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晋升真传弟子之后,便截然不同了。
这偌大修仙界,便是要全靠自身去探索,恩仇随心,生死由命。
真传弟子在外历练被杀是极为寻常之事,只身探寻秘宝必然凶险万分,因此,若能与同宗弟子一道进行历练,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师昭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会努力完成这次试炼。”
随后,庄姝又去讨来了一个图纸,里面大致画了玄冥之境一半的地势和异兽,让师昭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法宝。
等庄姝打算离开时,师昭才仰头问:“师姐,你知道……清言师兄会参加吗?”
“清言?”庄姝一怔,随即笑道:“我没听说他要参加的消息,不过以往,如若有这种试炼,清言师弟身为首席大弟子,总是会参加夺得魁首的,师妹此次若能和他结伴而行,必然是不必再担心任何危险。”
师昭重重点头,露出甜甜的笑来,“我知道了,多谢庄师姐。”
女子微微一笑,颔首离去。
等她离开,师昭才支着下巴趴在桌上,若有所思。
清言。
清言到底怎么回事?
打从他的伤势痊愈之后,虽然在路上和她碰见了会打招呼,但那股疏离之感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非但如此,他还私下里见了姐姐……
真的很让人怀疑啊……
师昭皱紧了眉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又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寻找答案。
毕竟清言这油盐不进的。
师昭眼珠子一转,当夜就去敲了顾让的门,在少年不耐烦开门之时,她笑嘻嘻地问道:“有酒吗?”
顾让挑眉:“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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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浓重。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一盏昏黄的孤灯在溶溶月色之中浮动。
风声呜咽着拂过屋檐树梢,掠起的花香中似乎混着一丝焦土味。
清言坐在案前,双眸微阖,似是静眠。
梦中似是一场无底炼狱。
黑雾腾然入空,被巨大的火焰吞噬着,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狰狞巨兽,咆哮嘶吼,风卷火星,浓烟滚滚,噼啪作响。
一切倾颓在一夕之间。
他目眦欲裂,血液奔涌上脑,映着火光的黑眸里涤荡着冰冷和绝望,想要冲进去却动弹不得,只被人死死按着,看着幢幢黑影接二连三地闯入其中,将一切寸寸碾尽成灰。
直到火光熄灭。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提着刀的黑衣人从火光中走出,血从冰冷的刀尖滴落,火焰舔祗着他纷飞的华美衣袍,似是在他脚下臣服。
火焰化为一只巨大的吞火兽。
似是吃饱餍足一般,在男人身边发出兴奋的嚎叫。
“回去赏你。”那人微微抬头,月下露出一双阴冷张狂的凤眸,眸底尽是高傲与嘲讽,“敢与本君作对的,都只能是此下场。”
只能是此下场……
他的牙根几乎咬出了血,喉间发出痛苦的哀嚎,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耳边有个声音对他说:“好孩子,你要看清楚,这就是你的仇人。”
“他是魔皇殷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好好活着,不能为仇恨所驱使,待到你成就无上道法之时,再亲手杀了他,为三界除害。”
……
清言遽然睁眼,眸底寒光迸溅,指骨一缩,掌心登时凭空召唤贴身佩剑。
剑灵颤动,似是察觉到他的心念动摇。
正在安抚于他。
这少年微微垂睫,漆黑的眸光一寸寸扫过手中佩剑,握紧之时,掌心仍然觉空虚无力。
无力之感,源于无法手刃仇人。
转眼来,已经数十年了。
他年岁不过百,已至金丹之境,同阶之中难逢敌手,被称之为天才。
可那个人,却仍然遥不可及。
清言感觉到一阵心乱,微微闭目,掌心的剑随之遁形无影。
平复得极快。
师尊让他不要为仇恨驱使,坚定道心,将无情道贯彻,望却尘俗羁绊、仇恨怨念。
他都做到了。
无数次对上殷离却十分冷静,没有被所有人看出异常。
但不够。
远远不够!
