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热,这一闷,久了有些热,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她轻轻地被褥底下,伸出了胳膊。
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人,也没盖被子。
雪色的绸缎,一睡下来,胸口敞开了一块儿,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芸娘心口一跳,脑子里陡然冒出那晚他赤身贴过来的画面,慌乱地闭上了眼睛,心虚之下伸手扯了一把被褥。
没想到,碰到了他搁在边上的手。
好凉。
他是不是冷了?
她刚才进净房看到了,两桶热水都在,他用冷水洗的澡。
虽说天热,但晚上用冷水,还是有些凉。
芸娘忙将身上的被褥,给他送过去了大半,感觉到被褥已搭在了他胸口上,才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正要入睡,压在被褥上的手,突然又碰到了他。
她敢保证,这回她没动。
碰上后,对方并没缩回去,指尖相连的那一块,如同一股电流,慢慢地传到了心口,身子不觉紧绷,两人谁也没动。
芸娘觉得很奇妙。
分明身子已被他里里外外都吃了个干净,如今摸个手却还在紧张,理智告诉她,应该将手缩回来,说不定是她占了他的地儿,但肢体却迟迟没动。
这番僵持了一会儿,旁边的那只手突然抬了起来,掌心整个盖上了她的手背,虎口嵌在她的大拇指上,轻轻一握,偏过头来问她,“冷吗。”
芸娘:......
她,她应该冷吗。
她一点都不冷,实则还有些热,但她此时并不想说一句不冷,因此而去拒绝了正牵着她的那只手,混混沌沌地点了头,“恩。”
裴安也感觉到了掌心里的暖意,大热天,夜里都不用盖被褥,哪里又会冷,但他牵着挺舒服的,也不想松开,“睡吧。”
“恩。”
―
芸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只记得被他牵着手,睁着眼睛很久都无法入睡。
后面困得不行,才闭上了眼睛,睡之前两人的手还牵着的,醒来,边上已没了人。
天色大亮,外面一片嘈杂。
应该是要出发了。
芸娘翻身爬起来,赶紧去找衣裳,青玉端着早食走进来,见她起来了,上前伺候她洗漱,“东西奴婢都收拾好了,童义已拿去放在了马车上,小姐吃完饭下去马车上就行。”
说完,又凑近她耳朵叨叨道,“昨儿的钦犯,刘家一家子都没了,御史台的侍卫就地埋了一个坑,全部扔在了里面,说是染了恶疾都死了,主子你觉得你信吗?肯定是姑爷下的黑手。”
芸娘:......
她倒是没说错。
“还有,昨夜邢公子被公主招进了房里,就住在你和姑爷隔壁,也不知道邢公子昨夜表现如何,你可听到了什么动静没有?”
芸娘一脸愕然,她,她该听到什么动静。
青玉递给了她一碗盐水,“希望邢公子能想得开,对公主使些劲儿,保住一条命应该没问题,奴婢可是听说了,迎接公主的北人已经到了建康,从这过去还有两日就到了,他要是还搞不定,就只剩死路一条。”
怎么说当年也是陪着主子走过来的人,不能当真看着他去送死。
芸娘:......
第37章
邢风昨夜确实在公主的房里,熬灯写了一个晚上的信。
一百封信函,换他接下来的安宁,只要他今儿晚上写完了,她就不带他去北国。
“以后每隔一月,本宫便派人送他一封信,他不是爱我吗,本宫也爱他,就算是装腔作势,只要能让他有那么片刻愧疚不安,本宫也值了。”
邢风埋头挥洒着手中狼豪,一句没搭。
明阳侧躺在床上,拿手撑头看向他,“邢大人,你心里是不是恨死本宫了。”
答案显而易见。
见他依旧没理,明阳抬头看了一眼隔壁,自嘲一笑,“本宫还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料到邢大人竟然如此痴情。”
她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反悔,因为他觉得三娘子安全了。
有裴安护着,能不安全吗。
所以,他邢风才会在关键时候,给她来这么致命一击,宁愿死也不愿帮个忙将她娶了,让皇上毫无后顾之忧地将她送去和亲,送到北国人的手上。
不过这事怨不得他,是她自己先对他不义。
“你说,他们在隔壁,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明阳真不是为了刺激邢风,纯属好奇。两个毫无瓜葛之人,半路被逼成亲的人,当真能有什么感情吗?
