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小舟遥遥【完结】
时间:2023-02-12 17:32:47

  裴青玄不疾不徐扫过她纤细笔挺的肩背,又落在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停了一停。
  她这般严肃,仿佛此地不是酒肆雅间,而是宣政殿的朝会内,一位忠肝义胆的臣子在与君主谏言。
  可她不是臣,他此刻也不想当君主,他们只是红尘间的一对寻常男女。
  “不必这样紧张,坐下说。”
  裴青玄朝她伸出手,见她闪避,也不介意,只收回手慢慢道:“朕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今日既将这两样东西给你瞧了,便是看在往日情谊,给你指条明路。”
  李妩微怔,疑惑看他。
  “只要你回去与楚明诚签下和离书,之后楚国公府不论是贬官流放,亦或抄家杀头,再不会牵连你半分,这不是明路?”
  在她惊愕目光下,裴青玄唇角微勾,施施然道:“阿妩何必这样看朕?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朕明白。三年前,你不是做过一遍?”
  他笑意愈深,也愈冷:“一回生,二回熟,何况和离书朕都替你准备好了,拿回去按个手印即可,毫不费心。”
  笑语间的嘲讽宛若泠泠利刃,刀刀剜向李妩的面门,她捏着那两本册子,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这哪里是明路?他分明是要借此撕破她的脸面,毁掉她现有的安稳。
  深吸一口气,李妩躬身再拜:“楚国公府上下清清白白,绝无反叛之心,呈上这本奏折的臣工恶意诬蔑我国公府,想致楚家于死地,可谓用心歹毒。陛下如若不信,可于朝堂上命他拿出证据,另派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共同审议,我们府上行得正坐得端,定然全力配合有司衙门盘查。”
  见她字字铿锵,却半点不提和离之事,裴青玄嘴角笑意渐渐退去。
  长指轻抚过温凉的杯壁,再次掀眸,他眉目淡漠:“你仔细看看,是何人奏本。”
  李妩稍顿,再次翻开那本奏折,眼底满是惊愕。
  第一遍的时候她只顾着那骇人听闻的八大罪,全然没注意奏折末尾并无署名――
  难道是密折?
  她疑惑抬头,对上裴青玄那双黑涔涔的凤眸之后,心下咯噔一下,一个可怖的猜想浮上心头。
  “这里面的罪状,都是你编的?”她握紧奏折,难以置信地看他。
  裴青玄笑了:“朕还当你近朱者赤,近草包蠢,变得如那楚明诚一样蠢钝了。”
  李妩脸色白了又白,既气愤他这话一下骂了他们夫妻俩,又惊怒于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虚构罪名,诬蔑臣工?荒唐,这也太荒唐。
  胸口剧烈起伏了两息,她蜷紧拳头,难掩怒意:“陛下怎能如此?枉顾事实,迫害忠良,简直是……昏君行径!”
  这话换来一声嗤笑:“楚国公府是忠良?阿妩说这话也不脸红。”
  语毕,他好整以暇看着她渐渐涨得通红的脸,像是在欣赏什么极有趣的小玩意儿,凤眸弯起,笑意里好似透着一份宠溺:“至于昏君嘛,阿妩倒没说错。”
  他从从容容拂了牙白袍袖:“于你的事上,朕的确只想当昏君。”
  李妩表情一滞,乌眸满是震颤,好半晌才寻到她的声音:“上回…上回你不是愿意放过我了,如何又反复无常,出言反尔?”
  裴青玄淡淡乜她:“朕何时说过放你?”
  李妩噎住,而后嘴唇翕动,没什么底气道:“那时都那样了……你都走了……我以为……”
  “都哪样了?”裴青玄眉梢微挑,做出一副苦恼样子:“把话说清楚些,不然朕不明白。”
  他故意的,他便是将她当猴儿戏耍!
  一股怒意冲上心间,李妩再维持不住君臣有别的客套,她将那两本册子按回桌几,深深盯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青玄眯了眯眼,还是那副尽在掌握的淡然语调:“不装了?”
