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枳把手机锁屏,盯着副驾驶的那抹身影,想要说话的兴奋劲儿又被压了下去。
群里刚才有人说,那个小岛的晚上八点会有烟花秀。
她想要告白。
烟花、篝火、告白。
就跟韩剧里一样。
没等黎枳构想好明天的场景,车就到边了。
叶昱钦原本想付钱,但谁料,他的手机恰好在这个时候响起,叶昱钦先出了车门去接电话,车费最后是闵峰主动站出来结的。
在结的时候,闵峰还滴滴叭叭念叨了半天叶昱钦怎么还不来。
黎枳看着叶昱钦离去的背影,她捏着手机,嘴唇抿了又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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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去小岛上玩是老师提议的,那基本上大家都得去,黎枳把想要趁着烟花秀告白的事情跟凌思敏说了,凌思敏还把行李箱里的一条蕾丝碎花裙借了黎枳穿。
一行人先是坐大巴去,由于凌思敏和黎枳在房间里倒腾了一下头发,所以她们上车的时候就有些晚了,没赶上撮合让黎枳和叶昱钦坐在一起。
等到了后面坐船的时候,凌思敏一下子脑袋灵光了起来,她先是几步上前,把闵峰给扯开了,然后还转身给黎枳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上前。
但问题就是凌思敏的这个眼色太过于明显了,连旁边的闵峰都开始不解地喊问:“凌思敏你干嘛啊?”
“……”
黎枳只好被赶鸭子上架,快步走到了叶昱钦旁边,开始没话找话:“那个……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在这边儿有什么遗憾的吗?”
叶昱钦偏头看了她一眼。
黎枳悻悻地摸了摸今天早上凌思敏给她用卷发棒卷的刘海,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咱这次没去到什么繁华的大城市,挺可惜的……如果有下次……”
“你不冷吗?”叶昱钦语气淡淡,停下脚步看向黎枳。
黎枳今天里面就穿了一件吊带裙,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确实……挺容易灌风,更别说这到了海边,就更容易刮风了。
黎枳捏了捏挎包的袋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来什么。
忽然间,一件还带着温热的棒球服外套罩在了黎枳的肩上,叶昱钦的表情依旧冷峻,他把衣服给黎枳搭好,提醒道:“岛上风大,你先穿着吧。”
叶昱钦自己里面还穿了一件挺厚实的黑色卫衣,黎枳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她掖了掖衣服,老师催着他们上船,码头的海风把黎枳的鬓发绒毛全吹得紧贴面颊脖颈,她实在是冷得受不了,就干脆把袖子也给套上了。
宽大的棒球服,裹挟着熟悉好闻木质气息,一切的甜蜜都让黎枳的大脑缓不过来。
明明做题的时候都能迅速分别出方法套路,但现在她就是一团浆糊。
已经走在前边儿的凌思敏和闵峰,瞬间化身磕糖二人组,悄咪咪地在小角落里尖叫着。
叶昱钦虚虚地揽了一下黎枳的肩膀,示意她往船舱的内侧走,由于他们的人算不上特别多,船只的规模也用不了太大,大概是个二十平的双层油船,闵峰和凌思敏懂事地上了二层,给一楼的两个人留下空间。
一楼的人,很容易让人发生遐想,就连其他学校一些不熟悉的人,都能隐约感受到这两个人不一样的气场。
黎枳也觉得这种时机正好,她把脖颈往衣领里面缩了缩,想说点什么,但旁边的叶昱钦似乎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全程一直拿着手机,眉头微皱,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
这个状态,叶昱钦一直维持了一天。
其实等大家伙儿到了海岛上,就已经快中午了,大家伙儿就一起进了一家岛上的海鲜店,老师们点了几大桌,大家尽兴吃起来。
但黎枳是山里长大的,最是受不了这些海鲜,中午她就没怎么吃。
旁边的凌思敏见着黎枳闷不吭声的模样,啧了声:“你这咋了?”
她戳了戳黎枳身上的外套,揶揄道:“你这都穿上人的衣服了,也不像是出身未捷身先死的状态啊……”
黎枳也说不上来,叶昱钦确实也把衣服给她了,但今天的状态,又跟往常不太一样。
“我就感觉……他这几天都怪怪的,搞得我有点不太想跟他表白了。”
凌思敏放下手里的生蚝,仔细盯着她:“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哦?人怪怪的会把自己的衣服给你?人怪怪的,还知道见你昨天没怎么吃东西,专门花钱叫人给你去街上买那么多小吃?”
