比赛,心情比较好,晏希驰视线与她一触即分,眼底闪过的瞬息炙热,却几乎把江莳年烫到皮不覆体。
啧。
可恨这雪原上为何有这么多人。
为何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要一点点尝他唇上温度,扒了他的氅衣,扯掉他的腰封……
可恶。
简直不能忍。
不能在公共场合勾引他,晚上总行了吧?话说究竟谁勾引谁啊,狗男人可知自己满眼都写着邀请?
彼时,江莳年脑袋瓜里全是回去之后要给晏希驰过一个如何难忘的生辰,并不知接下来的夜宴,会有何种程度的“惊喜”。
第82章 别回头,别掉泪
戌时, 北麓山的暮色彻底沉透。
目送晏希驰的轮椅停在圣驾面前,江莳年在女眷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脸蛋红扑扑, 脑袋瓜儿也晕乎乎的。
就在先前不久, 她在西边松林里跟晏希驰“偷情”啦。
没办法,谁让他太帅了, 她忍不住嘛。
“好看吗, 嗯?”
被那双性感的唇被吻到浑身发软, 江莳年搂着人的脖子, 虚弱配合道:“好看的。”
“谁更好看。”
啧,你比傅玄昭好看行了吧!心里这般说, 嘴上却不答, 只迎他,指尖划过男人凸起喉结。
晏希驰瞬间呼吸急促, 嗓音都暗哑了:“夸我。”
“不夸。”少女娇喃:“想听的话,晚上床上见。”
“小□□。”
“……是夫君喜欢的小□□。”
面颊一阵灼烧, 替她整理好亲吻时乱掉的衣袍, 晏希驰好久才平复过来。
亲亲了也抱抱了。
“夜宴快开始啦!我们早去早回。”心满意足放过他, 江莳年还惦记着回去之后陪他过生辰呢。
“好。”
晏希驰又一次将人揉进怀里:“阿年, 本王已经迫不及待。”
淡而熟悉的冷香, 铿锵有力的心跳,以及隔着衣襟传来的体温。江莳年仿如溺在无边的温柔乡里,连骨头都是酥的,手不冰了, 脚脚也不冷了, 身子暖融融的, 任这北麓山的夜风有多冷, 她的心是温热的。
“迫不及待什么?”
视线穿过松林,落在雪原的火光之上,晏希驰话到嘴边生生忍下了,想待将来予她惊喜。于是话锋一转:“做阿年喜欢的事。”
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夫君越来越坏了。”
“惭愧,近墨者黑。”
“要脸吗?”
最终,小夫妻俩又在松林里腻了半刻钟才舍得出来。
.
晏希驰对擂傅玄昭,胜,却不在赛事范围之内,更多的是为天家争得颜面。故而初七这日赛事,魁首仍为傅玄昭。
最终两人皆被赏千金,赐美酒。
除此之外,篝火夜宴之上,被询问想要何为彩头。
傅玄昭答:“臣下别无所求,此生愿为陛下效劳。”
这话答得谦逊,但明眼人都品得出来,傅玄昭志在功名,野心勃勃。否则何至于如此冒头?
“若你能争得五日之后的最终魁首,朕破格提拔,许你于战场历练,如何?”
这话等于在许诺,傅玄昭想要什么功名,只要他有那个能力,皇帝便给机会,这本也是冬狩的部分意义所在。
如此,众人几乎可以预见,傅玄昭日后早晚要一飞冲天。
“谢陛下。”
傅玄昭起身回席,圣驾前只余一尊轮椅。
规规矩矩坐在筵席上,被穆月重新塞了新的汤捂,江莳年勉强回过神来。话说她穿的这本小说名为《将军夫人带球跑》,意味着傅玄昭将来至少也能做到大将军这个位置。
亲眼见证剧情如何与原书靠拢,江莳年不免唏嘘。
那么晏希驰的命运呢?
系统曾经提到过,书里没写的叫做隐藏剧情,即便系统也不知其中细节,给不出答案。这种感觉就像知道历史结局却不知期间过程,除了焦虑什么也做不了。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无所知。
“子琛,你果真从不让朕失望。此番可想要何嘉奖?”
这位正值壮年的皇帝,江莳年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天浴节晚上的宫宴,遥遥一眼。
一次便是当下。
怎么说呢,是个五官端正长眉入鬓的大叔,面相乍看还挺和善的,说话的语气也浑厚舒缓。但江莳年总觉这位皇帝过于高深莫测,有种表面仁善,肚子里却满是阴谋诡计的气质。
不过话说回来,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高深莫测?但凡能坐上那把龙椅,谁又是真正的善茬?
至于嘉奖。
皇帝开口之后,现场安静了片刻,所有人纷纷看向晏希驰。
对于男人来说,生平何求?无非权力,荣华,女人。
前两者,晏希驰已然荣极登顶,故而别说在座各位,连江莳年也猜不到他会想要什么。
果然。
“多谢皇叔厚爱,子琛一无所求。”
这个一无所求,跟傅玄昭相比,看得出来是真的一无所求。
但这怎么能行呢?
