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秀的眉眼、温柔的双瞳,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娥。
她缓缓将手递给男人。
被他握紧右手,用力一拽,整个人便跌倒在男人怀里,被他遮蔽在暴雨之下。
“阿若好想你……”
女子抱着男人,双眸盈泪,“阿若已经十年不曾抱过夫君了……”
男人含笑看着女子。
那副皮囊下,与齐子湛身形最为相似的蔺扬,一边默念顾氏一族的法诀,一边暗暗心惊。
这蛇妖居然就是元妻阿若!
齐子湛尚且还是普通兵卒之时,他第一任暴病而亡的妻子。
蔺扬头皮发麻。
人妖殊途,谁能想到这千年大妖居然给凡人当过几年的妻子?如今还痴缠不放?
蔺扬后悔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只当是骗条蛇,谁曾想这蛇妖来头不凡,就算有迷惑催眠的法咒,他也怪瘆得慌。
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蔺扬俯身,继续在女子耳边低低蛊惑,“别怕,我们来日方长,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分毫。”
“只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在这无边雷雨之中,成为女子心中最温暖的一束光。
“阿若必须坦诚告诉为夫……为夫平步青云战无不胜的真相是什么?”
女子仰头看着他。
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凑到对方的耳边,眼底的混沌变为清明,轻笑道:“你猜。”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再次化为幽幽的绿。
……
将军夫人的住处被团团包围。
“姜青妩”的陪嫁丫鬟惊慌地拍门,却被士兵捂着嘴拖走,屋内被困住的少女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靠着软枕昏昏沉沉。
她平躺在床上,青年就压在她的上方,手指还勾着她的下巴。
“然后呢?”
少女困得已经睁不开眼了。
可青年非要骚扰着她,时而捏她的脸,时而摸她的牙,时而挠着她的下巴,像之前他玩弄那只白猫一般。
那白猫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哼哼唧唧地翻身,又被他捏着下巴转过来,金瞳凝视着她,“师昭。”
“魔、魔神……大人……”
“后来怎么样了?”
她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胡乱啄了一下青年的唇,乖得令人心软,他还不放过她,非要知道后来的故事。
为什么那么感兴趣啊。
这么无聊的话,不妨去折腾外面那些讨厌鬼啊。
师昭只好认输,紧阖的双睫微微颤动,甚至无需再去扫那话本子,便能接着讲下去。
“书生的妻子选择成全书生,她决定时常出门,给公主和书生独处的机会,尽管心里难受极了,可只要能对书生好,她便甘愿。”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公主最终知道了真相,逼迫书生斩断前缘,那书生夜夜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发妻,他承认自己很自私,无法舍弃已经得到的一切,这上天仿佛是在捉弄他。”
“他想,安排好发妻的出路,或许能瞒过公主,可又发生了一件事。”
师昭说着一顿,微微垂睫,叹息一声。
“书生的妻子怀孕了。”
“能有一个孩子,是他们成婚三年来的心愿,偏偏早不早晚不晚,这个孩子来的如此不是时候,仿佛冥冥之中在挽留着什么,书生无法再狠下心来,终于还是放弃了,决心守护自己的发妻,舍弃仕途。”
“可公主怎么可以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呢?她本就是食邑三千石的长公主,如此尊贵,如果书生胆敢挑衅皇家的威严,她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发妻顾全大局,她亲自去求了长公主。”
“她跪在的公主脚下,卑微地祈求公主嫁给书生,将她的身份抹去,她会在生下孩子之后自愿消失,那孩子权且当只猫猫狗狗养在后宅便是,将来,公主会和书生举案齐眉、儿孙满堂,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公主自然是答应了。”
“但公主心狠手辣,绝不留下后患,她杀了书生的发妻,与书生成婚,书生表面上佯装不知,在朝中一步步成为只手遮天的权臣,扶持太子登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还与公主生下了一个女儿,看似一家三口,十分和睦,实则恨透了公主,恨不得杀了她。人在得到权势之后便会怀念过去,他开始不断地怀念亡妻,想起亡妻的诸多好处来,他温温柔柔的亡妻,不知比这雷厉风行的蛇蝎公主强上多少倍,他看见公主的脸便想吐,犹如看见了仇人。”
“表面上,他对亡妻生下的女儿不闻不问,实则暗中照顾,看着他们的女儿出落得越来越好看,眉眼间像极了亡妻。”
“这书生一直认为,他只爱自己的元妻。”
……
“你们这些无聊的修士,真是可笑。”
阿若幽幽吐着红信子,在蔺扬耳畔流连。
她一直是清醒的。
此刻才露出了真面目。
蔺扬发现自己被她缠住了。
那巨大的蛇尾不知不觉在他周围环绕了数圈,骤然收紧,勒着肋骨,他被她死死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你们的催眠之术固然有用,可一开始就伪装错了。”
“我夫君……怎么可能会来……”
阿若笑得讽刺。
齐子湛,是不会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亡妻是一只蛇妖。
这是她心甘情愿为齐子湛换来的一切,十年来,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实现了平生的夙愿,看着他越来越霸气威严,没有人知道,那是昔日对她温柔的夫君。
她怎么可能让之功亏一篑呢?