这话把凌思敏说的越说越酸,指尖有油渍,她只好用自己的食指指关节戳了戳黎枳的眉心,试图点醒她:“你这不赶紧表个白,等回去了,人献身枯燥的学业中,你连风都摸不到,我可是听说了,人叶昱钦家里是有打算把人送出国的,你这不赶紧趁着人还没出国,就把人给定下来,等人家出国了,那可就八百年后再见了。”
“什么?”黎枳心下一咯噔,“叶昱钦要出国?这个你是听谁说的啊?”
凌思敏后知后觉黎枳完全不知道这事:“就是听林今好他们说的把,包括徐泽语那帮人,你要想,他们那个圈子,都是社会的上层人士,出国读书就跟上家门口的幼儿园一样,我是听他们说,如果他们这些人高考没考好的话,家里都会帮着申请到国外一些QS前50的大学,人有那本事上,也是咱够不上的。”
说完,凌思敏又戳了戳黎枳的肩膀,耳提面命般:“所以啊,我叫你赶紧该告白的告白,该表白的表白,别还傻乎乎地什么等毕业,说不定人高三就直接上那种私教了,连班上都不来了,到时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黎枳痴愣楞地看着对面的那抹黑色的身影,他窝在椅子的靠背上,刷着手机,他也是一早就放下筷子的那波人。
一开始,黎枳还心里暗喜,以为叶昱钦是跟她一样,在内陆长大的,吃不惯这些海鲜。
这一下,她才恍惚过来。
怎么可能啊……
他这种层次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海鲜见到的少而吃不惯海鲜,是他对她的好,让黎枳忘记了,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那犹如天堑的阶级差距。
黎枳想起来了柳照月临出门的时候,叫她在韩国少花一些钱。
因为家里这几个月的生意不好,没赚到什么钱。
是她被这无畏的爱冲昏了头脑。
黎枳收回了打量对面的视线,低低地埋下了头,用筷子扒拉着面前的几只虾。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黎枳没有注意到对面放下手机,朝她投过来的视线。
下午,大家都吵吵着要去玩岛上的过山车,因为这个过山车修的不高,但全程的过程长,一个过山车几乎能浏览到全岛的风景,老师也就同意全部人一起坐。
这个过山车是两个人一个厢位,凌思敏本来想要招呼闵峰过来一起坐的,但却被黎枳接了胡。
过山车缓缓启动,凌思敏不解地问黎枳:“你怎么不跟叶昱钦坐一起啊?”
黎枳抓紧胸前的栏杆,面上的碎发显得她有些狼狈:“不了。”
“诶,你这又怎么了?”
“思敏,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告白好了。”
“啊?你这又整哪出?”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学习最重要。”
黎枳掖了掖碎发,没再出声。
到了傍晚,大家伙儿开始在岛上做BBQ,黎枳不太会烤这些,一开始凌思敏还帮她烤,但到最后烤不过来了,大家都饿得很,黎枳也不太好意思叫凌思敏帮忙烤了,她只好自己笨拙地开始慢慢烤一些简单的,比如馒头片什么的。
就在黎枳已经烤糊了第二个馒头片的时候,前面突然递过来一只鸡翅。
“给你。”是闵峰递过来的。
黎枳眨了眨,本想拒绝,但闵峰又道:“是叶少爷叫我给你的。”
黎枳立马侧头看向后边的一处烧烤架,因为熏烟冲眼,叶昱钦眯着眼在摆弄着几只烧烤串,看样子这个鸡翅是他烤的。
闵峰见黎枳半天不接,又补了一句:“叶少爷还专门给你挑的鸡翅,他说你不喜欢吃鸡腿,所以叫我给你拿了个鸡翅过来。”
她不喜欢吃鸡腿,是很久很久以前,高中暑期衔接班的时候,又一次她跟着他们一起去吃烧烤,她随口嘟囔的一句。
没来由的,黎枳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立马接过了这个鸡腿。
大家伙儿没吃多久,就开始闹腾着要玩点别的,有人竟然带了扑克牌,一行人挤在一堆,开始打起了斗地主,烧烤架这边瞬间没什么人了。
黎枳把那个鸡翅吃完,也差不多饱了,她起身朝后面走了过去。
叶昱钦已经没在烤了,可能是身上的衣服单薄,他双手伸在炭火前,搓着手,黎枳见状,眼睫微颤,心下一定。
黎枳站在叶昱钦的跟前,面容平静:“去海边走走吗?”
