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浩临半晌抬头,揉揉发红的小鼻子,低声道:“冷宫快断粮了。”
齐帝一怔,接着恍然,佛奴是在为冷宫生计发愁啊!
他揉揉小团子的头发,很慷慨大方道:“冷宫这个月的吃食,我包了。”
齐浩临一听,大大松口气。
一个月后,卷心菜又长出来了,番薯是特别品种且长得快的话,应该也能吃了。
到那时,也会寻到别的法子维持生计。
总之,有野男人这个承诺,至少,这个月不会饿着。
他突然想到,自己是因为解了一道术数题,才换到一个月吃食的,哪……
齐浩临想了想问道:“老师,解题能换钱么?”
齐帝再次一怔,接着又恍然,佛奴这是想靠解题养家……
他心情再度复杂起来,点点头道:“能。”
齐浩临闻言,不过大喜过望,太好了,终于有一个来钱的法子了。
他马上用讨好的眼神看向齐帝。
齐帝受不住这种眼神,自动自觉道:“只要有人需要解题,我就接进来,咱们一道解开。”
齐浩临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奶声奶气道:“多谢老师!”
齐帝到这会儿,却又发现一个问题。
佛奴才三岁,言行举止却像一个小大人。
冷宫几个女人,一个太监,小娃儿也没有一个同年纪的玩伴……
得给佛奴找个小伴读。
午后,齐帝在养心殿召见数位大臣,商议给齐浩临找小伴读的事。
大臣们闻言,十分踊跃推荐自家的子侄,为了这个伴读名额,差点当殿打起来。
齐帝见他们争得不可开交,拍拍手道:“各位爱卿,佛奴的伴读,要符合几个要求。一,年纪不得超过五岁;二,身体健康,聪慧过人;三,并不晓得父辈的事,以为自己是被贬入冷宫的,要跟着佛奴一道受苦。”
大臣们一听,一时安静了下来。
第一个和第二个条件倒不难,但是第三个条件么……
小娃儿在府中娇生惯养的,哪儿受得了苦?
最后,兵部侍郎提及自己的小儿子,道:“犬子今年五岁,特别聪慧,但也特别顽劣,臣愿意送他进冷宫受苦。”
齐帝便留下兵部侍郎详谈。
要把小伴读送进冷宫,同样是要编一个故事的。
并且,小伴读若年节要出来见亲人,也是需要特别安排的。
齐浩临这几日倒是相对放松,因为野男人信守承诺,每日总会按时提食篮进冷宫。
食篮里,还时不时有小娃儿喜欢的甜品。
并且,他留意到,野男人和苏娘娘之间,近几日并没有幽会,只在白日见面时,会偶然眉眼传情一番。
非常明显,他们的感情在升华。
渐渐脱离俗气的搂搂抱抱,升华到灵魂的碰撞。
齐浩临很希望野男人和苏娘娘之间的感情能继续升华,最好升华成纯粹的兄妹感情。
这一日午后,齐浩临午睡才醒,就听见殿外有小娃儿哭声,他不由吃惊,抱着床柱子滑下地,自己套了鞋子,“哒哒”跑出殿外去瞧。
殿外台阶上,坐着一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娃。
小男娃正哭得伤心。
苏娘娘诸人在旁边安慰着。
齐浩临挤上前,问苏娘娘道:“他是谁?”
苏娘娘牵住齐浩临,叹了口气道:“他姓简,叫行真,父亲原是兵部侍郎。前几日兵部侍郎一家获罪,男的流放,女的发卖,小娃儿就……”
她看一眼简行真,拉着齐浩临走远几步,小声道:“总之呢,他家里获罪,他没处去,被送来冷宫了。以后,你带着他玩罢。”
齐浩临回头看看简行真,很是可怜他,叹道:“还这么小呢。”
简行真哭了一会儿,发现身边好像没人了,抬头一瞧,几个女人已经进殿了,只有一个三岁小娃儿坐在身边。
他想到一夜之间,父亲被流放,母亲被发卖,一下没忍住,又“哇”一声哭了起来。
齐浩临伸手,拍拍简行真的小肩膀。
他想着对方的处境,再想想自己,相比较之下,自己好像还算幸运,毕竟母亲在身边。
他奶声奶气道:“简哥哥,你别哭了,以后,我会照应你的。”
简行真擦泪道:“你才三岁。”
齐浩临严肃道:“三岁也可以养家。”
简行真突然有些羞惭,自己五岁了呢,并没有想过要养家。
齐浩临又道:“你好好学本事,长大了就可以救回父母。”
简行真眼睛一亮,是啊,哭没什么用,得学本事才有用。长大了,就去救回父亲母亲。
他才五岁,之前在府中千娇万宠,并不知道人间愁苦,一夜之间,发生这样大的变故,除了哭,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想了起来,进冷宫之前,有位公公告诉他,说冷宫关着一位小皇子,他进来了,可以跟小皇子作伴。
简行真看一眼身边的小娃儿,问道:“你就是那位小皇子?”