  李妩咬着红唇,最终在与他的对视间败下阵来,嗓音有些崩溃的恳求:“就当我求你,放过我吧,别再纠缠不休。”
  这话裴青玄都听烦了,他垂眸,瞥过压住册子的那只纤细柔荑。
  “这两样,朕容你选一样。”
  全然冷漠的语调,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李妩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两本册子:“臣妇不明白。”
  裴青玄抬眼,这回是半点耐心都无,幽深迫人的目光直勾勾攫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和离还是守寡,你选一条。”
  薄薄的窗户纸终是被捅破,图穷匕见,两相对峙,沉默中仿若有硝烟弥漫。
  李妩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我若不选呢。”
  “你不选,朕替你选。”
  裴青玄牵过她按在册子上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牢牢包裹在炽热掌心,仿佛要捏碎揉入般,神情冷硬:“先和离,朕再杀了他全家,阿妩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李妩白着脸道:“你个疯子。”
  裴青玄不怒反笑:“既知朕是疯子,阿妩还敢激怒,真是……”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大胆。”
  李妩吃痛,皱着眉强忍着不出声,裴青玄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那咬出来的牙印,眸色愈暗。
  不够,身体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还不够。
  她如此不听话,他该将她锁在紫宸宫的床上,让她从头到脚都落满他的痕迹,全身上下都染上他的气息,她的眼里只能有他,嗓子里也只能喊他的名字……她的身子、她的心,也只能属于他。
  炽热的眸光如有实质,李妩觉得手背都发烫,忙慌张将手挣脱出来,脚步也往后连连退去。
  好在他并未其他动作,只坐在榻边,目光幽静地看着她:“是你自己选,还是朕帮你选?”
  事到如今,李妩也知自己势必得做出个抉择。
  他纠缠不休,就拿出这些,不就是想报复她另嫁他人的事么。
  “我需要一些时日考虑。”李妩稍稍抬起下颌,尽管相较于面前的男人,她犹如蝼蚁对大象,毫无气势可言。
  裴青玄眉尾稍抬:“多久?”
  李妩沉吟:“这样大的事……”
  “七日。”
  裴青玄直接给她规定时限,长指轻划过那本红绸册子:“楚明诚那时应当已回来了,正好可以签下和离书。”
  他望着她,薄唇噙笑:“朕很期待,七日后阿妩拿着和离书来见朕。”
  李妩看着他那胜券在握的浅笑,从未觉得这人能如此可恨,心头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敢显露,只紧抿着唇上前抓过那两本册子,转身就走。
  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才将走到门边,身后响起男人声音:“等等。”
  李妩背脊一僵,蹙眉回头,语气微冷:“陛下还有何指教?”
  “朕只是想提醒阿妩,不要再耍些告状之类的小孩子把戏,免得自讨苦吃。”
  裴青玄漫不经心扫过那把束着柳色腰带的盈盈细腰,似是想起什么,薄唇微勾:“至于指教,这回就算了。”
  李妩蹙了蹙眉,待转过身,猛然反应过来他后半句话里的深意,脚步不由顿住,脸畔也一阵发烫。
  无耻。她咬紧了唇,手搭在门边时,一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回头冷冷道:“陛下还是别指教了,糟得很。”
  撂下这话出了气,她压根不敢再看男人的脸,拉开门扭头就跑。
  那两扇木门还吱幽幽地晃着,雅间内面如冠玉的年轻帝王垂下眼,看着搭在桌上的那只修长手掌,眉心轻折。
  糟得很?骨节分明的指缓缓收拢,分明记得那日她纤腰弓得犹如拉满的弦,红唇虽紧咬得泛白,仍泄出两三声猫儿似的嘤咛。
  两根指尖无意识轻搓了搓,再次看向那空落落的门口,他黑眸轻眯,小骗子,且等着。
  早几日崔氏就收到李妩的口信,说是楚明诚出外差后,她便回来小住,是以早早就命下人将李妩出阁前所住的玉照院打扫得浑然一新。
  如今好不容易盼的小姑子回来了,崔氏连带安姐儿、寿哥儿皆欢喜不已,亲自去门外相迎。
  “姑母,抱抱!”
  “抱我抱我,哥哥重!”
  眼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一左一右举着手要自个儿抱,李妩哭笑不得,弯下腰:“好,都抱!”