这蛇妖陡然仰头,发出凄厉的咆哮,妖气直冲天空,刺耳的声音令人头疼欲裂,埋伏在暗处的师窈和清言见状不妙,同时跃出,出手要击杀这只蛇妖,蔺扬却突然大吼道:“窈儿,快躲开!”
他看到阿若胸口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那是妖丹!
她难道这是要……引妖丹自爆?!
“你们错了。”
阿若扭头看了师窈等人一眼,笑声越来越尖利,她笑得前仰后合,脸颊上的蛇纹若隐若现,暴雨冲刷着她娇美的容颜,这一幕显得凄美而诡异。
头顶电闪雷鸣。
她仰视着这苍穹,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们想用夫君来骗我,你们以为我在乎他爱不爱我吗?以为我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我才不在乎!”
她在乎的从来都是,夫君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娶了那么多任夫人,阿若也许难受过,却从不怪他。
她只会有一点点的私心……
她会在大婚那日附身在他每一任妻子身上,与他拜天地。
与他拜天地的人,只能是她。
阿若的笑声越来越骇人,师窈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那妖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到了阿若的喉间。
眼看着就要自爆了。
师窈飞快地往前冲去,却被清言拉住手腕,“师妹冷静!”
“蔺扬危险!”师窈惊骇欲绝,不管不顾地甩开清言的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别妨碍我!”
清言微微一僵。
蔺扬隔着雨幕,远远地看着少女为了他如此失控的模样,也是一怔。
师窈拔剑冲向了阿若。
清言也再也顾不得其他,挥剑出鞘,紧随其后。
两道剑光划开雨幕,串接着千万雨滴,结成四面八方的密网,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妖丹已被阿若捏在了手里。
“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今日我便拖着你们,一起去死吧!”
阿若笑着,用力去捏妖丹。
就在这一瞬间,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爆喝:“住手!”
阿若一僵。
她猛地回头,看到匆匆赶来的将军站在雨幕之中。
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注视着她。
“夫……”阿若唇瓣颤动,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难道你……”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妖?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子湛凛然而立。
他身后站着无数士兵,即使被风雨洗刷,仍然严整有序,铁枪森然,肃杀无匹。
齐子湛只看了阿若一眼,便冷冷看向师窈,猛地一挥手,“这些人擅闯将军府,举止可疑,意图不轨。”
“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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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蛟隔空出现时,师昭刚睡着了。
这可怜的少女,终于被魔神大人放过之后,又被黑蛟吵醒,她头疼得不行,眸底满是不满。
巫羲抚着她的发。
动作悠然,像是在顺猫儿身上的毛。
“神尊可不知道,此刻外面可真是一处好戏。”
黑蛟阴恻恻一笑,把外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一个蛇妖为了凡人夫君,甘愿牺牲自己,假死十年。
一个凡人为了蛇妖夫人,十年来佯装不知夫人是妖。
“可真是愚蠢。”
黑蛟心里嗤之以鼻,什么情情爱爱、自我牺牲,也只有最愚蠢的妖族才干得出来这样的事,白修了千年道行,还不如一丁点大的师昭。
黑蛟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少女带着点儿鼻音的嗓音响起。
“哪里愚蠢了,这不是很令人感动吗?”
