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液从赵老太太病号服的第一颗口子往下淋,宛如冬季里的一盆冷水兜头落下,将人浇了个透心凉。
赵老太太低头愣愣看着胸前的血迹,腿一软,几乎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她怎么忘了,这丫头片子都快不行了,她这时候跟她杠上,万一真出什么事儿,这丫头家里人不得赖上她!
对比起老太太的噤若寒蝉,时天天吐了一口血之后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她拿出床头放着的毛巾,轻描淡写地擦了擦嘴唇上的血丝,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突然笑了,“来啊,继续骂啊。等会儿要是我发病了,你刚好可以替我们家出医药费。”
“我一场手术费也就几万块钱吧。啧,不过你们家有钱,应该不在意这么点。”
“凭什么,你可别想赖上我!”赵老太太脸色瞬间惨白,抱着卷半湿的卫生纸脚步退后两步,干枯的手掌慌乱直摆,“你发病可跟我没关系!”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时天天将毛巾搭在床沿,明亮眸子里戾气十足,阴森森道:“我问你,以后还敢私自拿我的东西吗?”
“不不不。”赵老太太脑子难得清醒一回,赶紧将头摇成拨浪鼓,对上时天天威胁的眼神,飞快保证,“不拿了不拿了,以后都不拿了!”
时天天又轻声问:“还敢对我妈指手画脚吗?”
“不不不!”赵老太太余光中扫到胸前的一片鲜红,惊恐地后退,手都快摆出了残影。
还指手画脚,她以后都不敢跟这家人说话了!
一老一少隔着床柱对峙,气氛凝重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就在这时,十二号病房的屋门再一次被推开。
“天天,看谁来了。”宋女士温柔的声音响起。
几乎在仰头的一瞬间,时天天周身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乖巧明媚的笑容,“爸!”
变脸之快,让病房内的另外两个老太太都措手不及。
随宋女士进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蓝色条纹衬衫的儒雅中年男人,是时先生。
时先生手里还拿着装满资料的公文包,刚进来就看到女儿床边赵老太太身上的血,顿时慌了神色:“天天,你又不舒服了?”
整个病房里也就天天有这种动不动咳血的症状,这血的主人根本不做他想。
时天天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事,都是瘀血,医生说我最近状态很好。”
话是这么说,宋女士还是坐下来给她仔细检查过一遍,确定真的没什么问题夫妻才俩放下心。
也就是这时,他俩才注意到病房内诡异的气氛。
“赵阿姨?”宋女士迟疑的目光在女儿和站在女儿床边一动不动的赵老太太身上徘徊。
她刚刚注意到隔壁床上一片狼藉,有些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要说关心,他们家跟老太太关系没好到那份上。
要说找茬,老太太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也不像要找事。
而且以老太太往日的性子来讲,真要有什么事这会儿她早就咋呼开了。
最后还是时天天笑着说:“赵奶奶看我身体不舒服,过来关心我,一不小心被我弄了一身血。可真不好意思,是吧,赵奶奶?”
最后一声长悠悠赵奶奶,喊得又甜又腻,成功将赵老太太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如梦初醒般地往后猛退两步,对宋女生二人慌乱摆手道:对对对,我关心她呢!什么都没做!”
说完她竟连身上的血迹都不顾,活像身后有什么恶鬼追一样,一溜烟冲出病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时天天看得一阵好笑,结果转过头,正好对上两道审视的目光。
时天天:“……”
好么,得意过头了。
赵奶奶,您老做贼心虚这么明显,我很难跟爸妈解释的晓得伐?
