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袅轻轻垂眸, 道:“自然是郡王功力更深, 上次只是因为郡王中了毒。”
关于这个, 她曾问过姑娘,姑娘的回答是,郡王内力比她深厚,但实战不及她。
可她后来才知,郡王这些年时常遇刺,动过不少手,若如此实战经验都不如姑娘,那么可想而知,姑娘曾经历过多么凶残的厮杀。
殿内,鹅黄流苏帐下,萧瑢安静地坐在床沿边,盯着手中的一枚暗箭。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个时辰未动分毫。
殿外有意压低声音,但还是清晰的传入萧瑢耳中,他握着暗箭的手慢慢地用力捏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一百红莲杀手,差点要了他的命,而如今,她杀了两百余,还能分心保下卫烆几人。
更何况,今日这批红莲杀手的武功,比刺杀他的那百人更高。
所以,他的功力真的比她深厚吗。
不见得吧。
他现在整个人还犹如置身云雾,脑海中满是她手起剑落的画面,以至于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思绪和记忆都是凌乱的。
他只知她的腰身很软,她的手很柔嫩,却从不知,她提剑杀人时,是那样的干脆利落,招招致命。
但,美的让人心悸,也让人震撼。
那时,他的耳边像是滚着涛涛江水,又似是正在山崩地裂,抬手阻止官兵靠近,是他仅剩的一丝清明。
她头也不回的朝他甩来一支暗箭,准头十足,直逼他的心脏。
他觉得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不是他躲不开,而是那时候的他连手脚都是软的,他只是凭着本能的警觉接住了暗箭。
震的他手臂发麻。
他一点儿也不平静!
他现在很想找人打一架,或许那剧烈的痛感能让他更快的平复心情。
让他更快的接受和面对,颠覆以往所有的她。
曾经难以理解的疑惑,此时也豁然开朗。
在姜家,她与他同时发现姜大人。
那是他第一次起疑心,可他探了她的脉,并未发现半分内力,还有,她的手上没有一丁点茧。
从今日来看,她很擅长剑和暗器,手上不应该没有茧。
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他未发现的秘密。
她在他面前隐藏了这么久,若非今日主动暴露,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眼中胆小的病秧子,有这样的功夫。
姜家知道吗?
他觉得,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能隐瞒的天衣无缝,不代表姜家其他人也都有这个本事。
她多半是瞒着姜家人的。
若姜家不知道…
九岁去鹤山,十四岁归来。
那么她习武的时间只有这中间五年。
他从三岁开始习武,吃尽了苦头,才有如今的身手,可她满打满算只有五年,她为此所付出的,远比他多的多。
她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并不难猜。
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一身素衣坐在马车里,眼神冰凉,满是恨意。
而过去这么多年,她没有忘记仇恨。
她想报仇。
是为她的母亲长兄,还是齐家?
若是前者,薛耀已经死了,若是后者,她有什么证据?
不!
萧瑢眼神一凝!
薛耀是死了,但他手里有一份认罪书!
是从逢幽阁买来的。
薛耀指认是拿钱办事,买主,是宫中的嬷嬷!
萧瑢喉中一紧,缓缓转身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
她是来找仇家的!
可是…薛耀的认罪书是他无意中从逢幽阁买到的,她又是如何得知害她母亲长兄的另有其人?
萧瑢又想到了那个玉扳指。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早在之前就知道玉扳指的来历了,她借他之口说出了九爷爷,随后便能顺其自然的登平亲王府的门。
突然,萧瑢脑海中又冒出一个疑问。
他若是没有去苏州,她要如何进京?
她一直没有定亲…
萧瑢微微眯起眼。
原本今年该有大选。
难道,她打的是这个注意?