这回邢风终于有了反应,脸色一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对她破罐子破摔。
行,又惹急了。
“放心,他们知道你在本宫这儿,不会有什么动静,本宫将你叫来,是不想让你睡马厩,你邢大人太干净,怎么能让那种地方,玷污了你。”
邢风讽刺道,“邢某如今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是,他名声让自己毁了。
他其实宁愿睡马厩,也不愿来她这儿,是她逼迫的,“抱歉,本宫纯属是走投无路,才生了如此下策将你拉下水,你放心,本宫临走时已经求过了父皇,等你在南岭待上两年,他自会将你调回去,官复原职估计有些困难,但在京城谋一个小官,不成问题,以你的能力和本事,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邢风没答,脸色的讽刺之意愈发明显。
明阳叹了一声,黯然伤神地道,“成,还是骗不了你,本宫都要被送出去了,皇上应下的那些什么话,能有什么用呢,你将来还是靠自个儿吧,岭南虽荒,你耕出一块田地,糊口没问题。”
她又道,“你的人生是本宫害的,你遭了难本宫心里也难安,但那样的灾难突然降临下来,本宫也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邢大人,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是刚好本宫的自私,牺牲到了你,如果可以重来,本宫可能当真不会选你这个刺头。”
邢风脸色漠然,垂目继续写信。
明阳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真不与本宫一同去吗。”
“邢某祝殿下一路顺遂。”
明阳也没为难他,不去就不去吧,以他的个性,要真被她带去北国,说不定半路就该自绝了,“那就劳烦邢大人,再送最后一程,等本宫到了北国人手里,你便彻底自由了。”
―
晨光斜照在了廊下的一排柱头上,队伍整装好,再次出发。
路途依旧没什么风景,实在无聊,芸娘挑了一本书勉强瞧了起来,可瞧不上几页,便生了困意,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好几次醒来,都见裴安盯着手里的书页,神色认真入神,似乎那书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半点都不觉得累。
正揣测,他开了口,“路途一向如此,枯燥无味,等到了建康后,你买点自己喜欢的书籍拿上车,打发一下时辰。”
芸娘点头。
但她不是很想看书,等到了建康,她还是去买副象棋吧,她还从未同状元下过棋呢。
第二日中途只休息了一回,到了晚上,也没有驿站可住,一行人原地扎营。
天空漆黑一片,不见半颗星辰,夏夜又闷又热,草丛里还有蚊虫,芸娘没了赏景的兴致,坐在屋里的冰块前,同青玉聊天。
裴安去了赵炎那,迟迟没回来,见夜色已深,芸娘洗漱完,留了一盏灯在床上,自个儿先歇下了。
半夜时,芸娘醒了一回,睁开眼睛,裴安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她身旁,一头墨发散在了双人枕上,同她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一时分不出彼此,耳边虫鸣声传来,夏季的夜仿佛格外的宁静。
也不知道为何,内心突然安稳了下来,芸娘唇角轻轻扬了扬,重新闭上了眼睛,一觉到了天亮。
―
第三日傍晚队伍到了建康。
还未进城,从山道上,远远看到了城市的一角,芸娘便开始激动,掀开帘子问身后人,“郎君,是不是要到了?”
“嗯,还有半个时辰。”
知道他曾在建康待过两年,她迫不及待地问,“建康大吗。”
“嗯。”
“热闹吗。”
“到了就知道。”裴安被她问了几句,也没了心思再瞧书,合上书页,撩开帘子看了一眼。
山路蜿蜒,脚下城市的大半个轮廓映入眼底,熟悉感扑面而来。
回临安打了一个转,又回来了。
彼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已是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三品命官还娶了个媳妇儿,人生几大喜事,似乎都让他占完了,建康的官场还不知道会热闹成什么样。
这会子怕是人已堵在了城门口。
下山的路,走得缓慢,到了半山腰,前面来了一个宫中的侍卫头儿,立在窗外唤了一声裴大人,见他掀起了帘子,笑着道,“裴大人,殿下问,咱们打算在哪里落脚。”
“她想住哪儿。”
“殿下说,建康裴大人熟悉,一切都听裴大人安排,至于北国的使臣住在哪,裴大人应该也清楚,殿下还说,在离开南国之前,她仍旧是南国的公主,无论去哪儿,裴大人都得负责她的安危。”
裴安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自由自在地玩几日。
“让她备好马车。”裴安说完放下了车帘,过了一会儿,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回头便同芸娘道,“东西收拾好,准备下车。”
芸娘一愣。
不是还没到吗。
裴安没有同她多解释,弯身去穿靴,芸娘也来不及去问,赶紧蹭了绣鞋,提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跟上了他的动作。
马车一停,裴安先跳下去,等芸娘从帘子内一出来,直接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两人走了这一路,夜里即便躺在了一张床上,都还未曾这般亲密过。
脚一落地,芸娘脸色已红了半边,裴安的手松开了她的腰,又往下一滑,牵住了她的手。
芸娘被她往前一带,身子不觉贴在了他身侧,还未站直,他突然又偏下头来,附耳道,“记住,有我在,你不用去怕谁,也不用去讨好谁。”
芸娘不太明白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只茫然点了下头,正纳闷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抬头便见对面的一块平地上,单独停了一辆马车,并没有跟上队伍。
裴安拉着她径直朝马车走去,到了车前,侍卫替两人拂起了帘子。
芸娘似乎明白了。
是私奔吗。
裴安先踩了木凳上去,芸娘跟在他身后,弯身钻进去的瞬间,脸上还带着一抹隐隐的期盼,一抬眼,神色却猛然震住。
马车内,坐满了人。
明阳,赵炎,邢风,还有刚上去的裴安。
芸娘:......