第3章
在时家的家庭模式中,鉴于宋女士人民教师职业光环下的丰富育儿经验,她顺理成章承担了虎妈一责。
相应的,公司里说一不二的时先生,在家里其实就是个温柔的老父亲。
赵老太太溜走的情形虽然可疑,但宋妈对老太太的印象本来就不好,就算猜到了什么,也干脆装作不明白。
至于时爸,女儿生病都这么严重了,谁都不如他闺女重要,自然更不可能教训时天天。
所以这事俩人随便问两句就有惊无险算过去了。
两个小时平缓地过去。
临近十点,护士们带他们一家人去手术室外等候。
上手术台前,时爸爸鼓励地握了握女儿的手,“天天,加油。”
时天天躺在手术床上回了个大大的笑。
床底滑轮滚动,手术室的门也被缓缓合上。
头顶依旧是熟悉的刺目白光,感受到身上麻醉效果逐渐发作,时天天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缓缓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依稀间她似乎听到耳边手术夹与托盘碰撞的声音。
真是奇了怪了,她都打了全麻了,怎么还能听到外界的声音,难道是麻药过期了?
时天天自己都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虽然能听到外界声音,但她其实没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确切地说,她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反而像是一团游离的意识体。
随着这个想法出现,时天天眼前黑暗的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扒开,露出了严肃的手术室一角。
灯光下,‘时天天’正躺在手术台上,主治医生站手术床边认真地给她做手术,旁边的护士有条不紊地给医生递着工具。
人群之外,一个无人看见的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瘦弱女孩呆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看着他们。
她大概二十出头,脸上没多少肉,脸色透着一股长期在病痛折磨下的惨白,即使如此,那双大眼睛里却依然闪着光,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倔强。
时天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居然是透明的。
所以,人死前真的会灵魂出体?
做为经过二十一世纪高等学校素质教育的进步女青年,时天天飞快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凑到手术台前去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过她忘了一件事,为了保证无菌操作,她头上蒙了一块布。
时天天:“……”
要不是头上这块布是绿色的,还真挺应景。
手术进行一个多小时,时天天也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干脆找了个平整的桌面坐着他们发呆。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出这间手术室,不然说不定还能飘出去看看。
‘滴’。
医院里检测的仪器突然发出一阵异响。
主治医生深深吸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但手术室内的气氛却不知不觉间又沉重了几分,除了医疗器具的碰撞声,再无其他杂音。
“噗。”时天天拖着下巴,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段子,不自觉笑出了声。
那句话大致是这么说的:如果手术室医生嘻嘻哈哈跟你开玩笑,那一般这台手术基本没啥问题,但如果医生全程态度严肃一声不吭,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仪器什么的时天天看不懂,不过她知道她的身体情况确实严重了。
――原本就是透明的手,现在颜色变得更淡了。
时天天低头望了望自己几乎风一吹就要消散的手掌,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手术大门。
时先生和宋女士等在外面。
“嘀――”
手术室的那台仪器发出一道更剧烈的声响,原本还算平静的手术室突然产生一阵骚乱,护士脚步急促:“周主任,病人生命体征突然下降……”
时天天的手更透明了。
果然不行么。
一切是不是就要这么结束了?
虽然已经预想过了很多次,但真到了这一刻,时天天发现自己竟然还是难以接受。
她站起来走到手术室门口,伸出手想要穿过去,结果如预料中一般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
可那头,时先生和宋女士还在等她。
【叮。】
耳边又出现了两个小时前曾出现过的幻听。
而且症状似乎更严重了。
【――代骂系统为您服务,时天天同学你好,我是系统小代。】
【检测到目前生命体健康度为百分之一,符合系统激活条件,请问宿主是否接受绑定?】
时天天恍若未闻,手放在那道犹如天堑的手术室大门上,努力做着无用功。
不管手术结果怎么样,她想出去再见见时先生和宋女士。
【感受到宿主抵触情绪,现为宿主插播本系统功能广告。】
【客户版:你是否有过明明占理却骂不过别人的时候?你是否有过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结果遇到情况只能‘嘤嘤嘤’的时候?生气吗?愤怒吗?这种时候,只需要付出全部愤怒值,你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代骂!】
【宿主版:你是否有未完成的心愿?你是否有在骂人方面有超强的战斗力?如果是,你!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
时天天无动于衷。
【代骂系统:感受到他人强烈愤怒且无力处理局面时临时接管对方身体,帮助对方取得骂战胜利。
任务奖励:活着。】
活着。
时天天转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
系统抑扬顿挫地声音仍在耳边继续:【代骂系统为阶段性任务制,每完成一个任务宿主可积累百分之五的健康度,健康度为百分之百时宿主将会痊愈,与此同时系统自动解绑。】
痊愈。
时天天眼睫微颤,慢慢将放在手术门上的手抽出来,转头环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奇怪生物的影子,那道声音似乎只存在于她脑海里。
【请问宿主是否同意绑定?】
时天天想了想,慢慢抬起手抚上耳廓,声音微哑:“系统?”
