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反馈一次吧。”
像一个打翻了烂摊子,事后却不得不弯腰捡起来的人,事到如今,即便清楚一切并无多少挽回余地,江莳年终究已无法置身事外。
她心里隐隐有了打算。
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或许也没多么难,只是从前她怕的东西太多。
而今还是怕的,可纵使前路晦暗,也要继续往前走,依旧需要在所有糟糕选项里,作出一个最优选择。
因为……她已经无法对晏希驰的命运视而不见,更无法忍受他注定失败。
九九幺如实反馈:
【男主傅玄昭,因服用过宿主提供的丹药,目前身体已经彻底恢复,就在昨日,十二月十九,他被皇帝派去随行东州之乱,届时他回来,可能是年后了,按照原书剧情,他会被皇帝加官进爵,升为辅国大将军,从此风生水起。】
“怎么可以这么的……”
听到这里,江莳年又笑了,一时简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有男主光环。】
九九幺继续道【而反派晏希驰,他身上的擦伤和冻伤都已得到妥善处理,箭伤也在愈合,但是需要养……双腿因在冰天雪地里糟蹋过一番,也需要养。】
可笑作为人妻,自己夫君伤势如何,这么久以来,江莳年只在下人们口中得知只字片语,他将她抗拒在外,连“赎罪”的机会也不给她。
【另外目前为止,他的属下龚卫,已经在他的运筹之下部署好一切,京都除天家禁军之外,其他的,包括但不限于驻京的统兵都督,四门城防,凡是在京军队,有近一半都是晏希驰的势力,临城还有不少伪装成百姓和商人的精锐,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带兵逼宫,亦或撤退接应。他手里军队,除他父亲旧部,还有西州两员大将,霍尤,尉迟项,这两位手里都是有兵权的。另外还有他的舅舅北国昭阳王,以及阿凛。宿主还不知道吧,阿凛其实是北境流落在外的皇室,这件事最初是晏希驰的师父纪元邕常年游历各国,而后根据听来的消息,加上看到阿凛身上的特征,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并告知晏希驰的,他本来打算让阿凛寻药之后便回自己国家,要和他结束主侍关系,但阿凛自己不肯,不过他不肯回国,期间却向母国请求了援军,想在晏希驰起兵时能够给到帮助……总之阿凛也算晏希驰一方后盾,这些所有势力加起来,足够他造反成功,且他手里还握着许多大臣的把柄,无论威逼利诱求支持,还是退居西州再待起兵,胜算都是很大的,前提是,男主不要参与进来……】
…
听到这里,江莳年的cpu几乎直接烧掉了。
心下一时不知该感叹自己从不了解自己男人,还是感叹她的男人多么厉害,还是为自己处境,和那什么狗屁男主光环注定碾压反派而感到不公,还是该惆怅事到如今她和晏希驰的感情是该修复,还是顺其自然,还是直接去做自己已经打算要做的事。
此番交流之后,江莳年花了好些天才消化过来。
期间她唯一坚持的,是每日去前庭一趟,求见晏希驰。
那扇门却一次也没有对她敞开。
她日日洗手作羹汤,把关心和想念全都做进食物里,可那些被送去的无论汤药,饭菜,最终都被悉数退了回来。
呆呆坐在餐桌前,看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得冰凉,揉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起身将它们统统倒入渣斗里。
江莳年忍住了眼泪,一次也没有哭。
直到某次私底下,她听到有丫鬟婢女们小声议论:“这一次,王妃会不会真的彻底失宠了?”
“最近京中四处都在传,咱们王妃似和那位……纠缠不清,听说王妃坠马时,那人速度比王爷还快,这可真是……从前他擅闯定王府,王爷饶他不死,我还以为事情翻篇了。”
“谁说不是呢,这人胆子也腻大,真是一点不识好歹也不知避嫌,这次多半就是他害得王爷和王妃又生嫌隙……不过哎!”