这少年静坐许久,再次睁开眼时,瞳底却映入桌面上的洁白宣纸,上面寥寥几行字,是他今日下山所记,关于一件急于求证的重要大事。
——“师兄,我觉得这件事至关重要,如今诸事停息,正是对方松懈的时候,我们要暗中查清楚一切。”
——“你我修仙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我隐隐觉得,能让那蛇妖都如此惧怕之人,无论皮囊如何,内心却是真正的邪魔。”
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
清言感觉到心乱。
他起身来到院落里,想拔剑,握着剑柄的手却迟迟无法出鞘。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几乎是在那一刹那,剑光如练,剑锋凌厉,趁着月色,无声无息地绞杀而去,却在即将欺近少女脖颈的刹那突然回收,唰啦切断周围的红花绿蔓,引起一片积压的冬雪簌簌而落。
犹如下场了一大雪。
藏在攀着巨树坐在墙头的少女失去了依靠,整个人要往下跌落,却又急急攀住石墙,整个娇小身形就悬在了空中,直接地暴露在视野之中。
一树瑰丽茶花绽放在鬓边。
犹如人间时,少女时常插在发间的金钗步摇。
清言眸子微眯,黑瞳一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语气微含质问,口气绝算不上好。
师昭却好似听不见。
她披着长发,衬得下巴尖削,醉醺醺地睁着迷蒙的眼睛,含糊地冲他打招呼,“清、清言师兄……”
她身子在空中摇啊摇,他看不见她悬空扑腾的双腿,只看到这丫头蠢笨姿态。
清言:“下来!”
她攀着墙壁,摇头,“你肯定不希望我来你这里。”
清言的住处素来无人打搅,因这少年性子冷,更喜静,总是拒人千里。
她倒也知道。少年冷笑,“所以现在却爬墙?”
“爬墙不算闯入你家。”
“……”
“我就看一看师兄。”少女嘻嘻地笑,更加用力地往上爬了爬,小声说:“悄悄的,不和师兄说话。”
那你现在没说话么?清言皱眉看着她。
他瞳色更冷,握着剑的手无声攥紧,唇边微露讽意,“师妹好端端的,看我做什么?莫不是哪方面心虚——”
“才没有!”
少女急得扬声打断她,忽然攀着墙壁的手一松,整个人“啊”地惊叫一声,往下跌去。
清言冷漠看着。
修仙之人,从墙上掉下去算什么,纵使跳楼也摔不死,他便冷眼看着她装她作,耍什么花招。
等了半晌。
也不见少女重新出现。
清言直接纵身一掠,飞过墙头,落在少女身边,正好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一身浓烈酒气。
他皱眉,微微下蹲,手指轻探。
没晕。
是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清言罕见地沉默,恨不得转身回去,直接把她丢在这里睡一夜,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掏出了随身的玉简。
一个时辰后。
望鹤峰中,小姑娘茫然地从软塌上坐起,一抬头就看见围着她站了一圈的白衣执法弟子,和执法长老颜婵。
为首的执法弟子说:“酒醒了。”
另一个执法弟子手持书册,一边记载着什么,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半夜饮酒,夜不归宿,记小过。”
师昭:“?”
“夜闯清言住处偷窥并随地睡觉,严重干扰对方正常休息,引得对方上报求助,再记一过。”
师昭:“???”
好家伙。
清言他……他居然把她交给执法弟子了??
她这一出借酒装疯居然没奏效?
真不愧是他。
师昭暗暗磨牙,眼睁睁看着那些执法弟子将记录在案的书册递给颜婵,然后行礼退下,只留下她和颜婵默默对视。
师昭:“……师尊。”
颜婵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
显然也想不到,三个时辰前刚乖巧和她告别的昭儿,一扭头就干了这种事。
“昭儿。”颜婵看着这丫头楚楚可怜的表情,斟酌许久,才缓缓道:“为师知道,清言素来在门中十分受女弟子欢迎,你喜欢他也是常事,但他毕竟修的是无情道……你今夜之举,实在太过不妥。”
“无情道?”这回换师昭愣了。
“你不知道?”颜婵皱眉,放下书册道:“清言是同辈弟子之中,极少数将无情道修至三重境界之人。”
第77章
无情道?
传说中斩灭俗欲的无情道吗?