【在,宿主可以称呼我为小代。】
竟然是真的。
“你在哪里?”
【按照宿主这个世界地理解,我位于您的灵魂所在的空间层。】
听起来一点都不现实主义。
时天天放下手,抿唇问道,“如果我接受,是不是以后就要穿越到其他世界做快穿任务,然后等任务做完,我再回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病就好了?”
【……】
【建议宿主少奇怪。】
【本系统任务只需要宿主在任务来临时穿到被骂人身上,代替其解决困境即可,不存在穿越世界这种不科学现象】
时天天:“……”
好像也没科学到哪去。
但是灵魂出窍这种事都有了,多个奇怪的系统好像也不奇怪。
不过,时天天皱眉道:“为什么会是我?”
【根据本系统的缜密分析,宿主‘只要骂不死就往死里骂’的嚣张态度与‘死了也要骂’的顽强精神和本系统高度契合。您!就是本系统最需要高端的人才!】
时天天:“……”似乎被夸了,也似乎被骂了。
“那如果任务失败呢?”
【健康度清零,同时系统解绑。】
也就是说,如果她真的接受了这个系统的任务,那么代骂期间,一次都不能输。
时天天敛下眸子,握紧手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健康度都是肉眼不可见的,除此之外,怎么证明你说得都是真的?”
怎么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梦?
【每一次任务完成后,除健康度外宿主将会获得十万的代骂酬金,任务完成后自动转入宿主账户。】
时天天:“……多少?”
【十万元。】
时天天瞬间站直了身体,小脸有些严肃,“提什么钱不钱的,代骂不就是为了帮助那些被欺负的人伸张正义吗?”
“钱不重要,活着不活着也不重要,我这个人就是见不得无辜人被欺负。还有,你怎么还在墨迹?绑定。”
【……宿主,你刚刚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闭嘴!”
【好的……绑定完成――鉴于宿主健康度目前仅剩百分之一,身体濒临死亡,现在开始第一次任务。】
时天天一懵,这么快的吗?
还不等她再说什么,眼前的场景骤然转换,原本手术室内阴冷的光线很快被一道带着暖意的阳光驱散。
随之而来的还有耳边嘈杂的喧闹,汽笛声、咒骂声、不远处座位上人大嗓门打电话的声音,一道道声音,汇成了一曲城市内公交车里独有的交响乐。
十一二点的时候,正是上下班高峰期。
公交车内空调尽责地吹着冷风,但这也改变不了车内座少人多,犹如沙丁鱼罐头般的拥挤窘境。
时隔半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城市生活里,空气里满是生活的气息。
时天天坐在靠窗地座位上,震惊地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惊吓中倒吸一口气――
呕!
一股汽车内独有的车厢被太阳暴晒过的糟心皮味混着人群里乱七八糟的气息扑鼻而来,形成了一种只有晕车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令人泛呕的味道。
时天天干呕一声,捂着口鼻,眼睛里瞬间被逼出泪花。
这是什么味儿啊!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相信这一切是都真的。
谁做梦能梦出这么恶心又真实的味道啊!
就在时天天因为晕车而头晕恶心时,有人突然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
耳边响起一个五六十岁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说那么久都不知道给我让个座,听到没?快起来!”
时天天:“???”
第4章
随着老头不悦的训斥声传入耳中,时天天脑海中也多了一些不属于本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