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不清楚那件事,就铲不掉最致命的障碍,抓不住那个人,岑浪时刻会被危及生命,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岑老爷子沉下面色,提醒他:
“但你别忘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连警方都将那案子定成悬案。”
“他会来找我的。”
“不会太久。”岑祚舟懒淡挑眉,指尖捏着公道杯轻缓打转一圈,眼风冷峭,声色浸透讥嘲,
“毕竟我破坏了他的‘完美’犯罪,不止一次,这对他来说是耻辱。”
“所以,你要求小浪回来接手。”知子莫若父,不必再多说什么,老爷子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深深皱眉,“是打算抛下所有去对付他,是不是?”
岑祚舟没有接话。
老爷子点点头,懂了。
这些年,他们父子关系各方面也都和睦,唯独在这件事上实在经历过无数次争辩、翻脸、冷战甚至暴力摔砸。
可但凡有一次是有效的,岑祚舟不会像今天这样决绝到义无反顾。事到如今老爷子心里门儿清,强行阻止只会徒增岑祚舟的痛苦与压力,道德绑架也并非良计。
所以。
“好好活下来,阿舟。”
老爷子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儿子,告诉他,“再失去你的话,小浪那孩子就真的太可怜了。”
岑祚舟轻微挑唇,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再次抬眸看向老爷子,低下姿态,口吻压抑着名为愧疚的情感,说:
“抱歉,倘若我早一步解决这件事,也不会连累到您。”
老爷子反倒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轮椅扶手,没什么在意道:
“人老了,早晚都要走不动路,这十几年全当提前适应罢了,不碍事。”
他挥挥手,告诫儿子:
“别忘了,咱们岑家的家训是什么。”
自家人,不道歉,不道谢;
敬终慎始,不可同室操戈;保持怜弱之心,绝不迫害他人。
这是岑家百年基业的根柢。
“我听说,小浪最近身边一直有个女孩子?”老爷子适时换了话题。
岑祚舟挑动眉峰,倒也没有太多意外,淡声打趣:
“看来,还是没能瞒得住您。”
“想瞒我,你们可还差点火候。”老爷子哼笑一声,来了兴趣,身子稍势探前跟儿子打听起孙子的八卦,
“我还听说人家女孩儿很优秀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律所的高律了。”
“您如果现在想见,恐怕还太早。”
岑祚舟一语揭穿。
老爷子啧了两声,“要我说,小浪那孩子被你教得哪都好,唯独这方面不好,从早到晚冷着张脸,半天憋不出句漂亮话,谁家女孩儿见了能喜欢?”
“……”岑祚舟熄火灭碳,在老爷子还想继续言传身教之前,抬头朝对面低唤一声:“母亲。”
“你个没正形儿的,又在这儿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胡话?”老太太走过来,照着岑老爷子后背抬手就是一巴掌。
“没有,这不是跟孩子…聊正事呢吗。”老爷子讪笑着打起哈哈。
老太太赖得睬他,招手示意几名佣人将东西拎上来,朝岑祚舟和颜叮嘱:
“入秋了,我新纳了些蚕丝被和鹅绒毯,你和小浪各留一套,剩下的记得给老二、老还有小妹家送去。”
岑祚舟兄妹四个。
虽然其余兄妹人并不持股壹浪,但各有各的风光领域,生活都极其优渥自不必说。
只是再顶级奢昂的意大利手工蚕丝被,也抵不过老太太年年亲手缝制的半根针线来得珍贵。
这是岑家的孩子,
自小便得到的教育理念。
……
加长版劳斯莱斯载着一车被褥绒毯从璞园出发,一路经停家高档别墅区,岑家兄妹及家中佣仆得了消息,也早早站在门口等候兄长,欢欣收下来自母亲的秋冬爱意。
直到傍晚时分,劳斯莱斯拐入一座中古海派式高层洋楼庭院内。
岑祚舟从车上下来,抬步迈上楼前台阶,缓步走至家门口。
徒然,指纹解锁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后退一步,偏头冷眼瞥向左侧,很快,一簇青白烟圈悠悠飘入视域。
冷嗤了声,岑祚舟转身朝细缈烟雾的来源处走去,又在拐角处略顿步子。