黑蛟:“?”
他没听错吧?这是师昭说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少女还煞有其事地吸了吸鼻子,像是被感动到一样,攀着魔神的手臂坐起来,大着胆子伸手扭过青年的脸。
她和那双冷淡威严的金眸对视。
吧唧。
先亲一口。
“如果我是蛇妖,魔神大人是将军。”
再亲一口。
“我也愿意为了魔神大人而死啊。”
作者有话说:
师昭:满口骚话jpg
黑蛟:谢谢,有被肉麻到。
这两个故事都不是什么绝美爱情故事,其实有一点点偏向于黑/童/话吧,后面还有一些反转和揭秘。公主和书生的故事是话本子!!也就是民间百姓编的,真实情况其实没这么狗血。昭昭在学习中的巫羲面前这样讲这个故事,其实也有自己的一点目的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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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这少女实在太会花言巧语。
巫羲垂眼看着她。
亲了他两口的师昭仰着头,望着他的眼神,腻得简直要化成一滩水了。
一副随时要为他牺牲的样子。
仿佛在等着什么。
巫羲沉吟片刻,却问:“为何都是女人为男人牺牲?为什么都是在失去之后,男人才会对女人恋恋不忘?”
这魔神听故事听得上瘾,此刻还不忘提问。
真勤奋好学。
少女小脸一垮,心道她是不是最近撒娇太频繁了,导致魔神大人要对她的撒娇免疫了。
怎么还惦记着故事呢。
她长叹一声,眼尾轻掠,笑意讽刺道:“因为,这些话本子,是由民间那些穷酸书生所写。”
“他们都认为,男人追求权势地位是天经地义,女子出嫁从夫,为了夫君殉葬或是牺牲,便值得歌颂赞美,相反,如公主这样的人,便是嫉妻悍妇。”
所以,书生的元妻是贤妻。
那中途插足的公主是恶人。
人间有百态,但也不是什么都该学的。
师昭故意挑了个这样的故事来讲。
如果巫羲识字,他就会发现,这话本子上的后半段,远比她所说的还要难堪。
那话本子上写,书生才是最大的恶人。
亡妻并不意欲成全书生和公主,是他同时隐瞒着亡妻和公主,又在亡妻生产之后,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将一切赖在公主头上。
权势他要。
名声他也要。
书中说天下读书人都被他所诓骗,认为他是个重情重义、不畏权势之人,在亡妻死后数载仍然念念不忘,被逼娶了公主之后,多年来也不会向这个蛇蝎女人低头。
这是恐怖故事。
师昭才不会跟巫羲说这些。
她编了个女子主动牺牲的故事,引诱一般地,向魔神大人讨要诺言:“昭儿是您的元妻,不会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是吗?”
巫羲眼睫微扇,犹如火光下跳动的飞蛾,眼瞳里有一丝疑惑和迷茫。
片刻后,他摇头:“何至于此。”
他用不着。
一是不屑于此,二是毫无必要。
“道法自然,自有定数,今日齐子湛强夺蛇妖气运,以秘法控制人间十年战局,福德已尽,来世只可入畜生道。”
师昭愣愣地看着他。
巫羲冷淡说话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上回梦中所见,祭坛上冷漠的天神。
当时他便是那样看着跪地的臣民。
——“天道既定,不可更改。”
——“渡厄修炼,本是必经之路,尔等功德未成,当有此难,不可不劳而获。”
眼前的魔神,仿佛与白衣天神重叠。
巫羲虽已堕入魔道,可骨子里似乎还保留着至高冷酷的神性,就连所说的话,都那么像。
天道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