齐浩临“嗯”一声道:“你可以叫我佛奴。”
简行真也有小名,但他不想提,只说了自己的大名。
两人互通姓名后,感觉熟络了些,便聊了几句。
简行真说了自己父母获罪的事。
齐浩临便也介绍一下冷宫目前的情况。
两个小小男子汉说着话,看向冷宫大门,满心沧桑。
第15章
晚饭时,摆在两个小娃儿跟前的,是一碗肉粥并一只白煮蛋。
简行真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惶惶然,现下进了冷宫,众人似乎颇照拂他,心里到底安定了一点点,倒是乖乖拿勺子吃粥。
他之前在府中吃饭,奶娘都要千哄万哄,才能哄完一餐的。
如今却……
他吃着粥,想起母亲和奶娘,一时又红了眼眶。
齐浩临之前吃饭,都是任由苏娘娘或者兰嬷嬷拿勺子喂养,现下却不肯让人喂了,自己拿过勺子吃起来。
饭后,兰嬷嬷拿了一罐糖腌野果出来,各挟一颗给两位小娃儿解馋。
简行真嘴里含了野果,和齐浩临牵手在院子里溜弯,又坐到树下说心事。
简行真朝齐浩临道:“是你父皇降罪我家的,你要是见到你父皇,替我们求情,没准我父亲和母亲就回来了。”
齐浩临叹了口气道:“我见不到我父皇。”
简行真之前在府中特别受宠,凡事只要在大人那儿撒泼打滚一番,基本能如愿,因有些不能理解齐浩临身为皇子,为何被关在冷宫,又为何不能见到父皇。
他问道:“为何?”
齐浩临沧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在地下拣到两支小树叉,递一支给简行真,两人比划着玩起来。
玩耍着,倒是暂时抛开了一些烦恼。
晚上安歇时,苏娘娘安排简行真和齐浩临睡一起。
小娃儿乍然离了父母,心下不安,不宜独自睡一张床。
再者,冷宫人手有限,两个小娃儿睡一起,也方便大家照应。
简行真见苏娘娘像照应齐浩临那般照应他,心下安定了许多,待躺上床,便和齐浩临耳语道:“我母亲以前也这样照料我。”
齐浩临再次感觉自己比简行真幸运,冷宫虽苦,母亲却一直在身边。
苏皇后见殿中多了一个小娃儿,明显热闹了许多,佛奴也明显活泼了许多,心下大是欣慰。
一会儿,见两个小娃儿睡着了,苏皇后便吹了灯,让兰嬷嬷守夜,自己和千霜进侧殿去睡。
齐浩临其实是装睡。
他今日见着简行真的情状,颇有些感触,一时睡不着。
简家应该是犯了大罪,待到简行真长大,他父亲与母亲,大概率凶多吉少。
简行真,大概率已经是孤儿了。
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啊!