明阳坐在最里侧冲她一笑,先打了招呼,“裴夫人。”
芸娘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走了这一路,还是头一回见到明阳,地方有限,赶紧点头行了礼,“殿下。”
一侧坐下的裴安脸色不太好,似乎也没料到,车上会有这么多人。
第38章
先上来的三人均坐在了马车一侧,明阳在最里侧靠窗边,邢风坐在中间,赵炎则在最外面。
裴安在几人对面落座后,并没往里面移多少,面对着邢风,只给芸娘留出了一人位置,芸娘落座后,便对着了赵炎。
马车再宽敞,五个人挤在了一起,也显得拥挤,无论是谁,稍微一抬头,都会碰到对面好几道目光。
气氛安静又诡异。
唯有赵炎一脸精神,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眼后,半点没察觉出哪里有不妥,高兴地道,“这一趟真热闹。”
众人:“......”此时能觉得热闹的,恐怕只有他赵炎一人。
谁也没搭他的话,赵炎也没觉得尴尬,继续闲聊了起来,“裴兄,这建康和临安有何不同?”
裴安无心说话,“自己去看。”
赵炎讨了个没趣,也没放弃,偏头越过身边的邢风,接着又问明阳,“阿姐,你不是说去过建康吗。”
明阳始终抿着笑心头正乐着,赵炎说得没错,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两大才子坐在了一块儿,养眼又养神,能不热闹吗。
明阳点头,“嗯,曾经逃难的时候经过。”
赵炎当她是玩笑,“阿姐何时逃过难?”
“两岁。”明阳轻松地道,“被叛贼从应天府一路赶出来后,到了建康,依稀记得有那么一条江河,浪涛声骇人,水花溅起来打在脸上,如寒冬冰珠,浸入骨头,冷得很,自那以后一声都不敢哭。”
话音一落,马车内一阵沉默。
芸娘挺意外,没料到她光鲜夺目的背后,竟也有这么一桩磨难。
她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模糊,只知道王家的根并非一开始就在临安,皇上登基后,从各地调配了不少家族迁移到了临安,其中就有王家。
王家的根基是在江陵,她的父母也是在江陵相知相识。
王家祖父是江陵节度使门下的一名副将,祖母一族则是言情书网,大儒出身,名望极高,可惜膝下只有祖母一个女儿。
皇上登基后,看中了祖母的出身,到临安时她也有两岁,如今却什么都不记得。
赵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明阳说的逃难是何时。
两岁的事,赵炎早就不记得,换做一般人,肯定也都忘了,只有刻骨铭心,当真害怕过,才会留下那么一点印象。
赵炎当下拍了一下胸膛,“阿姐不怕,您是我南国的公主,身份尊贵,谁敢造次我赵炎头一个不答应,且这回不是还有咱们裴大人在吗,肯定不会让阿姐有事。”说完,他看向裴安,邀功道,“你说是吧,裴兄。”
在他赵炎眼里,他的兄弟裴安就是最厉害的。
裴安脸色平静,“护殿下安危,是臣的职责。”
明阳闻言扫了他一眼,笑了笑,“有裴大人在,本宫自然放心。”
几人没与队伍一同进城,等到队伍快到山脚下了,坐下的马车才开始徐徐驶动,有赵炎这个话兜子在,再尴尬的气氛,也被搅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