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时在他跟前,都是听话乖巧绝不欺瞒的做派。
好听的话说得太多,一旦稍有不慎,就会像现在这样被狠狠撕下面具,露出了那副狡猾虚伪的面孔,暴露不够忠诚的事实。
狼牙棒的铁钉划过肌肤。
师昭连呼吸都轻了,耳边传来青年喜怒不定的声音,“看起来,本尊的昭儿很喜欢挨打。”
他是略带讽意地叫着“本尊的昭儿”。
她平时自称昭儿,会显得自己乖巧,现在被他念出口,像是讥讽她的表里不一。
师昭感觉他又生气了。
她也不敢转过去,看不到他的表情。
空气很安静。
仿佛是在给她说话的机会。
师昭咬了咬牙根,小声道:“没、没有,昭儿不喜欢……”
“是么?”
尖锐的狼牙棒在蹭她的后脑。
她头皮寸寸发麻,情绪一被逼迫,眼泪便能熟练地流下,她含着哭腔道:“是……是昭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除了伤害自己的办法,昭儿想不到怎么做才能圆好这一切……昭儿实在是太想拿到镇魂石了,不想输给他们……”
“可昭儿答应过魔神大人不再自残乱来,所以才、才斗胆想瞒着您……”
“我……”
她说到这里,一时失了声,说不下去。
只无声无息地哭。
青年冰冷地看着她,眸底却掀起极淡涟漪。
说实话,他并不信她的故作可怜,不过……
“转过来。”
师昭又乖乖地转过来。
狼牙棒在掌心一转,手柄抵着少女的下巴,逼她仰着细颈。青年俯身凑近,看着她沾泪的睫毛。
“怕输?”
她委屈地应了一声。
行。
魔神睫羽微掀,露出那双戾气横生的眸子,他冲她阴沉一笑,“等着。”
“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魔神化为一道黑气,消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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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那白珩君也正应师窈的请求,抢回了装有镇魂石的锦盒,并朝着殷离挥出致命一击。
根本无须镇魂石的力量。
这渡劫期接近飞升的修为,以是臻至大道之最,千年积压的灵力如巨山压顶,无可抵挡。
殷离瞳孔剧缩。
杀招未至,他已要支撑不住,血沿着唇角滴落,狭长凤目含着惊怒死死盯着白珩君。
无处可逃。
然而下一刻,天地遽变。
一场狂暴的飓风横刮过天地,带着无穷无尽的神力,朝着所有人的面门轰然拍来。
“呼——”
风过之处,血雾砰然炸开,一个接一个,连接成无边血海,像燃烧的火海。
“啊啊啊啊啊!”
“啊啊!”
“这是什么……救……”
惨叫声迭起。
血雾连接成无数狰狞邪灵,从四面八方向众人撕咬而去,啸声凄厉,阴火重重,将天地燃成一片九重炼狱。
火海血雾,煞气漫天。
神光所至,万物崩析。
殷离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怔之后,陡然仰天狂笑,笑声猖狂而得意。
“你们这群蝼蚁,什么白珩君黑珩君,无知鼠辈敢和神尊作对,我告诉你们,今日你们都得死……”
他说着,一振袖摆,猛地转身下拜。
“属下恭迎神尊——”
白珩君面色一变。
所有人仙门面色大骇。
被血雾伤得不住咳血的师窈,此刻也骇然抬头。
神尊?
魔神来了?
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下,那剧烈盘旋的血雾之中,渐渐显露出黑袍青年的身影。
说是身影,也不是。
因为那是一道虚影,甚至称不上是个人,仿佛一缕无声无息的青烟,和至暗黑夜、清茫月色化为一体。
只有浅淡的轮廓。
和一双金色的、冷漠的眼睛。
所有人都看着他。
像是被吸引,又像是满足诡异的好奇心,迎着恐怖的杀机,不受控制地去窥探这个传说中的上古神。
然后魔神振袖。
袖底扇出一片血光。
作者有话说:
昭昭习惯性苦肉计,魔神大人真的要被她气死。
其实昭昭可以不那么麻烦,但是她想要的太多了,不仅要镇魂石还要实力地位别人的信任,所以老是很憋屈很迂回,这次魔神大人干脆自己杀过去了。
第70章
真正的神是什么实力?