师昭是真不了解。
她困惑地望着颜婵,身子坐直了,好奇探身道:“修炼无情道,就是不易动心吗?和出家人一样?不可娶妻生子,绝情断情?”
颜婵微微一笑,抬手抚着丫头的发顶。
“不是的。”
女子微微低眸,长发随着肩侧落下,她温柔笑道:“为师也只懂泛泛,这所谓的无情,并非绝情冷血之意,而是近乎于追寻天道。天地无情生养万物,超然世外便可毫无偏倚,只遵循天理,不以任何之事动摇道心,即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师昭似懂非懂,“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对清言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是讨厌。
而是封闭内心,将她、甚至将他自己,视为这天地间的芸芸众生。
这么想……感觉有点像万年前的巫羲。
但又不一样。
师昭问:“为什么他要修习这么难的道?第三重,很难吗……”
颜婵叹息道:“若是别的道,譬如太上忘情,自是不难。世间道心多有五重,为师的道心便已至第四重,但若是无情道,单第二重便以是极难。”
“因为世人活着,多为亲情、友情、爱情等所羁绊,真正做到孑然一身的‘无我’境界,便又与这天道何异?”
清言的第三重也极为勉强。
他的师尊文慈真人,近来也与颜婵说过,认为清言往日下山历练巩固道心,此番历练之后,道心却有退后的迹象。
文慈说及此时,说:“我有意让清言闭关三年,重塑第三重道心,当年他年纪尚小便已生了魔种,这些年能有这番成就,可见其这孩子的努力与不易,我不可让他被仇恨驱使,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颜婵道:“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世,他倒是将来最好的宗主人选。”
“以他的根骨,将来问鼎修仙界亦非难事。”文慈叹息道:“只是,到底还是蔺扬那孩子更稳妥些……”
颜婵回过神来。
眼前,师昭还好奇地望着她。
颜婵也不好将清言的事说与她听,只拍了拍这丫头的发顶,低声道:“听话,日后少去打扰你清言师兄。”
师昭赶紧点头。
等她再三保证不会喝酒了之后,师昭回到了自己的竹屋内,还在思索着“无情道”三个字。
她召唤黑蛟:“你知道这无情道有什么蹊跷吗?”
黑蛟不屑:“正道搞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我怎么知道?无非又是那些清规戒律。”
师昭:“那你以前听说过清言吗?”
黑蛟指了指自己,“我,化神期。”又指了指窗外,“金丹期的弟子,也配让我听说?”说完对上师昭不满的眼神,他想了想,又对师昭补充道:“你除外。”
得了,不能指望黑蛟。
师昭开始回顾原书剧情。
在原书里,清言是男二,虽然他从头至尾都不曾表明过心意,但他对师窈真的很好,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他应该是喜欢师窈的。
虽然喜欢,却不争不抢。
甚至在师窈和白珩君结为道侣之后,他还能出现祝福师窈。
真的很诡异。
他有时表现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好像只有在面对作恶妖魔的时候,能稍微表现出来一点点突兀的怒意和杀气出来,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师昭趴在床上思考,想了很久对策,一会觉得她何必多此一举,何必在乎清言怎么想啊,既然他这么捉摸不定,那她不如直接杀了他;一会又觉得,像清言这样纯粹之人,就这么杀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日后或许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师昭当夜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在七日后,她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
当日诸多弟子在玄冥之境外集结,师昭正好听有人在问:“倪师兄,昨日清言师兄找你是因为什么啊?那可是清言师兄啊,你居然认识他?”
倪修文挠着脑袋,尴尬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来问了问我之前山下历练的事,许是还在忧心魔族之事罢。”
“真不愧是清言,怪不得他此次不参与试炼。”
“……”
师昭寻了机会上前,佯装才发现倪修文的样子,兴高采烈地与他打招呼,“倪师兄!”
“昭儿师妹!”
倪修文看见她就开心,立刻凑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师昭一番,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师妹看着身体好了不少,这就好……你是不知,当初在那地牢里,我可差点被你给吓死,后来我们虽然被救出来了,但把你中途丢下之事,我一直自责了好久,如若你因此牺牲,只怕师兄我这后半生啊,都要在愧疚里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