说到这里,其中一人叹了口气:“王爷如今好像只对那位琅瑶公主感兴趣,今日非但一起踏雪赏梅,还赏了那位公主好多华服首饰跟趣玩珠宝呢。”
“听说王爷还吩咐了,待正式纳侧妃之日,要把云霜阁赐给她做别院,那可是属于王妃的院子啊,王妃半年前刚过门,住的就是云霜阁。”
“咱们定王府这么大,怎地王爷偏偏要赐云霜阁呀,而且王爷也真是奇怪,他禁足王妃,却不把王妃关在偏远院落,反而就放在桦庭后院,离得这么近,王妃日日求见,偏偏王爷又不肯见人,我看了都好难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京中已经不再下雪。
“沛雯,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无数次躲在假山之后,透过簇簇覆满积雪的树枝,江莳年的视线里,有时是阿凛推着那尊轮椅在庭前晒太阳,有时是玖卿,更多时间则是那位准侧妃,琅瑶公主。
晏希驰大多时候是仰头靠着轮椅,闭上眼睛的。
夕阳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明晰的光影线条,从深邃的眉骨,到英挺的鼻梁,嘴唇,喉结,一路往下,一如既往的英俊迷人。
可他从来看不到她。
或许看到了,只是视而不见。
觉自己像个遥远的局外人,江莳年无数次想要冲过去,可冲过去之后呢?解释自己在北麓山的所作所为吗,那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说对不起,还是请他原谅自己?江莳年不知道。内心深处,她其实也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偏又懂得晏希驰作为书中人的局限,再牵扯入个人情感,便仿如一团纠缠的海藻,再也理不清了。
像渡一场无法言说的心劫,从前那个张扬热烈的少女,从此变得胆小怯弱,一点不复从前勇敢。
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最好良药,可这样日日等下去,江莳年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等晏希驰主动开口说愿意见她吗?
他已经走了九十步,剩下的十步,江莳年知道应该自己走。
她写下一封又一封的手书,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和处境,可她并不确定晏希驰能否看懂,尤其不救傅玄昭世界就会崩塌之类的说辞,太扯淡了……对于晏希驰来说,可能还不如不解释吧?怕将事情变得更复杂,那些手书最终一封也没有送出去。
两人终于再次见面,已是来年初春,元宵佳节。
彼时的京都,下了韶和十五年第一场春雨。
傍晚时分,几轮爆竹声响过之后,头顶有绚烂的焰火炸开,并非定王府放的,而是附近一些其他官邸在庆元宵,和不久之前庆新年一样。
“你们听见了吗,管弦丝竹之声。”
“元宵佳节,王爷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府上请了戏班子来,听说是那位琅瑶公主安排的。”沛雯一边说话,一边为她系上月色斗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是江莳年自己要求的。
“……陪我去前庭看看吧。”
少女手中撑着一把水墨伞,足靴踩过青石地板,一路都在不自觉的深呼吸。
沛雯说,以往逢年过节,定王府算不得热闹,一来府上本就人丁稀薄,先王晏彻不曾回京的话,一般就是晏希驰和老太妃,以及顾之媛,聚在一起吃顿饭,偶尔穆月,龚卫,卢月嬷嬷等人,也会一起上桌。
…
入目灯火葳蕤,桦庭四下乐声袅袅,江莳年抵达前庭时,不期然窥见这样一幕。
漆金的殿门大开,晏希驰坐在上首抚琴,华袍玉冠,姿仪清隽,不惹尘埃。
而那位琅瑶公主正在殿中跳舞,婀娜的身段,舞姿蹁跹,宛如振翅的蝶翼,辗转于朱红的殿柱之间,比那成片燃烧的烛光还要耀眼夺目。
丫鬟小厮们伺候在四下观看,嘴里发出惊叹之声,时不时抚掌两下。
怎么说呢,许是心上负荷的东西太多,江莳年已然分辨不清自己什么感受。
好似有巨浪滔天,又好似只余一地死灰。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握紧了手中伞柄。
门口有丫鬟小声见礼:“王妃。”声音转瞬被湮灭在簌簌风声和琴音之中。
…
瞥见殿外原本也没刻意躲藏的少女身影,阿凛原本想向晏希驰报备,但……主子向来五感敏锐,他和玖卿都能察觉到王妃来了,主子又怎可能不知?
就连席间的穆月,也忍不住捅了好几次龚卫的胳膊肘。
很快,一曲舞毕。
琅瑶公主面颊绯红,在她眼中,晏希驰高贵如神祇,是谪仙般的存在。
他抚琴,她跳舞,又知日后彼此将成为夫妻,即便只看脸,琅瑶公主也很难不心动。
她恭恭敬敬又有些羞赧地垂眸,向上首的晏希驰见礼道:“王爷,妾身献丑了。”
案台上摆了丰盛的美酒佳肴。
轮椅上的男人神色冰冷,眉宇漠然无波,只是收琴之后,对她招了招手。
新一轮琵琶乐声隐隐奏响。
待琅瑶公主走近,添酒期间,晏希驰身体稍稍往后靠,看似在眺望殿外烟雨夜色,实则眯眼的同时,余光中只门口那一抹露了半边衣角的月白身影。
那身影像被定住一般,止步不前。如一角牵扯他心口生疼的线。
半晌。
微不可察撩了下唇,晏希驰一双黑瞳闪过讥诮和自嘲的痛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忽而轻拍自己大腿,对面前的女人道了三个字:“坐上来。”
琅瑶公主受宠若惊。
这些日子,连她那三名药师婢女都以为她很得这位王爷宠爱,其实不然。琅瑶公主感觉自己更像一个……不知用途是什么的工具人?
