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落满肩头,俞安抬手扫了扫。
她第一次看见裴尹流露出这种类似于……懊悔的情绪。
“你知道客栈为什么叫玫瑰客栈吗?”
“你不是说你妈妈喜欢……”
“嗯,她喜欢玫瑰。”愣了下,又说,“也可能只是,喜欢我爸为她种的玫瑰。”
裴嵩和尹欣是在西阑相遇的,裴嵩对尹欣一见钟情,不久便开始展开强烈的追求。
尹欣一开始并不喜欢裴嵩,当年的裴嵩就是个毛头小子,做事冲动,完全不在尹欣的择偶标准内。
被他追的烦了,她便故意为难他,说:“如果你能在西阑为我种一片玫瑰花田,我就和你交往。”
谁都知道西阑的气候和土壤,最不适合种的,便是玫瑰。
但裴嵩不气馁,失败了再来,反复无数次,最后一株一株地悉心栽培,竟真让他种了一整片。
在遍地鲜红的花田里,尹欣答应了裴嵩的追求。
“高考考回北京以后,我甚至不敢面对我妈,她会怎么想?这个不乖的混账儿子,害死了她唯一的爱人。”
“……”
“我妈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抱着我哭。她说我怎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裴尹揉了揉发酸的腿,换了个姿势坐着,“每句话都在关心我,没有责怪。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把爱全部分给了妹妹,只是他们有他们生活中的无奈。”
“所以你就长大了?”
裴尹瞥了她一眼,“长大哪里是一瞬间的。”
从那以后,裴尹开始学着照顾妹妹,照顾妈妈。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他要撑起这片天。
“你那天说,凤凰涅槃浴火会疼,可是咬咬牙,不就过来了?”
他说得轻松,但俞安知道,哪有这么容易。
“我宁愿当只小青鸟。”
裴尹嗤笑一声,呛了她一句:“胆小鬼啊俞安。”
“……”
“所以,谁的故事更精彩?”
“我怎么知道。”
况且这两个故事明显不是什么好故事,也不知道裴尹哪里来的心情评价。
“怎么说我这也算独一份,还没对别人讲过,应该要高点?”
肩膀若有似无地蹭在一起,俞安淡声道:“我也没同别人讲过。”
“……那咱还挺有默契。”
雪下得有些大了,车顶逐渐堆积了均匀的一层。
两人的肩上头上,都落满了雪。
“下去了,不然要着凉。”裴尹说完,自己踩着车门跳下去。
俞安进退两难,看着无处落脚的车门,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来,我接住你。”
俞安深吸一口气,右手扶住车门的顶端,轻轻一跃,本想借着裴尹的力踩到地上,哪知跳下以后,扑了裴尹满怀。
是一个实打实的拥抱,俞安环抱着他的脖子,感受到他强有力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腰。
发丝抚到面上,痒痒的,裴尹垂下眼眸:“想抱多久?”
声音在耳边想起,呼吸拂过,清晰到仿佛贴着唇低语。
俞安放开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答非所问:“衣服湿了,有纸巾吗?”
“去车上。”
进入车内,暖意扑面而来。
俞安将沾满雪水的羽绒服脱掉,抽了几张纸巾擦头发。
夜逐渐变深,气温也在不断下降。
擦完头发,俞安重新从行李箱翻出一件干净的外套裹上,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裴尹的身体素质倒是好得多,淋了雪,除了手脚有些冰凉以外,并没有其他不适感。
他看了一眼鼻尖通红的俞安,不禁有些担忧她会因此感冒。
跨到驾驶座,裴尹将车子启动,开了一会暖气,直到俞安的身子暖起来。
他稍微放下心,问她:“饿不饿,后面还有速食。”
俞安恹恹地摇头:“没什么胃口。”
后半夜,雪下得越来越大,俞安蜷缩在后座,不断发抖。许是她翻身的动静过于大,直接把副驾驶的裴尹吵醒。
他转头看见俞安眼睛闭着,小脸上毫无血色,没忍住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滚烫。
“俞安。”裴尹拍了拍她想把人叫醒,“你发烧了。”
俞安迷迷糊糊醒来,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刺痛得像被用刀子割过一般。
裴尹再次回到后座。
他把俞安扶起来,扯过后窗台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又取了中控台的矿泉水,递到她嘴边。
“张口。”
俞安顺从地张开嘴,裴尹小心翼翼地,将水一口一口地往里渡。
接着拍了拍她的背:“好点没?”