没有人知道。
凡人修炼千年历经雷劫才可能飞升成仙,仙活万年也永远成不了神。
真正的神,是仅仅一根神骨便能改变一片大地的风水灵气,风雨雷电臣服于他,与天道相比肩。
甚至没有具体的样子,凡人皮囊只是他所幻化的形态。
所以当看到魔神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
而是抬头看。
好奇居然占据了第一位。
毕竟人族曾臣服于他,受过他的恩泽,想知道祖先们膜拜的上古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纯属人之常情。
但很快,他们也想起来了。
——魔神是来杀他们的。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血光铺天盖地,他们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殷红,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只是一瞬间。
在场的正道几乎被全灭,师窈当场被震到吐血,慕白泽惨叫着跌落在地,在血光将要吞噬他们的刹那,白珩君遽然挡在他们的面前,将手中的镇魂石挥了出去。
“去!”
金光轰然暴涨!
犹如太阳初升,光芒灿烂清透,毫无悬念地驱散黑夜,血光和邪灵被金光撕裂,朝苍穹之顶的神祗冲杀过去。
是神又如何。
既然已经永堕成魔,那便该受天道压制!
金光即将穿透上方的魔神。
“哼。”
巫羲眸底尽是讽意,眸光凝着一点戾色,漆黑的衣袍在黑夜中舞动,被金光勾出莹白的轮廓来。
“真是该死啊。”
巫羲抬手迎上金光。
白珩君眼前一阵阵发黑,以他渡劫期的修为甚至都无法驾驭镇魂石,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而被白珩君护在身后师窈等人,抬头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瞳底是震撼和恐惧。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天玄阁覆灭之日,魔神对上镇魂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灰飞烟灭,无一幸存。
后来赶来的正道别说是尸首,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没找到。
仿佛人间蒸发。
他们震惊不解、恐惧害怕,无法想象自己的同道们在临死之前经历了什么。
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刚出封印不久的魔神力量强大,还能与镇魂石全力一战,但今日的魔神伤势未愈、力量衰退,对上镇魂石会处于下风。
但就算这样,那魔神也差点真的击碎镇魂石的屏障。
只是终究还是镇魂石更胜一筹。
握着镇魂石的白珩君吐血不止,魂魄都快在冲击之下消散,师窈扶着宗主,恐惧地望着苍穹之上的魔神,双眸被周围尸山血海刺痛。
太可怕了……
师窈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幕。
她仿佛深陷地狱,不受控制地打着冷战。
“宗主,宗主你怎么样……”她跪坐在地上,慌乱地去叫慕白泽。
慕白泽体内的道心几乎被震碎,神智涣散,已经说不出话来。
连宗主都……
师窈从未如此惊慌害怕过。
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混沌混乱的状态,直到金光轰然湮没了魔神的身影,镇魂石的光转为黯淡,掉落在师窈的面前,这一场灾难才彻底停息下来。
师窈怔怔看着面前的石头。
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镇魂石?真正的镇魂石?