因此,晏希驰要求她坐大腿,琅瑶公主还挺意外和赧然,以为自己终于赢得了男人的青睐。
这……
入府这么久,琅瑶公主显然也知一点晏希驰的双腿情况,老实说,她还真有点不敢坐上去。
一来当然是怕坐出什么问题。
二来这个男人平日过于威凛,她虽伺候在侧一段时间,但还是时常会本能地感到害怕,觉晏希驰像一尊冰冷的空壳。
可是邀请就在眼前。
最终琅瑶忐忑又羞赧的,一点点圈上男人的脖子,小心翼翼侧坐在晏希驰腿上。
但她尚且沉浸在晏希驰怀里淡淡的冷香之中,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很快,她被一双手从背后推了一把。
这一推气势汹汹,琅瑶公主整个人直接向前跌倒在地。
回头看清始作俑者之后,不仅琅瑶公主,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那是个春日雨夜
不错, “始作俑者”正是江莳年。
曾经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又拥有凌驾于书中世界的上帝视角,她自以为坚不可摧。
却从未料想有朝一日, 仅仅亲眼看到别的女子的裙摆, 在晏希驰的轮椅上铺开,看到“美人在怀”一幕中, 属于自己的位置已被他人替代。
——刺目, 无法忍受, 更对他生出微妙恨意来。
那一刻的江莳年, 俨然体会到一种叫做“背叛”的滋味。理智要她体面走开,身体的本能却像个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孩子一样冲了过去。
“砰”地一声。
琅瑶跌倒时, 飘飘广袖扫过金属案台, 杯盏玉器被带得滚落在地。
一时之间,整座桦庭大殿落针可闻。无数目光齐聚江莳年一人身上, 就连戏班子的伶官和乐师也都瞠目结舌,纷纷暂停了演奏。
少女一袭灿灿月袍, 动手之后就杵在轮椅旁边, 她身材纤长高挑, 肌肤如雪, 鸦羽般的长睫之下, 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美得惊心动魄,活力与生机依旧,却因眼底泛红,令人联想到山林之中即将死于猎人之手却尚在挣扎的小鹿。
“妹妹可是……哪里得罪了王妃姐姐?!”看清来人是谁后, 琅瑶公主惊诧不已, 疼痛从膝盖和手肘传来, 舞衣和披帛也被案台上的酒水打湿, 她双目含泪,登时带着求助的眼神望向晏希驰。
然而方才还叫她坐上来的男人,此刻岿然静穆,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少女那双“作案”的纤纤玉手之上,竟在无端失神。
“王妃不是还在禁足么?怎地突然来了前庭。”
“不知道啊,王妃这举动……是何意?”
“想必是嫉……咳,看不惯琅瑶公主,心里不平吧。”
“不知王爷可还会像从前一样,任由王妃肆无忌惮?”
殿内灯火辉煌,四下喁喁私语。
少女靠近的瞬间,衣袍携风而来,晏希驰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一只手已经预备好了要接住她。
察觉自己的本能反应,不知想到些什么,他手腕微滞,面色一瞬沉了下去。
“王爷息怒!”
沛雯善于察言观色,来不及给江莳年灌输什么正室礼仪和夫君为尊等概念,反正说了王妃也大概率不会听的,只得急忙打圆场道:“王妃只是一时冲动!孩子气了,还望王爷莫要见怪,您向来最了解王妃的性子。”
夫妻俩已然冷战一个多月,今时不同往日,王爷似乎还挺宠爱那位公主……呃,沛雯其实也不确定,她只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谁要敢这样推王妃一把,给人推得摔在地上,王爷肯定要大发雷霆,或心疼得要命,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给人拉起来检查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再抱在怀里一通哄……而非眼下这般,视琅瑶公主为无物?
…
意识到做了件多么幼稚可笑的事,江莳年自己也有片刻怔然。可是事到如今,琅瑶公主感受如何,是否无辜,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不由将手背在身后,下意识去看轮椅上的男人。
多日不见,虽然面上未显,但目光落在晏希驰身上那一刻,江莳年有种异常难捱的被冷落的委屈,那是被宠爱惯了的人,见到身后归途的本能反应。
可是这一次。
很近的距离,晏希驰却没看她。
许是大伤初愈,他面色意外苍白,被一身玄金蟒袍裹衬,整个人冷峻如日光下的冰棱,一副凛凛君子骨,煞郁美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