  她试着一边抱一个,没想到过了一个冬天,两孩子都重了不少,从前都能抱起,现下抱着还有些吃力:“看来你们俩这个年可没少吃。”
  “可不是嘛,一个两个都吃成小猪了。”崔氏笑着,上前朝两孩子拍了拍手:“你们姑母进门连口茶都没喝呢,就要累着她,等你们爹爹下值回来,我可要告状了。”
  李家大郎李砚书继承了李太傅严肃谨慎的性情,素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小时候李妩第一怕父亲,第二就怕这位长兄。如今父亲年纪越大,又当了祖父,倒没年轻时那般严肃,对孙辈更是和蔼可亲。而长兄升任刑部侍郎,专司刑罚诉讼之事,威严愈重,莫说这对小娃娃了,就连李妩和二郎李成远见到长兄黑脸,都得讪讪往后躲两步。
  这不,一听到娘亲要和爹爹告状,两个小团子立刻不敢再闹李妩,乖乖叫乳母抱着了。
  “长兄威严依旧,瞧把安姐儿寿哥儿吓的。”李妩转眸再看温柔如水的长嫂,轻轻笑了下:“小时候我和二哥背后还给大哥取诨名,叫他黑脸罗刹,还嘀咕过就他这脾气,哪家小娘子敢嫁给他?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他撞大运,娶了位这么温柔的美娇娘回来。”
  “你呀,才回来就打趣我。”崔氏被说得粉面羞红,亲亲热热去挽她的手:“你的院子早收拾好了,咱们边走边说。”
  李府不算太大,两进两出的院落,因着李妩已逝生母是江南人士,府邸也按照原先主母的喜好,修建装潢得清丽典雅,山石花木奇秀精巧,移步换景。李妩的玉照院在府邸西侧,小院外以粉墙围着,墙上种了大片的蔷薇花藤,可惜现下才初春,只有光秃秃的藤,若是初夏仲夏时分,蔷薇盛开,千朵万朵,煞是怡人。
  崔氏是位体贴的长嫂,李妩出嫁这些年,这院子依旧给她留着,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打扫,好叫她随时回来都能住上。
  李妩心里则是打算,再过两三年,安姐儿大了,就叫安姐儿住进玉照堂,小娘子有一处自个儿的院落,清静又自在。
  一行人进了屋,素筝和音书没闲着,收拾着箱笼。
  崔氏与李妩坐着闲聊了一会儿,见小姑子虽然说说笑笑,眉眼间却透着一阵憔悴疲色,只当她是有些累了,便带着两个孩子起身。
  “你先在院里歇息,待到晚些父亲与你两位兄长回来,咱们一家人边吃边聊。”
  “有劳嫂子了。”
  “悖一家人说这话作甚,你能回来住,家里人都不知道多欢喜呢。”崔氏笑着点了点两个孩子:“前两日你没来,这俩小家伙追在我身后问了八百遍,姑母什么时候回来呀?就连你长兄也问,要不要派马车去国公府接你。我说哪像怎么回事,巴巴上门去接,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她随口说笑,却是误打误撞戳到李妩的心事。
  若她真与楚明诚和离,可不就是要娘家的马车上门去接。
  将长嫂与侄儿们送出玉照堂后,李妩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倚在廊庑柱子下,盯着那一整面枯瘠的蔷薇花藤出神。
  七日。
  七日之后就得给他答案。
  他嘴上说得好听,给她选择,可她有什么可选的,若不和离,难道真拖着楚家满门去死?
  她虽与赵氏有过节,但婆媳不和是内宅琐事,与整个楚国公府的兴衰荣辱相比,不值一提――何况李府危难落魄之际,全靠楚国公府的关系才得以好转,这份实实在在的恩情,他们李家没齿难忘。
  和、离。
  李妩嘴唇轻动,无声在舌尖念着这两个字,心下无比沉重。
  两个时辰前,她还读着楚明诚那封盛满相思与爱意的书信,他盼着早日回来与她相聚,她也这般盼着。
  可现在,她袖中静静躺着一份拟好的和离书,而她思忖着他从平阳归来后,她该如何提出和离。
  她怎么开得了口?
  楚明诚又如何会同意?
  夫妻三年,鸳鸯交颈,琴瑟和鸣,这般感情,这般姻缘,哪是考虑七日,说拆就能拆,说断就能断的?
  李妩心乱如麻,一丝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又化作凄冷绵密的秋雨般,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她的心被淋得湿透,萧瑟寒意一点点刺进肌肤骨髓,胸口快要被那苦涩的冷雨淹没、冲毁,就连眼角也不禁染上朦胧湿意。
  那个人若是要报复她,那他做到了。
  这份生离的苦痛,三年前她因他受过一遍,如今又要因他受上一遍。
  日落西斜的晚风轻扬起她耳侧的碎发,李妩隔着衣袖捻着那本和离书,闭了闭眼。
  也罢,她叫他尝了三年爱人背叛之苦,今时今日,这份与郎婿分离之痛,她受着便是――和离之后,她再不欠他。
  至于楚明诚……
  一想到他那张诚挚热忱的脸,李妩鼻尖泛酸,夫妻三年,就当做是一场安稳祥和的梦吧。
  日后让父兄官场上多多照应着他,他也能按照赵氏的心意,娶位孝顺听话的新夫人,生儿育女,再不用再夹在她与赵氏之间左右为难。
  不知不觉,远方天空铺满红霞,金红色落日笼罩安静清幽的小院。
  崔氏派了丫鬟来请,说是父兄已经回来,一齐去花厅用晚饭。
  李妩打了盆热水洗了脸,为着叫气色好些,略略施了层薄粉,颊边与樱唇都点了胭脂,她本就生得白,浅抹些颜色就娇美得桃羞李让。她又未曾生养,仍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的轻盈体态,温婉的栀子色裙衫将她衬得如初夏枝头的栀子花般清冷灵秀。
  后院伺候的婆子见着她,都忍不住感叹:“小娘子真是半点没变,方才您远远走来,老奴恍惚以为回到您尚未出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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