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昭吐着血,努力睁眼去看方向。
她看到支离破碎的封印,看到封印中心已经昏迷过去的师窈,师窈的周身还源源不断地涌出着白光,对抗着封印最后的力量。
她还看到……
在一片乱石废墟之中,那被血染红的黑蛟又再次飞了出来。
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啸,整条蛟龙冲入了封印之中,叼起里面的东西,顷刻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成功了。
师昭终于放心地昏死过去。
-
师昭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她中途醒了一次,只模模糊糊地瞥见白梧长老冷峻的脸,又骤然转入昏迷。
隐约听到有人压低嗓音交谈。
“这孩子伤得很重,但命好歹是保住了,若不是师窈体内那一道剑气护体,恐怕连尸骨都不剩。”
“只是她的体质和旁人不太一样,具体如何还待观察。”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煞气?”
细碎的说话声在她耳边震动,她却茫茫然什么也不知道,想要伸手抓住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沉重。
“不好,她的元气怎么散了!”
“不应该啊,难不成她的魂魄已经受过伤了?”
“……”
师昭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从一片混沌之中转醒数次,都睁不开眼睛,直到周遭的嘈杂声逐渐褪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将冰冷的手指覆在她的眼皮上。
“醒。”
清淡威严的一个字。
师昭骤然睁开双眸。
少女乌黑的眸子没有焦距,覆着一层水雾,瞳底映着头顶倒悬的寒晶玉魄,像月落寒潭,泛着幽幽的光泽。
直到被捏着下巴偏过头,眼底才映出那青年的眉眼。
可还是没有意识。
巫羲将掌心拢起的元气,再次推入她的体内,看着那双眼睛一点点焕发出生机。
“魔神大人……”
极为低弱的一声呼唤。
巫羲摸了摸她的发,“乖孩子。”
他长长的睫毛覆住眼底的涟漪,把少女抱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臂弯。
师昭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紧紧搂着他的手臂,目光穿过巫羲,才注意到自己此刻处在一座石窟内,身下是温养魂魄的灵池。
灵气浓郁。
这是在灵墟宗。
原来是巫羲亲自来找她了。
她骤然想起什么,急急道:“那封印……”
“黑蛟已将本尊的头颅送回。”
青年忽然低头。
他漆黑的长发落在她的锁骨上,发梢拂过肌肤,挠出淡淡的痒意。
她扭动了一下,更近地凑过去看。
头颅吗?
那秘境里埋藏的是,竟然是巫羲的头颅?
是她眼前这个吗?
师昭好奇地打量,视线从巫羲浓密卷翘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到微抿的薄唇,又到他波光暗涌的眸子里。
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看出什么了?”巫羲淡淡问。
她想了想,说:“头顶的晶石有些晃眼,您凑近些,我再仔细看看。”
巫羲不假思索,立刻凑近。
他一只手抱着她,她仰躺在他的臂弯里,这种骤然低头逼近的动作,从远处看,旁人还会以为他在把她抱在怀里深吻。
可师昭的视角上,却是鼻尖相触。
唇还离两寸的距离。
他没有吻她。
但那双眼睛像寒冬乍暖,褪去了死气沉沉的阴冷,有了不一样的涟漪。
只要有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样,她舍命去帮他,才是有意义的。
师昭又主动亲了上去。
她只是飞快地一亲,又立刻分开,唇角漾起得逞的笑容,“有温度了。”
温度?
巫羲下意识问道:“什么温度?”
“活着的温度啊。”她又去凑上去,和他脸颊相贴,轻轻蹭了蹭,“您能感觉到我的温度吗?”
巫羲唇角僵住,半晌才道:“……能。”
暖暖的,柔软的,脆弱的。
以他敏锐的感官,甚至能感觉到她脸上浅浅的绒毛。
他不是第一次触碰,但在这寂静的洞窟里,在她一点点的引导下,所有的感觉都被放大了不少,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
是来自躯体,还是来自她?