她眼底含着水光,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去捡那石头,而是仓皇地要用自己微弱的灵力去救身边的宗主。
白珩君半跪在地,含着满口血,对着慕白泽抬了抬手指。
一缕白光侵入对方心脉。
“别担心……”他捂着心口低咳道:“已经没事了……”
魔神,已经被击退了。
白珩君说完,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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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对于整个修仙界的正道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在魔族以四只一模一样的蛟龙迷惑他们时,殷离的出现暴露了真正的镇魂石的方位,消失千年的白珩君突然出现,用镇魂石击退了魔神,再次将魔神击伤。
至此,正道手中又有了筹码。
终于不用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了。
但坏消息便是,当日凡是去了东南的修士,幸存者不超过五人。
这一架是在人间打的。
那座城几乎化为废墟,城中百姓也几无法幸免。
事后赶来的灵墟宗弟子将所有重伤昏迷的修士抬走,一一篡改了幸存百姓的记忆,将之化为一场天灾,又在将军府的废墟之中,发现了重伤的清言和蔺扬,以及齐子湛的尸体。
清言蔺扬有修为护体,没有伤及魂魄,只有不同程度的伤。
但齐子湛身为凡人,是当场被蛟龙杀死的。
此外,还有被打晕的顾让,遭到魔修埋伏袭击而受伤的顾氏族人。
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只有师昭。
据说师昭之前因为行事鲁莽被姐姐责骂的原因,怕自己添乱,所以当日不曾跨出客栈一步,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一个。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哪里怪怪的。
但没人有空去管师昭。
师昭便开始演了,她一边内疚地抹眼泪,一边在灵墟宗内来回乱蹿,日夜不休地照顾自己的“队友们”。
一会去给顾让包扎,一会给师窈煎药。
少女因为历练有功的缘故,已经成功晋升内门弟子,此刻穿着内门弟子服坐在床边,低头去吹瓷勺中的汤药。
“姐姐。”
她小心翼翼地将瓷勺递过去。
师窈唇色苍白,黑发散落,衬得那张脸清冷而瘦削。
她被妹妹紧张不安的目光望着,还是拗不过她,低头将汤药抿了进去。
“昭儿。”
师窈垂着睫毛,叹道:“这一次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必这么紧张。”
“还是我的错。”师昭咬着唇,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带着鼻音小声道:“怪我和姐姐置气不出去帮忙,否则多一个人帮忙……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糟糕……”
师窈想说情况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那天的惨象太可怕,犹如噩梦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她,师窈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回荡着那些人临死前的惨状。
她看着眼睛澄澈的妹妹,还是决定不将那么可怕的事告诉她。
她转移话题道:“你可知道,宗主情况如何了?”
师昭回忆道:“我听颜婵长老说,宗主受了很重的伤,但因为被师祖及时护住心脉,没有性命之虞。”她说着,有几分好奇地问:“姐姐,他们都说师祖是……你召唤来的?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师祖呀?”
师窈睫毛微扇,面色有些不自在,“只是两面之缘。”
两面之缘。
对方却给了她天大的殊荣。
外面都已经传疯了,说灵墟宗内门弟子师窈结识灵墟宗祖师白珩君已久,却丝毫没有声张显摆的意思,此番正道没有全军覆没,全靠师窈及时召唤师祖力挽狂澜,而师祖他老人家,也极为看重师窈,有亲自收她为徒之意。
一旦师祖收了师窈为弟子,那师窈可就一步登天,不再是区区内门弟子了。
甚至有弟子在商量着怎么巴结师窈。
师昭从自己的住所一路走过来,不论是该听到的,还是不该听的,全都听到了。她装出一副单纯与好奇的样子,看着姐姐并不在意的神情,心里却泛着冷笑。
白珩君。
那不就是原书男主吗?
原书中师窈最大的靠山,屡次救师窈于危难之中,最终和师窈一起飞升的白珩君。
师昭上辈子没见过白珩君,前世他出现在人前时,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只听说姐姐如何风光令人羡慕,甚至连亲眼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师昭想得入神。
等她回过神来时,师窈已经夺过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对她说:“昭儿,我这里你不用管,你若有空,不妨去照看一下其他受伤的弟子。”
“好。”
师昭乖乖应了,接过空碗转身走了。
她全程都很沉默,全然没有之前吵闹和活力,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师窈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然后她拿出玉简,对清言发送了一句话。
师窈:【师兄何时有空,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想与你当面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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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墟宗宗主身受重伤,白珩君又重新出现,一时之间所有弟子长老都涌了过来,所有宗门大事,便落在了这位师祖手中。
白珩君头疼不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从前他当宗主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好不容易金蝉脱壳溜了,才安逸了几百年,这下又被盯上了。
灵墟宗的议事殿中,各大仙宗的长老宗主全都在。
白珩君坐在上首,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听他们在商量着怎么对付魔神。
有人说“趁着魔神受伤,一举攻入幽月山,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杀了他”,还有人说“还有一颗镇魂石下落不明,不如在集齐之后一举得手”,更有人两者都不赞同,说为今之计是先破解镇魂石的法阵,单靠镇魂石实在太过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