那她求到他面前,当真只是想救姜家,还是有别的…
不,不止如此。
他在魏宅问过她的,她选择了留下。
所以,她不是看上了他,是看上了他的身份。
她利用他,进京报仇。
萧瑢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高家那次…
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那次灾祸,可她没有,她在他赶到的最后一刻跳了马车。
她将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他在红瓦巷遇刺…
她也出现的太过巧合。
她出府探病姜夫人那日,红莲楼被人挑了,兴王府着了火…
那之后几日,她病容明显,总是早早睡下,说是受了凉。
他便真以为她身子不适,未做多想。
却不知,她其实是受了伤。
但他没有闻到血腥味,说明没有外伤,她受的是内伤。
而能从红莲楼全身而退,还没有外伤…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以及,那场下毒风波的真相…
他醒来后查过,那日喂到他口中的东西,只有一碗药,是她亲口喂的,期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守着他。
院首直言只有三成把握,可不过第一个药方,就将那致命的毒解的干干净净……
他醒来时枕畔洒落的药汁痕迹,和,那几日,她又病了。
萧瑢紧紧闭上眼,似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手掌中的暗箭划破,血顺着掌心落下,他却仿若丝毫未觉。
她替他挡了那一劫。
那碗药,她没有喂给他。
众目睽睽下,她做不到将一碗药尽数吐出,剩余的,她喝了。
中毒的人是她,而他的毒,是她替他解了,即便这一切还只是推断,但他坚信,是她救了他,
原来这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从未发现,因为,他从未对她生过戒心。
萧瑢睁开眼,眸光深邃的看着那双眼禁闭,面容苍白的脸,许久后,他缓缓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今日,她是为了救母妃,才不惜将自己暴露,即便她很清楚,他们抓母妃,是为了威胁他与父王,不会伤母亲性命,但她还是去了。
她在害怕。
害怕他也失去母亲。
一滴泪轻缓落下,萧瑢眼底满是疼惜。
真是个傻姑娘,她如此真心待他,他怎舍得怪她。
即便对他有些不值一提的隐瞒,又有何妨。
救了母妃,保了他的侍卫,暗卫,因此浑身染满了血,却还胆战心惊的走到他的面前,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希望他不要生气。
他怎么会生气呢,他心疼还来不及。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姑娘。
幸好落到了他的家里,不然还不知要被人怎么欺负。
萧瑢抬手爱怜的轻抚着那苍白的容颜。
他真的好想知道,她为给他报仇,提着剑杀上红莲楼,是什么样的风姿。
那一定美极了。
还有,当日和她一起去的,还有谁?
她的朋友?
他从未见过的她的朋友。
嗯,这暂且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就算最初没有看上他,那现在也看上了!
萧瑢唇角轻弯,压下心中一团团凌乱的回忆,和那一丝丝郁结。
如此,就很够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利用他,欺骗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
萧瑢:疯狂分析一顿后……她好爱我!
第83章
大盛, 永乐四十一年春,天子病重, 兴王发动宫变。
德妃软禁沈后, 把控殿前司,逼天子下禅位诏书;京中诸位王爷皇孙皆被殿前司围困在宫中,整整三日。
宫外, 街上好似随时可见官兵刺客,百姓吓得纷纷闭门, 一连几日, 京中的上空都弥漫着杀气和紧绷, 压的人胆战心惊,大气儿都不敢呼。
三日后,张爻顺, 勇定候与陆小公子, 皇长孙里应外合, 杀出重围, 宸王振臂一挥, 斩逆贼,救天子。
天子次日下旨,立宸王为储君,入主东宫,因天子病重,命储君监国。
史书上寥寥几笔,远不能描述当日之险境。
宫内遍地尸身, 宫外血流成河。
足足过了好几日, 那血腥味儿才勉强消散。
经此一变, 空置多年的东宫迎来了主子, 储君一反平日温和,以雷霆手段肃清朝纲,稳定朝政,不过几日,京中就恢复了往日宁静。
而如今的朝堂已经等于大换血。
张爻顺,陆知景皆救驾有功,一个被提封大理寺少卿,一个进了殿前司,封为都虞候;勇定候的封赏自然也少不了。
很显然,这几位都已是东宫的人。
文有陆阁老坐镇,武有勇定候,宸王这储君之位可以说是坐的稳稳当当。
也因此,其他几位王爷也就安分了下来,就连沈家都一时没敢再有动作。
朝堂安定后,大街小巷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明郡王府有一位武功高强极高的女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据说,兴王雇刺客掳走宸王妃后,明郡王府一位女子横空出世,带着府中卫大人与两个暗卫,从几百杀手手中救下宸王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女高手的身份,有人说是明郡王养的暗卫,也有人说是明郡王请来的江湖高手,但还有一些极小的声音,说她就是明郡王刚迎的那位侧妃,姜侧妃。
这个猜测一出,就被很多人反驳了。
谁人不知那位姜侧妃是个药罐子,怎么可能提得动剑与凶残的刺客厮杀?