“我也能感觉到您的温度。”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就像您感觉到我的一样。”
巫羲垂眼,“……是么?”
其实没有。
就算有了头颅,魔神也还是冰冷的神,他越冰冷,她在他的感知下越显得温暖。
她极其擅长撒谎。
她用非常虔诚认真的语气,在他深深的目光中,又轻轻道:“您不信的话,亲我一下就知道了。”
“……”
巫羲最终还是没有亲她。
师昭虚弱地咳嗽着,心道这求爱之路真是坎坷艰巨,她再这样来个几回,可能哪天真把命折腾没了,都得不见得等到他爱上自己。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巫羲是魔神,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揣度。
至少……他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
不像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欢.好,他压根不会想起有她这号人。
够了。
她不急。
过于着急刻意,才会适得其反。
师昭又在巫羲怀中靠了一会,才主动催促他回去,“这里的灵气太过浓郁,对您不好,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巫羲起身离去。
她重新浸入灵池之中,刚放松身子,又感觉冷风拂面。
巫羲又回来了。
他站在她身边,弯下腰,认真地在她身上加固了一层法咒,“日后再遇到危险,这法咒会通知本尊。”
再强大的法咒,都比不上他亲自过来。
“嗯。”
师昭乖乖点头,青年放心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离开。
后来,师昭又在灵池中泡了很久。
直到翌日清晨,白梧长老亲自带着几个弟子进来,本是做好了准备后事的打算,谁知小姑娘非但恢复了元气,反而能睁开眼睛说话了。
绝处逢生。
白梧做了几百年医修,都不曾见过这种奇迹。
白梧细细地为师昭检查了一遍,发现她除了体质弱了点,什么问题都没了。
“没事就好。”白梧虽然很疑惑,但还是安抚师昭道:“你这一睡就是半个月,让大家好生担心,以后莫要如此莽撞了,下次可没这么好命。”
师昭点头,又迟疑地问道:“长老……那个秘境……”
“那秘境的事,是我们失察,才害得化神期魔修混入其中。”
白梧一提及那秘境,神情便尤为沉重,下意识就想抱怨封印的事,一想起师昭的身份,登时欲言又止,只重重一叹道:“目前受伤的弟子甚多,但好在都保住了性命,除了你,其他人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姐姐也没事吗?”
“师窈?”白梧想了想,笑道:“那魔修足足有化神期修为,原本她是应对不了的,但幸运的是,在进入秘境之前,她曾与我派云游多年的师祖鸿华道君有过一段机缘,师祖在她体内预留了一道大乘期威力的剑气,及时击退了那魔修。”
“说来,你姐妹二人如此靠近那封印而安然无恙,想必是因为那道剑气。”
击退黑蛟是因为剑气,但破除封印纯粹是因为女主光环。
师昭心底掠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佯装惊讶和感激,“这么说,还是姐姐救了我……”
真不愧是女主。
随便一个机缘奇遇,就是大乘期。
这个时期才是书的早期,别说大乘期,连化神期的修士都凤毛麟角,但当她这个恶毒女配有了化神期暗中相处,女主便也相应得到了更厉害的机缘。
也不会有人去怀疑,女主为什么没有死。
不过也好。
不管他们怎么揣测这次封印之事,只要不怀疑到她身上就行。
师昭去白梧长老的洞府换了身崭新的衣物,才回到了住处。
一路走回去,发现灵墟宗比之前安静不少,有些熟面孔不见了。
破旧的竹屋并不挡风,半个月没人住,屋内已经覆满了厚厚的灰尘,师昭拖着疲惫的身躯,决定把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正在打扫间,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逼近。
“师妹。”
师昭抬头,目光从云纹黑底的长靴,到天青色的衣摆,最后到少年清透泠泠的黑眸中。
她握着扫把的手不自觉捏紧,挤出一个笑容来,“清言师兄。”
清言的脸很白,衬得眸子又黑又静,盯着人不说话时,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师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许久,清言垂下眸子,并不打算和她拐弯子,直截了当道:“我有一些话,想与师妹聊一聊,师妹可有时间?”