这时,一只纤白手腕蓦然伸向他发出猛力攻势,岑祚舟侧头避开,反手扣紧那只手腕二话不说将人狠戾拽出,旋即闪身近前,单手卡住对方脖子。
下一瞬,他腕骨手力压紧,掐着对方的脖颈直接将人拎起来,带离地面。
是个女人。
身穿高开叉修身蕾丝旗袍,水蓝晕染雾杏色,隐隐露出里层的浅柔内衬,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
身体失重的这一刻,只有被他掐住的脖颈是唯一的着力点,这让她瞬间体会到近乎濒死般的窒息感。
没过多久她便开始挣扎。
――许昌良身边的人。
岑祚舟漠然蔑她一眼,指骨卸力,不动声色地松手扔开她。
女人腿下虚软,脸色涨红,慌乱中只能扶住墙壁剧烈咳嗽。
看上去总有几分我见犹怜。
岑祚舟当然没那个耐性等她,甚至多施舍她一眼都是浪费,更遑论怜香惜玉,转身离开前,赏了她一个字:
“滚。”
“岑浪…咳咳……”
女人努力缓喘着呼吸,勉强平息后,突然这样告诉他,“你们岑家的金贵小少爷,似乎遇到麻烦了呢。”
岑祚舟被女人成功挽留脚步。
可他却并未跟女人有所交涉。
而是直接掏出手机,拨通内线,不过两声,电话迅速被接起:“岑先生。”
“出了什么事。”
他嗓线依旧平稳冷淡。
肴在那端如实汇报:“少爷安全,是律师小姐…被人绑走了。”
岑祚舟森冷睨向眼前的女人。
女人此刻已经完全缓过神色,似乎听到了通话内容,她勾弯红唇,目光浮动几丝轻傲的得意,问他: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岑祚舟挂断电话,没有跟她半句废话,单刀直入:
“想要什么?”
“别误会,不是绑架。”女人斜身靠着墙,笑得深意,“一个小测试而已。”
“测试。”
岑祚舟冷笑重复这两个字。
“没错,就是测试。”
女人指尖转玩着手机,懒散轻笑,随后滑开手机界面,举给他看,“试一试那位律师小姐,对我们的小少爷究竟有多重要。”
岑祚舟淡漠低眼,
看清她的手机屏幕上,时眉被反钳手臂捆绑在地上,黑色胶布封着嘴巴,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背景,是一间大型的冷冻仓库。
第39章
时间倒退三小时。
时眉跟岑浪在房间内,终究还是因为夏婕的事情发生一些意见分歧。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时眉盘腿坐在床上,语气蔑然,
“她父母显然对夏婕漠不关心。”
“你怎么确定?”岑浪问。
时眉眼神诧异,“你看不出来吗?一楼公共区摆了那么多张全家福,都是老两口的,一张夏婕的照片都没有。”
“是没错。”岑浪背对着她站,撩眼观察着墙上的挂画,头也不回道,“但这只是你的臆测,而非你论点的证据。”
“一目了然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时眉明显不赞同他的观点,
“上午我假意询问周围的旅游攻略,顺便跟她母亲闲聊家常。当聊到夏婕时她完全没有半秒犹疑或是难过,表现出来的都是认为她女儿过得很好那种愉快,还能跟我侃侃而谈呢。”
岑浪又换了一幅画观察,问:“她说什么了?”
时眉哼笑一声,干脆躺下来,拎过一个靠枕垫在脑袋下面,望着天花板兴致缺缺地复述几句: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听到我们从港厦来,说她女儿也在港厦生活,以前在港岛学画画成绩优异,后来结婚生子,老公温柔体贴,孩子聪明可爱。”
“有说多久进城看一次夏婕么?”
岑浪口吻平淡,拿出手机分别对准墙上的两幅画作,拍摄下来。
身后传来时眉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问了,她说一年也就去个一两次,平时民宿生意忙,徐嘉合他们也忙。”
说到这里,时眉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思忖道:
“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我跟她母亲聊天的时候,听她对徐嘉合的印象是相当满意这个女婿的。”
“这老两口……”她歪头眯起眼睛,抿了抿唇,半晌,蓦地冷笑一声,
“该不会是卖女儿了吧?”
岑浪这才收起手机,慢吞吞地转身后靠着电视柜,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向她投去目光,扯唇反问:
“真的有这么糟糕?”