别说杀几百个人,怕是连只鸡也不敢杀的。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但那些人信誓旦旦的说是自己亲眼所见!
那几日因动荡不安,街上空无一人,听得马蹄声,有胆子大些的开了个窗户缝儿偷看,只见一位容貌倾城的女子,一袭水蓝色长裙,手持长剑纵马街头,后头跟着的就是明郡王的贴身侍卫卫大人。
再说那女子,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容貌,都理应是明郡王府那位姜侧妃!
而这其中还有一小部分人斩钉截铁的说那就是姜侧妃;因为在年关节,郡王携姜侧妃放河灯时,他们见过姜侧妃的模样!
可兵荒马乱,敢开窗大胆张望的人属实不多,即便有人真的瞧见,说出来也还是有许多的人不信,于是一来二去,就有人试图从明郡王府打听消息。
但明郡王府已经闭门好几日了,对于外面的揣测没有给出半分回应。
姜滢足足昏睡了三日,萧瑢就守了她三日。
她醒来时,感觉到周围有烛光跳动,让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时辰。
昏睡几日苏醒,脑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反应也略显迟缓。
她就那么睁着眼看着熟悉的鹅黄色帐子,许久后才轻轻眨眨眼,偏过头。
烛光下的身影便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底。
姜滢好不容易勉强理出来的思绪顿时变的杂乱无章。
萧瑢...
他在这里。
他在这里守着她。
朝堂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萧瑢自然不得闲。
可他不放心姜滢,坚持要守在府邸,礼部无法只能去求太子,可太子知晓实情,明白儿子是放心不下儿媳妇,自然不肯在这时为难,就让人每日将要处理的公文送到明郡王府。
萧瑢每在书房呆半个时辰,就要来寝殿看看姜滢,如此反复的折腾下来,他倒是有精神,阿礼却是受不住了,遂提出将折子搬到寝殿。
萧瑢自是应了。
可折子搬到了寝殿,明郡王放笔的时间就愈发多了。
阿礼又无奈的将折子搬到了内室。
如此,他家郡王只需要一转头就能看见侧妃,便能节省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折子,待礼部的官员黄昏过来时,他也不必对着那一张张苦脸陪笑。
萧瑢虽然一直在处理折子,但始终都注意着帐中的动静,是以姜滢刚转头时他便察觉了。
那一刻不知为何,手中的笔一顿,在折子上落下一道突兀的痕迹。
他缓缓转头,隔着纱帐对上她清澈漆黑的眸子。
烛火中,二人就那么遥遥对视了许久。
隔着好几日的时间,隔着一个巨大的真相。
已说不清彼此眼中此时含着何种意味。
直到烛火的芯子发出一阵声音,打断了这段静谧的对视。
萧瑢放下笔,缓缓起身走向床榻。
纱帐被掀开,又落下。
姜滢的心也就跟着高高提起。
“醒了。”
萧瑢坐在床沿,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
姜滢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一双眸子始终都紧紧盯着萧瑢。
带着些忐忑,试探,更多的则是可怜兮兮。
萧瑢挪开眼,扬声让阿礼请太医后,才问:“可还疼?”
事出突然,姜滢没有时间准备,自然也没有玉蚕衣护体,一场恶战后,身上添了不少的伤口。
这几日都是萧瑢亲手换的药,也就更清楚那些伤口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姜滢摇了摇头,细声道:“不疼。”
他好像没有生气。
为什么?
不多时,太医进来把脉,萧瑢便熟练的从被窝中掏出姜滢的手,递给太医。
很快太医便收回手,站起身恭敬道:“侧妃已无大碍,再喝两副汤药即可。”
萧瑢点点头,阿礼便客气的送太医出门。
寝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萧瑢垂眸不语,姜滢就抿着唇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瑢才轻轻一叹,从袖中取出一枚暗箭。
姜滢的心顿时砰砰直跳。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她甩出去的最后一枚暗箭。
当时她听得巷子外的动静,只以为是红莲楼的杀手到了,便想也没想的甩出暗箭阻拦,却没想到...来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