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星小心翼翼地瞄了吕香兰一眼,“妈,我觉得我去当摇滚歌手比读书靠谱多了。读书这条路我几乎一眼就能够望到头了,但是我去当摇滚歌手,说不定以后成了名人,能上电视的那种名人,那可就给我们老胡家长脸了。”
吕香兰听完,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指着家里房间里的唯一一面镜子,说:“你自己去照照,你这条件,哪一点有成为名人的潜质?”
“你以为当明星不要资本啊?人家电视上的大明星一个个不知道多漂亮。你去和他们竞争?我看你连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人家,你拿什么和人家竞争?”
胡星:“……”
胡星彻底无语了。这绝对是亲妈,说话真狠。简直把他批得一无是处。
胡星试探完,发现自家亲爸亲妈一点也不赞同他去搞什么摇滚,他变得闷闷不乐。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胡星把这个情况和许暖说了,许暖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胡星心里还是想去搞摇滚的,但是胡星爸妈的态度是个大问题,以她对胡星爸妈的了解,胡星爸妈的思想应该不会轻易改变。
胡星却开始撮掇许暖,“要不,你去给我爸妈做做思想工作?”
“我?”许暖使劲摇头,“你自己的爸妈你自己都搞不定,你觉得我能搞定?”
“怎么不能,我觉得你一定能!”
胡星开始许暖举例子,“许暖,你看你这好几次都是考第一名,在我爸妈心里,你已经是个高智商的代表,他们觉得你做事从来都是有组织有计划,而且他们觉得你智商高,不会轻易犯错,做什么事情都会高瞻远瞩。”
“而且你上次不是还给我们家买了洗衣机么,后来我又用和你一起摆摊的钱买了收音机等等一些东西,我妈觉得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他们对你的印象可好了,和邻居家夸赞你的时候,简直把你当亲女儿一样夸奖。”
“你在我爸妈心中那真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口中的你是我终身都需要学习的榜样,你看看,对你的印象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你要是去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肯定会有效果。”
胡星现在没别的方法了,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许暖身上。
许暖沉默片刻,问胡星:“你有多想去北京?”
胡星一愣,认真道:“我不是想去北京,我只是想成为一个摇滚歌手。”
许暖看着胡星认真的神色,最终答应下来。
她找了一个周末的空闲时间,特意去了趟胡星家里。
胡教林不在家,只有吕香兰在外面用洗衣机洗衣服。许暖过去的时候,吕香兰正在弄堂的上方晾晒床套。
许暖走过去帮忙扯开床单,吕香兰看到来人是许暖,立即眉开眼笑,“哎哟,许暖你今天怎么来了?胡星刚才去小卖部买冰棍去了,早知道你要来,就让他多买几支过来。”
许暖当然知道这个事情,胡星买冰棍只是个幌子而已,事实上,胡星出了弄堂口,给她打了一个招呼,她才特意走进来的。
她就是要在胡星不在的时候和吕香兰谈谈。
吕香兰晾完衣服,赶紧把许暖拉到屋子里,“外面热,你来里面坐。”
许暖坐在椅子上,看着吕香兰又去了房间,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吕香兰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许暖啊,胡星去买冰棍,故意一会儿就回来,你稍微等等哈。”
许暖乖巧地点头,“嗯。”
实际上,她知道胡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吕香兰看到许暖乖乖点头的模样,心里一高兴,又多嘴问道:“许暖啊,你今天过来找胡星,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呢,我就过来找她聊聊下周的模拟小考,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许暖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吕香兰一听,立即提起精神,走到许暖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许暖,你成绩好,你在学校能帮忙盯着胡星一点吗?”
“我看他样子,最近好像不太爱学习了,虽然每天放学回来照常做作业,但他最近心思活泛,我怕他在学校里不好好学习。”
许暖心思一动,追问道:“吕姨,这话怎么说?”
吕香兰没把许暖当外人,直说道:“他昨天吃饭的时候嚷嚷着要去当什么摇滚歌手,这不是瞎闹嘛,你说他那破嗓子,能当歌手吗?”