俞安摇摇头,猛咳了几声,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她拉紧身上的毯子,艰难得吐出两个字:“好冷。”
裴尹双眉轻蹙,即便俞安全身包裹着厚重的衣物,她的手仍在颤抖,裴尹不禁扯过来,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宽厚的大掌里。
俞安微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手心是滚烫的,似乎连带着她都变暖了不少。
“裴尹,”她笑了一下,也不知怎么的,说了一句:“你的手好好看。”
“还没烧糊涂呢?”
俞安没再讲话了,老老实实地蹭着他手心里的温度。
夜里反反复复的,俞安睡得并不好。
天亮时,她醒过来,看见一旁的裴尹还闭着眼,视线往下,两人的手依旧握在一起。
眉心微动,俞安盯着手发呆,内心被撕扯开,似乎有一处变得柔软。
她转头望向窗外,经过一整夜,大雪已经洋洋洒洒地覆盖了整个地面,车窗也是朦胧的。
俞安抽出一只手,把窗户降下了些,雪花洒进来,飘到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感到舒服许多,她更加肆无忌惮,摸了一把雪水,而后将手心贴到脸上,寒得她直发抖。
这一抖把裴尹惊醒,他一睁眼便看见俞安不怕死的在玩雪,咬咬牙,简直想敲她脑袋。
裴尹俯身过去把车窗关上。
俞安下意识回头,近在咫尺的脸把她吓了一跳。她往后仰,身后已是座位最边缘,退无可退。
她推了推,“你……离我远点,要传染了。”
“知道感冒了还敢开窗?”
太近了。
俞安不自在的扭头。
裴尹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此刻的他并没有那些旖旎的小心思,只是恨铁不成钢,又有些生气。
直到看见俞安耳根变红,他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
低笑一声,裴尹抬手,碰了碰俞安的额头,语气悠悠的:“怎么……更烫了?”
作者有话说:
裴老板照顾人真的很有经验阿
第20章 相依
俞安眼睫颤了颤, 反应迟钝地将裴尹的胳膊扯下来:“你别动手动脚。”
他轻佻地“哼”了一声:“烧还没退,自己多注意点。”
“我想洗漱。”
“太冷了,今天别洗了。”
俞安不听他的, 艰难地探过身子,去碰后备箱的洗漱用品。
“啧, ”裴尹咬咬牙,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叛逆?”
俞安睨了他一眼:“有你十五岁叛逆吗?”
裴尹这回才真的觉得自己带了个祖宗。
“一分钟,洗好快点进来。”
“知道。”
打开车门, 雪夹杂着冷风迎面扑来,俞安直接打了个寒颤。
她蹲在后轮边挤牙膏, 刷牙间被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吸引,动作都慢了不少。
裴尹像是掐着手表似的, 一分钟一到便敲了敲车窗:“速度。”
俞安回过神, 用几乎已经变成冰水的矿泉水洗了把脸,之后重新回到后座,带着一身寒气。
裴尹将自热米饭热好,端给俞安:“吃完。”
“那你呢?”没记错的话,这是最后一盒了。
“我就不和你这姑娘家家的抢食了。”
“……”
俞安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两个人昨天都没有吃,今天要还是这样的话,没等到救援, 他们就都活活饿死了。
“一人一半。”她说。
裴尹没辙,故意呛她:“别想把感冒传染给我。”
“……”
生病让俞安的味蕾不如从前,她小口小口, 味如嚼蜡。
吃完饭, 生出困意, 俞安靠着靠背迷迷糊糊的, 觉得头有些晕。
混沌之间,她再次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她是在天色暗下的时候被裴尹晃醒的。
“干嘛。”
俞安说完这一句,惊觉自己的嗓子竟如此哑,只能发出细小的气音。
裴尹一手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不断地去试她额上的温度,“怎么烧得更严重了?”