齐浩临又想起自己的处境,颇有些焦虑。
他与皇帝八字不合,这件事其实很凶险。
要是皇帝有什么头痛脑热,齐国有什么不顺,有哪个不长眼的提一句,说这是冷宫那个八字不合的皇子冲撞所致,到时自己和苏娘娘,一样凶多吉少。
处于这种情况下,自己不一定能活到成年。
得设法摆脱这种困局,早日走出冷宫,不能坐以待毙。
他与苏娘娘被困在冷宫的根源,是因为他与皇帝八字不合,那么,摆脱困局的法子,须得从这个地方着手。
要设着法子从各个方面证明自己的存在有利皇帝,有利齐国,借此摆脱那种八字不合的说法。
到一定时候,再设法叫那个当初提过八字不合的人出来改口,说通过某事某局势等,他与皇帝的八字已经相合了,那时,自能走出冷宫。
出了冷宫后,接触到宫内和宫外的事,知晓齐国局势,或者还能帮着简行真调查他父母的事。
若他父母是冤枉的,当设法相救。
齐浩临翻个身,又寻思着,待明儿野男人来了,须得问问皇帝的事,看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给皇帝带来利益。
第二日一早,野男人却没有来。
至傍晚,野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和苏娘娘说了几句话,这才检查齐浩临的功课,检查完道:“佛奴,我今日听到一个消息,说因你上回和陈国小皇子比试书法,扬了国威,有几位大人对此事印象深刻,候着时机,在皇上跟前提了提,说你总归是皇子,须得启蒙才好。皇上也念着几分父子情,已让人安排下去,要给你寻一位老师。过几日,该当有老师进冷宫,定时向你授课,你有疑,尽可以询问老师。”
齐帝一则政事繁忙,二则擅长的地方不在教育上,因早想寻一位真正的大智者来教导齐浩临。
前几日,他便叫人去寻访齐国大智者顾平道的踪迹,今日得到消息,已寻到顾平道。
估摸着,过几日,便能把顾平道请至冷宫。
齐浩临一听野男人的话,自然惊喜交集。
皇帝终于记起他了。
既是皇帝派来的老师,定当知晓宫中一些事,自己可以旁敲侧击,多多打听。
另一个,还可以通过这个老师,与皇帝建立一点间接联系。
若还有什么国什么国的小皇子来了,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出去表现,定要表现得更好,博取更多眼球。
总之,要设法向皇帝证明,自己是一个有利皇帝的人。
八字不合什么的,纯属胡说。
齐帝眼见小娃儿眼睛亮晶晶,满脸喜色,不由颇吃味,一提起皇帝,佛奴就这副样子……
待齐帝告辞走了,简行真过来和齐浩临道:“我觉得这个男人很威风。”
齐浩临奶声奶气道:“从哪儿看出来的?”
简行真学大人的口吻道:“不是看出来的,是一种感觉。”
他看看身边三岁的小娃儿,认为他不懂什么叫感觉,一下生出优越感来,负手踱步,点评道:“他走路,是一副谁都不能挡我的样子。这个样子很威风。”
齐浩临点头承认,嗯,野男人是很拉风。
若不然,苏娘娘也不会与他……
接下来两日,齐浩临与简行真同进同出,一起吃吃玩玩,巡视菜地,相处颇愉快。
第三日早上,齐浩临与简行真吃毕早饭,正在院子里玩耍,便听得冷宫大门一响,张公公带着一位年近五十的儒雅老者进来。
苏娘娘诸人听得动静,已是迎出来。
张公公当下站定,跟苏娘娘见个礼道:“娘娘金安!”
苏娘娘有些受宠若惊,看了张公公一眼。
齐浩临在旁边见着,却是欣慰,啊,张公公态度的转变,证明皇帝对苏娘娘和我的态度已有转变。
张公公当下介绍身边的儒雅老者道:“这位是顾公,皇上请来给佛奴授课的老师。”
顾平道当即上前见过苏娘娘。
苏娘娘已是镇定下来,平静受了礼。
她又喊身后的齐浩临和简行真道:“过来拜见老师!”
齐浩临便和简行真上前行礼。
张公公今日,比往常有耐心,态度也算不错,他待众人与顾平道见过,这才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大概意思就是顾平道每日早上会过来授课,每旬休息一日等。
一时大家进了殿,苏娘娘又让齐浩临和简行真行了正式拜师礼。
自从太子殿下与陈国小皇子比拼书法后,太子殿下的威名,早就传遍齐国了。
顾平道也有耳闻。
他当下暗暗观察太子殿下,眼见太子殿下虽才三岁,说话举止十分有章程,心下自是暗暗称奇。
张公公在旁边跟苏娘娘道:“咱家已把顾公送进来了,这便回去交差。”
待张公公走后,顾平道开始检看齐浩临早前写的字做的题,这一看,跟齐帝一样震憾了。
太子殿下才三岁啊,得多聪慧,才能做出这些题。
他心内震憾,脸上却不动声色,仿佛眼前的娃儿,也是一个普通娃儿。
待检看完功课,他便列了一道术数题,讲解一番,推到齐浩临跟前道:“两刻钟之内做出来。”
术数题,会便会,不会便不会,半点做不得假。
太子殿下若能在两刻钟之内做出这道术数题,那他便是七国最聪明的孩子。
若如此,自己须得用另一套法子来教导太子殿下。
简行真在旁边看着齐浩临做题,心下颇为羞惭。
先前,父亲请了老师来给他启蒙,他总是撒泼打滚逃课,要不然就装病,就是不肯好好学。
到现在,他也诵不出一首完整的诗。
瞧瞧人家佛奴,都会做术数题了。
简行真第一次深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向学。
他握了小拳头,决意以后要跟着佛奴一道,努力学习。
顾平道瞧一眼简行真,推给他一张字贴,淡淡道:“两刻钟之内,描十个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