师昭:“我要去打扫……”
少年倏然捏诀,只见一道御风咒之后,屋内变得干干净净。
清言抬眼看她:“现在有空了吗?”
“……”
这人平素看着好说话,实则做事目标清晰,态度强硬,心肠硬冷,是个标准的对事不对人的类型。
不然为什么在她大病初愈刚回来,连屁股都还没坐热时,就非逼着她问问题。
完全拒绝不了。
片刻后,师昭僵着身子,和他面对面坐着,很想倒杯茶转移一下注意力,都被他推拒。
“不必。”
清言说:“我有三个问题,着实困扰许久,问完就走,还请师妹不要介意。”
他的嗓音温柔有礼,似在安抚,每个字却压得她有些紧张。
师昭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裙摆,“好,师兄请问。”
清言说:“第一个问题,那日师妹声称洞窟中有妖怪,后来我得知那魔修并非秘境中妖物,为何他第一次见你,却没有伤你?”
第一个问题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日黑蛟其实已经伪装过了,佯装是“刚刚苏醒”,但是清言之所以会问她这个问题,显然就是不信这个理由。
师昭拿准了他没有证据,暗暗一咬牙,低头道:“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进去的时候很小心,刚看到龙尾就赶紧跑了出来,连里面是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所以它才没有注意到我……”
“又或者。”
她硬着头皮道:“他只是冲着别的目的而来,并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少年眸中的疑窦丝毫未减,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是特别满意。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朝她微微一笑,“第二个问题。”
“那日迷雾之中,为何师妹突然不见了?再次出现却在那洞窟外?”
清言双眸透冷,字字直击灵魂。
他当日为了便于寻找每个人的踪迹,特意在进入迷雾之前,在每个人身上都下了不同种类的追踪香,所以师昭不见之后,清言立刻锁定了她的方位,并且追踪过来。
以师昭表现出的柔弱,她应该乖乖待在原地才对。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远的洞窟外?
师昭一僵,显然也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攥着裙摆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清言的心思居然这么缜密。
如果她回答不出来,她毫不怀疑清言会立刻把她抓到宗主面前。
怎么办怎么办……
师昭大脑一片混乱,忽然听到远远一道声音,“是我把她拉走的。”
另一边,一身鲜亮鹅黄的少年悠然跨进,抱臂靠在门板上,挑了挑眉梢,冲清言调侃道:“哟,这架势,是审犯人呢?”
清言黑瞳微暗,那吊儿郎当的小少爷又大步跨到师昭身边。
“人家大病初愈,你就这么为难人。”
顾让啧啧摇头,长臂一伸,将师昭的肩一搂,“那天,是我看她一个人危险,才把她拽走了,结果这丫头不领情,又把我甩开跑了。那黑雾里连方向都摸不清,她一个人跑远了也正常——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清言:“……”
师昭:“……”
师昭晃了晃肩,想把这人甩开,顾让又说:“你看,她现在也不领情。”
顾让一边说着,一边放开师昭站直了,冲着师昭眨了下右眼,像是在说“我救了你,看你怎么感谢我”。
清言:“师妹,是他说的这样吗?”
师昭转过目光,镇定下来,“是。”
“好。”
清言说:“我要问第三个问题了,顾师弟可否回避一下?”
顾让瞪眼:“草,你还打算问?!你没看到她现在很虚弱吗?”
清言却不为所动。
他背脊坐得挺直,眸子一派清正端肃,“师弟若不回避,那我便问了。”
师昭的唇色有些泛白,勉力一笑,“师兄问罢,无妨。”
“这第三个问题——”
清言看向师昭,黑眸一沉,陡然掀起锋锐寒光。
“你那日……为什么要推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