俞安也抬手摸了摸,“有吗?”
裴尹:“冷不冷?”
她吐出一个字:“热。”
裴尹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热说明俞安已经发高烧,且不是短时间便能降下来的。
俞安扯掉自己身上的毯子,试图凉快一点,裴尹眼疾手快的盖回去:“忍着。”
不知怎的,像和他杠上了似的,俞安挺了挺身子,又把毯子掀开:“我很热。”
“俞安。”
仅仅两个字。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不容抗拒的严肃,完全失了以往的散漫轻佻,声音冰冷得仿佛要发火。
一股烦闷憋在心里,俞安老老实实的将毯子盖回去,视线看向窗外,不再讲话。
她当然也不是生气裴尹对她发火,就是莫名的,看到他这样,有一股小小的……委屈?
没等她理清楚,裴尹又软下声音:“发高烧了,别任性,成不?”
“……”
俞安望了一眼茫茫的天,眼皮在打架,她靠着车门,有些难捱。
她声音很轻:“裴老板,我这回不会真的死成了吧?”
“少诅咒自己,就不会。”
“……”俞安弯了一下苍白的唇,她话变得有些多,“我高中那会有一段时间,特别想死。”
“反正无牵无挂的,死了好像更解脱。”
“……”
车门咯得她生疼,俞安调整了几个姿势,怎么样都不舒服。
裴尹微微叹气,把她的头轻轻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
俞安任由他动作,下意识挪了挪,舒服不少。
顺嘴问了一句:“你平时也是这样照顾你妹妹的吗?”
“你是我妹?”
俞安闭上眼,没什么力气讲话。
裴尹侧着低头看了她一眼,俞安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很难受。
“别睡着。”
她依旧闭着眼,答:“为什么?”
“怕你一睡不醒。”
“……为什么怕啊?”
这句更像是无意识说出来的,只是轻声的呢喃,却问得裴尹一愣。
他目视前方,反复思考这句话。
那曾在不经意间悸动的心,似乎隐隐有了答案。
高中时候的裴尹,全身心都沉浸在与家人的无声怄气中,直到父亲去世,在成长中学会照顾残缺一块的家庭。
他没有什么谈恋爱的心思,即便尹欣曾经也催过他找女朋友,但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就还挺好。经营着客栈还有和朋友合作创业的小公司,偶尔带着妈妈和妹妹旅旅游,日子已经很充实了。
初遇俞安,在西阑机场。
那会他觉得能在这个时间来西阑旅游的人,要不就是摄影师,要不就是自由职业者。
但俞安显然不是前者。
他给了她一把伞,完全是出于好心。甚至可以说如果是其他人,他也同样会这么做。
后来她住进了自己的客栈,独自一人,还不爱笑。
裴尹对她产生了好奇,言语间总喜欢逗她,看她冷冰冰的小脸逐渐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小表情,他觉得还挺有意思。
阿文提议让他带俞安一起走西阑环线,他也是心血来潮,反正这姑娘正好一个人,搭个伴,路上也不至于太无聊。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呢?
可能是看见她被别人欺负,也可能是那个夜晚的笑容,又或许是对她过去经历的唏嘘。
总之,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俞安有了某种关心,那股关心同对家里人和阿云阿文的不一样。
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关心。
带着私心的那种。
回过神,裴尹晃了晃俞安的肩膀:“别睡,讲讲话。”
“喉咙疼,不想讲。”
“俞安,”他说,“如果活着出去了,就好好生活。”
她眼皮动了动:“怎么算好好生活。”
“重新找份工作,去社交,尝试点不一样的事,”顿了一下,“还有,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