将人邀来参加冬狩,皇帝便已计划好要在晏希驰身边安插眼线。
晏希驰自己也料想过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些年来,朝野上下看到的都是天家多么宠爱这个侄儿,却无人知晓,皇帝对晏希驰感情复杂。
青睐有之,歉疚有之,防备有之,杀心亦有之。
话还要从晏彻说起,晏彻年少时无心夺嫡,与当今皇帝也非一母所生,却自始至终竭力拥护,直到将人推上龙椅。
但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心便再不复年少。
什么兄弟情义,挡矢之恩,拥趸之谊,被岁月碾过之后,终究如世上戏文一般,剩下的无非君君臣臣,你猜我忌。
西州藩王拥有独立税赋和军阀,其粮草,物质,军备都能自给自足,不被朝廷掣肘。
这些殊荣原本都是皇帝给的,一用来抵抗覃军连年骚扰边境,二用来制衡朝堂其他势力。但自古以来,帝王之心最是难测,皇帝既高枕无忧,亦疑养虎为患最终反噬自己。
故而晏彻大败覃军之后,功高震主,在奸臣的拱火之下,皇帝和晏彻终究走上鸟尽弓藏之路。
削藩?易生动荡。
摁死?没有罪名。
巧的是,期间覃军刚好打着议和的幌子引君入彀,机会来了,于是皇帝顺水推舟,派晏彻代表天家前往议和。
事有蹊跷,晏彻不知其中原委?知道的,但晏希驰在京中,在皇帝手里。
如此,晏彻愿意“为国捐躯”,落以忠烈美名。于生在皇家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甚至算得上体面。
至于晏希驰这个质子,皇帝发自内心喜爱,他太优秀,胜过膝下所有皇子,叫人又爱又恨,那便将其培养成一把刀,让其树大招风,同样成为用来制衡权力的棋子。
可这枚棋子竟在行曳山一战成名。
初次带兵,晏彻鏖战多年也无法撼动的对手被他一举斩杀,其头脑和手腕可见一斑。
如此少年英才,任哪位君王能不青睐?
午夜梦回之时,一点仅有的良知和恻隐,对晏彻的愧疚,以及不想被世人议论刻薄寡恩,皇帝放弃赶尽杀绝,打算好好利用晏希驰的剩余价值。
刚好此子残废双腿。
如此,若他当真安稳乖顺,皇帝愿以一世荣华倾之付之,前提是不会威及那把龙椅。
但是很显然的,随着时间推移,皇帝渐觉这位侄儿心思过于深沉,当年那个被皇子们合力戏耍的小鬼头,如今俨然成长为一头喜怒不形于色的默狼,令人琢磨不透,不得不防。
权力给了,尊荣给了,那总得有能掣肘他的砝码。
而后皇帝意识到,自己竟不大了解这位侄儿。有时甚至怀疑,他既这般聪慧过人,当真一无所知?
不了解,那便以一双眼睛去了解。
冲喜新娘“江莳年”便是一双眼睛,甚至这双眼睛自己都不知情。
必要的时候将这双眼睛提出来,以江家为胁,不怕撬不出东西来。
不过事到如今,皇帝虽疑心晏希驰,却也仅仅是疑心,还没到那个“必要的时候”,不便打草惊蛇。
于是打算以施恩的方式,再送“眼睛”进去。
如此。
“子琛一无所求,朕却过意不去。”
雪原之上篝火盈盈,杯盏玉器交相辉映。众人只见上首的天家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对月长叹道:“可怜我子琛侄儿,战损双腿,至今不良于行。”
“荣王已为大寅捐躯,朕觉亏欠于你,却是寻遍天下名医,至今无人能治你双腿。”
“朕实乃痛彻心扉。”
“今日子琛生辰,无论有何愿望,只要你肯提出,朕自当竭力满足于你。”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今日还是定王生辰?莫非天家此番让其参赛,就是想寻个由头赏赐定王?如此天恩垂怜,上赶着要帮你实现愿望,这是何等殊荣啊!!!
满座朝臣唏嘘不已,就连江莳年乍听之下都有些动容。
这时东面的一位使臣忽然起身,拱手道:“禀陛下,黎国使臣愿为陛下解忧。”
“哦?”
皇帝回首:“说来听听。”
“此番应邀参加贵国冬狩,我黎国国君为陛下备有一礼,愿是要先给陛下,如今看来,似乎献给这位定王更加合适。”
原来,附属国黎国有一公主,名叫琅瑶,生来貌美,却自幼体弱多病,国君为其寻遍天下名医,终得三名药师。后公主康复,三名药师成为其贴身婢女。
按照使臣说法,此番黎国国君的意思是要在冬狩结束之日,将公主献给皇帝,当然也包括三名药师婢女。
而今得知定王腿疾,使臣便提议将三名药师献给晏希驰,不保证能治好腿疾,但事已至此,未尝不可尝试。
皇帝听后甚感欣慰。
道:“那便连同公主,一并献给我侄定王。”
此举无异于“割爱相让”,满座朝臣纷纷道贺:
“恭喜定王!”
“贺喜定王!”
“定王殿下圣眷无双,艳福不浅啊!”
无人知晓这公主和三名药师,甚至包括使臣,都不过皇帝掌中戏子。
没一会儿,琅瑶公主出场,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娇滴滴的美人儿,在三名药师婢女的簇拥之下,先是叩拜皇帝。
而后转向晏希驰:“妾身见过定王殿下。”
至此。
江莳年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说这也可以的吗?事情怎就突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晏希驰的双腿已经不需要什么药师了,他会拒绝的吧,会吗,能吗。
隔得太远,窥不见神色。
半晌。
晏希驰道:“子琛谢过皇叔恩典。”
轮椅上的男人拱手,行的是不卑不亢的颔首礼,周身气质平和稳敛,静如波澜。
有那么短短一瞬,江莳年在努力分辨他的言行举止代表什么意思。
哦。
是接受的意思。
这个书中世界,天家赏赐,无论赐的什么,都是至高无上的殊荣。违逆圣恩无异于自毁前程。
道理都懂,但——
“公主?这弄回去怕是得做个侧妃吧?也不知好不好相处!”穆月如此叭叭两句。
一旁的江殊月则阴阳怪气道:“这位公主生得可真是国色天香啊,跟妹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那又如何?!”
穆月当即反驳:“她就是赛天仙,那也顶多是个妾,而我王妃嫂子永远是王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