许暖咳了咳,“吕姨,我觉得胡星的嗓子还可以啊,他唱歌我觉得挺好听的。”
吕香兰一听,捂着嘴哈哈大笑,“哎哟许暖,你就别给胡星说好话了,他是什么样,我这个当妈的还不清楚?他要是能当歌手,那大街上遍地都是歌手了。”
吕香兰说着,从房间里拖出针线篮子,给一双破了的护袖缝缝补补。她闲不住,说话的功夫总要在手上干点活,不然觉得这时间都浪费了。
许暖看着低头缝缝补补的吕香兰,有些认真地说:“但是吕姨,我看胡星挺喜欢唱歌的。”
吕香兰应了一声,“嗯,他确实喜欢唱歌,他这个人随他爸的性子,乐观。即使没那个条件,他自娱自乐,挺得劲。”
许暖听出吕香兰话里的意思,总之,在吕香兰眼里,胡星没有做歌手的条件。
许暖垂着眸子,最后说:“吕姨,你有没有和胡星好好交谈过,问问他以后想要做什么?”
吕香兰一听,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来,静静看着许暖。
“许暖啊,胡星不像你,成绩好,可以考大学。他的成绩咱们都有数,以后运气好,可能上个专科学校,运气不好,他的最高学历也就是高中了。我和他爸已经想好了,以后胡星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让他去他爸的厂里做学徒工,到时候他也成年了,可以接他爸的班了。”
“他爸退休之后就去做点小工,补贴家用,咱们这些年给胡星存了一点钱,够他娶媳妇了。到时候等胡星成家生小孩,我差不多也到了退休的年纪,那时候我就退下来给胡星带小孩,平时给家里做做饭,减轻他们小两口的负担。”
吕香兰说得极其认真,她口中的话不是虚话,是她和胡教林认真商量过的。周围的无数妇女也都是沿着这样一条路过完自己的一生。
吕香兰和胡教林对胡星知根知底,已经把一条完整的路给胡星铺好了,胡星只要好好读完高中,拿到高中毕业证就行。
许暖听完,心情很沉重。
她心里是支持胡星去追寻自己的梦想的,可是梦想是那么的虚无缥缈,那么的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胡星去了北京之后,会有好的发展吗?他最后会组建乐队吗?组建乐队之后会慢慢闯出名气吗?闯出名气之后,胡星还会是原来那个胡星吗?
这是一条未知的路,成功或者失败,都无从窥见一丝踪迹。
但对于胡星来说,眼下还有一条路,还有一条父母为他安排好的路。
只要不出大的差错,胡星会沿着这条路,稳稳当当地过完一生。他会去厂里接替自己的父亲,他会娶妻,他会生子,他会继续送他的小孩去读书。
他或许会过得很平凡,但谁又能说平凡不是幸福的一种呢?
许暖来之前还想着给吕香兰做思想工作,没想到听了吕香兰一番话,她倒是有些犹豫了。
这样两条路,让她自己来选,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去北京,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可是这终究不是自己的路,这是胡星的路,是胡星的人生,她没有办法替胡星做抉择,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许暖借口去找胡星,垂头丧气地走到弄堂口。
胡星一看许暖的神色,立马猜到几分,“不是吧,你出马都没能说服我妈?”
许暖无奈地笑笑,“何止没说服你妈,我差点被你妈说服。”
胡星:?
胡星拉过许暖,靠墙蹲着,“我妈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怎么把你都说动了?”
许暖掰着手指头,说:“你妈已经给你规划好了以后的路,她看起来蛮认真的,估计跟你爸商量过,两人已经做好你考不上大学的准备,还说让你以后顶替你爸,去厂里上班。”
胡星一听,立即摆手,“得了得了,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一套我早就听他们过了。他们做他们的打算,但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啊。”
“我不愿意去厂里上班,厂里多无聊,简直比上学还无聊。我早就跟他们说了,以后我是要去做打碟师的,不过他们估计当成是玩笑,听听就过了。”
“打碟师?”许暖还是第一次听胡星说起这个,她感到有些惊讶,“你要去做DJ?”
胡星一听,有些惊喜,“嘿,你还知道DJ?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许暖立即摆手,“我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想要去做这个?”