叶昱钦隔着烧烤架,眯眼“嗯”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朝灰暗的海边礁石区走去,海风把两人的衣服都灌满,就连叶昱钦的卫衣都被风吹得紧贴他的腰腹,耳边全是海风狂啸的声音。
黎枳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
这次倒是叶昱钦率先开启话题:“刚才吃饱了吗?”
“吃饱了。”
黎枳努力压下语气,想要自己显得镇定点。
但叶昱钦的下一句话,瞬间让黎枳不再镇定。
身后的叶昱钦站在一处巨大礁石旁,看着黎枳被海风荡起的裙摆,轻笑道:“你今天穿的很好看。”
黎枳的身体一抖,心腹里打好的草稿瞬间变得空白一片。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又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想谈恋爱吗?”
“不想。”后面答话的人斩钉截铁。
黎枳的声音瞬间一紧:“为什么?”
“早恋不好。”后面的语气淡淡。
“那以后会吗?”
“看对象。”
黎枳微微偏头,脖颈的血管都开始凸起,她的肩颈紧张到了极致,像是被人给一把捏住了心脏,让她动弹不得。
良久后,黎枳终于嗫嚅出了那句话:“那如果那个对象是我呢?”
许是海风过于狂躁,将人的耳边吹得嗡狞,后面的那人没有听清,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什么?”
黎枳眼角的泪应声滑落,几秒后,只敢轻轻地回一句:“没什么。”
但身后的人突然走上前,他的下颚线绷紧,脸上的神色和这初秋的海风一样凛冽,他的话直接一锤子将黎枳钉到沙土里:“对象是你,我也会这样回答。”
叶昱钦站在黎枳的身后,黎枳没有回头,她自然看不见叶昱钦欲要抬起,但又放下的手。
“别想这些了,回去吧,明天就要回陵涟了。”
黎枳的泪水有些绷不住,此时她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黎枳解锁手机,看了眼,是群消息,老师说今天的天气不好,不等着看烟花了,准备先回去。
黎枳仰头,锁掉手机屏幕,这一片,又再次陷入黑暗里。
凌乱的发丝贴紧她的脸颊,眼尾的泪痕映射着她此时的情绪:“叶昱钦。”
“我不属于陵涟,我的家不在陵涟,我回去的地方也不在这个城市,我不熟悉陵涟的吃穿,不熟悉陵涟的方言习俗,我不熟悉那里的一切一切。”
“我的归宿本不该在那里。”
“但因为那里有你,我可以去适应。”
黎枳突然回过身来,她面色被海风吹得苍白,泪水横流,满目的狼狈,但她却仍然在和这狂躁的海风对抗,她悲凉地看着叶昱钦,高声喊道:
“我在拼命地追赶你,不指望你能朝我奔跑,但能不能求求你,不要甩开我!”
叶昱钦闭上眼,他似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放在腿边的双手握紧又放开,太阳穴的青筋这贲张,阔利的喉结这露天的咸湿气里上下滚动着。
“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太狠了,对此时的黎枳来说。
太狠了。
大海的怒吼,黎枳感觉自己被风干的泪痕开始裂痛起来。
“不是一路人……”
黎枳开始喃喃起来,到最后,她夸张地嗤笑了一声。
“叶昱钦,你是真的狠。”
直接一句话,将她击碎成齑粉。
是,他最懂她。
他也最是知道,她的软肋最哪里。
她最害怕,也是最不愿意去面对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
她最害怕,不论她怎么努力,他们也永远无法成为一路人。
凌迟者,最怕肋骨刀。
黎枳的眼底发红,心脏像是被人给开了一枪,无力跳动,酸痛到底。
明明已经是毫无力气,宛如一朵颓败的玫瑰,惨败在荒芜的荒原,但黎枳却拼命扯动着自己的神经,用尽自己最后的一股子气,说完这最恶毒的话:
“叶昱钦,这两年,你是真的一点心都没有吗?”
黎枳以为叶昱钦不会回答,但他却半睨着眼,眼底不带一丝情绪地回道:
“然后呢?我一个浪荡少爷而已,有什么心?”
黎枳的目光灼灼,似是要烧穿他一般,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泪流过下巴:
“叶昱钦,你真是个渣,是最令人恶心的浪子,给了人希望,又随随便便将人抛弃。”
“你是真的不配。”
黎枳抬手擦了擦自己颊侧的眼泪,微抬下巴,胸膛里是五味杂陈,堵得厉害,但却仍要强忍说道:“回去之后,不用你滚,我会自己跟老师申请换座。”
“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你的一切了。”
黎枳和叶昱钦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样的话,黎枳是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说。
黎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给脱了下来,带了点负气般将那件外套丢给了叶昱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