“这就糟糕了?”时眉不屑轻笑,
“人性险恶又难堪,有多少女人的悲惨婚姻是因为原生父母的重男轻女、封建死板、贪慕虚荣而导致的。”
她音调凉凉地补了句:“打离婚官司这么多年,卖女儿的父母我见多了。这点,我还是比你有经验。”
似乎面对原生家庭这个问题上,时眉总会变得比往日敏感而尖锐,她本不是这样看似武断的人,岑浪知道。
这或许是因为她深受其痛吧。
岑浪还是决定暂缓这场讨论。
他腕骨一扬,抛起手中的香橙又反手接住,散漫瞟她一眼,懒声懒气道:
“来都来了,心急什么。”
“你不信我?”
时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了声,点头说,“行,你去找你的证据,我倒要让你好好听听她妈妈是怎么说的。”
她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起身走人。
岑浪略微侧头,沉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闭阖。过了好一会儿,他恹恹挑动眉尾,宠溺般摇头低笑一声。
……
时眉失踪两小时前。
彼时岑浪帮夏婕父亲搬了两箱货。他无意瞥了眼箱子上的信息,发现寄件地址来自港厦「莱茵湾」。
寄件人,是夏婕。
“是我女儿寄来的画。”
夏父看起来很开心,不像假的,跟岑浪介绍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
“她每个月都会寄画回来。这孩子从小就爱画画,当年在港岛大学年年都能拿奖学金和奖杯,现在也越来越优秀。她啊,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夏父拿出一副山水油画,递给岑浪,神色兴奋地问道:“年轻人,你看她画得怎么样?”
岑浪双手接过,视线寸寸逡巡在眼前这张画作上,专注仔细地观察了好半天,眉骨稀微拧起。
半晌后,他眉眼松动,淡去情绪,掀睫时略挑起唇,说:
“的确很专业,方便我拍张照么?”
夏父更高兴了:
“当然,快多拍点,回去以后还要麻烦你也跟周围亲戚朋友多宣传宣传。”
岑浪低头反复对比手机上的几张画作,边走去民宿公共区找时眉,可前后找了个一圈也没见她人影儿。
“时小姐吗?她从我这儿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是不是去别的地方逛玩了?”
夏婕母亲这样告诉他。
岑浪走出民宿,给时眉打去几通电话,全部无人接听。再打,就占线了。
“生气了…?”岑浪皱眉自语。
抬头望一眼天色,快日落了。
但这个季节本就是小镇的旅游淡季,游客稀少,海边附近许多商家都选择外出游玩而歇业。加上现在这个时间饭点,周围几乎见不到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没人,沙滩上此刻风景正好,岑浪很快选中一处欣赏日落的绝佳位置。
然后返回车上,将一早备好晚间露营的各种装备快速运到沙滩上
搭帐篷、挂夜灯、支烤架,只要想到待会儿时眉回来见到会开心,他恨不得把这片海买下来送给她。
可当他摆好食材,一切准备就绪;
当斜阳下沉,黄昏漫上又褪色;
当夜灯逐渐串连幽姿斑斓的碎亮;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
时眉没有回来。岑浪不得不觉察到哪里隐约有些不对,他重新拨打时眉的电话,没接。他返回楼上房间,没人。他开车绕着海边兜了一圈,凡是开门的商铺都进去看一眼,还是不见人。
时眉失踪了。
夏婕母亲笑声安慰:
“小伙子你先别着急,我们这里虽比不得大城市,但民风淳朴,治安也――”
“我让你调监控。”
岑浪猛地一拍桌子,视线冷锐、寡漠、冻结情绪,警告性的词句不着色半分迂回婉转,字音咬紧,森寒得骇人,
“听懂了么?”
夏母当场被他吓住,动也不敢动。
到底还是夏父沉得住气,忙应声好,询问时间后最快速度调出监控。
可大抵就像夏母说得那样,小镇治安不错,整间民宿只有里面公共区与门口安设两台电子眼。
岑浪依照门口监控所显示的画面内容,重走时眉经过的路线,直到一条窄巷拐角处,人不见了。
监控也在这里结束。
这时候,不远处路灯旁的石阶上,一道幽微剔闪的细光忽然狠狠刺入他的视野中心。
岑浪走过去,举起手电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