胡星摊摊手,“我去做这个有什么奇怪吗?我家里那么多音乐磁带,我听歌量很足的,而且我对各种音乐都感兴趣,脸皮又厚,去做个打碟师完全没问题。”
“而且你看看,现在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迪斯科,现在年轻的年老的都爱跳舞,去做打碟师也不愁找不到工作。”
许暖听到这番言论,有些意外地看向胡星,“原来你对自己还挺有规划的。”
胡星脸上又显出得意之色,“那当然了,咱们几个人之中,就我学习最差,周峙和陆乐安肯定能考上大学,你这个第一名就更不用说了,只有我是百分百上不了大学的,我总得早早找到出路,我觉得打碟师就非常适合我。”
胡星说完,话锋一转,“我规划做打碟师,是因为这和我爱好相关,又正好能糊口,我真正的梦想其实是搞摇滚。现在有人能带着我去北京做乐队,这可比打碟师厉害多了,你说我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许暖想了想,“你说,咱们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你晚一年去北京行不行?到时候拿了高中的毕业证,你爸妈估计也不会太反对,你也可以放心去追寻你的梦想。”
胡星用食指弹了一下许暖的脑门,“我说许暖,你怎么也糊涂起来,这种机会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晚一年过去,人家的乐队说不定都组建好了。我还有机会吗?”
“再说了,我总不能让那个经纪人,叫什么来着,对了吴维,我总不能让吴维等我一年吧?人家凭什么等我啊,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人才。”
“很多时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要是不抓住机会,机会就转瞬即逝咯。”
许暖静静望向胡星,“所以,你的打算是跟着吴维去北京?”
胡星没有接话,而是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许暖微微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胡星却满意地笑起来,他已经知道许暖的回答。
“你其实希望我去北京吧。”胡星突然望向许暖,“你要是不希望我去,当初也不会问吴维那么多问题,也不会带着我去他们公司分部看看是不是骗人的。”
许暖沉默着,算是默认。
当初她是站在胡星的角度,觉得胡星要是喜欢的话,就该勇敢一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可是要是站在吕香兰的角度,事情好像又不是那个样子了。
许暖叹了一口气,只说:“这是你的人生,谁也不能为你做决定,我只希望你做决定之前想清楚,选择一条将来你回首的时候,不会觉得后悔的路。”
热辣辣的太阳从围墙上方洒下来,许暖和胡星都窝在墙角下的阴影里。
九月天的天气还是有些炎热,明亮又炙热的阳光洒在弄堂口一块一块的砖头上。
许暖和胡星蹲在墙边,蹲得连手上的冰棍都快要化了。胡星后知后觉地发现冰水沿着冰棍的塑料外包装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上,形成一圈一圈斑驳的印子。
胡星站起来,将冰棍递给许暖。
许暖没接,只说:“你妈妈还在家里等你呢。”
胡星脸上的神情闪了闪。
是啊,无论选择什么路,都得先回去对面他的母亲。
胡星捧着冰棍往弄堂里走,抽空抽出胳膊朝后面的许暖挥了挥手。
许暖站在墙角下的阴影里,看着胡星决然走进弄堂的背影。那天胡星走后,一阵风将隔壁梧桐树的叶子吹落在胡星的脚后跟,胡星每走一步,就有一片梧桐叶落下。
这些梧桐叶仿佛也要随着胡星的脚步走进弄堂,似乎在无声地为他摇旗呐喊。这个场景,许暖记了好多年。
许暖不知道胡星回去是怎么和吕香兰交代的,她只知道,明天就是吴维回北京的日子。如果胡星没能说服自己的父母,恐怕他是不能够和吴维一起回北京了。
晚上,许暖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有些心绪不宁。
周峙看出许暖的异样,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怎么了?”
许暖接过水,喝了一口,起身说道:“我得去胡星家里一趟。”
周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眉头一皱,“这么晚了,你还要去胡星家里?”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胡星问问。”许暖说。
周峙一听,也起身,“嗯,那我陪你一起过去。”
两人正打算出门,胡星突然在外面敲门。
许暖看到胡星,第一句话便问:“怎么样,你爸妈同意了吗?”
“嗐,别提了,他们不同意,一点都不同意。”胡星的情绪并不高,他进来就往沙发上一趟。
一旁的周峙看着许暖和胡星,“你们在说什么事情?”
许暖和胡星压根没把这件事告诉周峙和陆乐安,周峙完全不知情,不知道许暖和胡星在打什么哑谜。
许暖听到周峙问起来,把话头丢给胡星,“胡星,这个问题你自己来说吧。”
胡星在沙发上揪起脑袋,望着周峙,认真道:“周峙,说实话,我这个人还不错吧?”
周峙一愣,下意识望向许暖。
许暖也愣住了,她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周峙于是走上前,挨着胡星坐下,“嗯,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