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的话就像是钝刀子,扎在谢策心里又刺又痛,他眼里起伏的情绪逐渐淡去,声音变的极为轻浅,“我怎么做也不行了是吗?”
雪嫣没有说话,方才的一场已经让她精疲力尽,而谢策的话更是让她头疼欲裂,她侧过脸将眼睛闭上。
接下来的两天雪嫣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多数时候都是沉沉睡着,紫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姑娘怕是熬不过多久了。
姑娘清醒的时候,世子会抱着喂她吃东西,喝药,吐出的秽物世子也不会嫌恶,总是先替娘清洗干净才自己去收拾。
而姑娘沉睡的时候,世子时常又会拿起那个瓷瓶在手中反复翻看,似是在斟酌什么。
紫芙下楼看到守在楼外的青墨便向他询问。
青墨朝楼梯处看了看,言简意赅道:“那是可以让人忘却往事的药。”
紫芙品咂过青墨的话,恍然大悟,姑娘是郁结在心,想不开,若是忘记过往,症结消了,病自然也能好转,与世子也能从头开始。
她刚要说话,青墨就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药效因人而异,过去就曾让人用过,少了忘不干净,多了,就成痴儿了。”
紫芙话噤在嘴边,难怪世子一直犹豫不决,没有给姑娘用这药。
这夜,谢策彻夜站在窗子前,直到天边露出破晓的第一道光亮,谢策反身大步走到床榻边,将还在昏睡的雪嫣揽入被夜露浸透的怀抱之中。
潮冷黏凉的不适感让雪嫣极轻微的皱了眉头,挣扎都已经力不从心。
谢策一言不发的拔了瓶塞,仰头将药倒入口中,捏住雪嫣的下颌略低下头,两唇相贴,将口中的药尽数哺喂了过去。
雪嫣几乎被他吻得溺毙,只知道自己被逼着咽下了苦极涩极的东西,他一贯只会这样逼她。
没有给她想太多的空隙,接踵而至的是极强的眩晕。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往事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逐渐被抽离剥空,她拼了命奋力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次,她终于可以死了吧。
作者有话说:
猜失忆的宝子们说中了
第052章
清晨, 鸟雀声叽叽喳喳响个不停,耀眼的阳光自窗棂洒落,有几缕落在雪嫣眼皮之上,她颤动着羽睫偏了偏头, 费力撑起的眼皮, 望着软烟罗的帐顶有些恍不过神来。
“你醒了。”耳边响起一道紧绷着声音。
雪嫣转过身,迷蒙的双眸中印入一张极其俊美毓琇的陌生脸孔, 眉眼间却满是憔悴, 紧攫着她的双眸内布着血丝, 眉上还有一小道结了血痂的疤, 下巴冒着青茬,很是狼狈。
谢策呼吸发紧, 雪嫣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不敢离开不敢合眼, 终于等她醒来,他却畏葸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谢策紧紧抿住唇, 等她先说。
“你是谁?”虚弱的嗓音带着些怯怕不安,望着他的眉眼也在闪烁。
谢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狂喜,他就这么看着她,直把雪嫣看得往床里侧缩, 谢策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雪嫣不住地眨着满是仓皇的水眸,脸涨的通红, 僵在他怀里手足无措到了极点,她不认得眼前的人, 事实是她翻遍了脑袋, 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有一点过往的记忆,全是空白。
可是看这人担心的样子,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雪嫣还是极虚弱的状态,被他抱了一会儿便觉得喘不上气,掌心小力的推他,“……你放开我。”
谢策呼吸略微急促,眉心也随之颦起。
雪嫣又说,“我喘过不气了。”
谢策玄黑浓沉的眸子骤然一松,慢慢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深望着她,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后的庆幸,“你终于醒了。”
亲昵的举动,代表两人关系是好的,雪嫣还在喘气,小口微张着一道缝,雪脯随之耸动,忽闪的黑眸也同样望着谢策,小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谢策皱眉捏住雪嫣的双肩,看着她一片茫然的双眸,害怕再次在里面看到厌恶,少顷,他慢声启唇,“囡儿,你在开玩笑是不是?”
囡儿……雪嫣无声在齿间念着这两个字,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小幅度摇头,“我没有骗你。”
她不认得他,也想不起自己是谁,父母家人又是谁。
谢策长久的沉默让雪嫣心里忐忑非常,手腕忽然被执起,看着他搭指在自己腕上,雪嫣不安的蜷了蜷指尖,但是并不抗拒他的触碰,他的指尖凉凉柔柔的,很舒服。
谢策专注替雪嫣把脉,几息后才道:“我叫谢策。”
雪嫣低声重复的同时,谢策抬眸看着她,“是你的未婚夫婿。”
“什么是未婚夫婿?”细糯的嗓音略微勾翘着,满是困惑。
谢策一僵,微微变了脸色。
雪嫣偏头看着他,那双过分澄澈的双眸里似盛了一汪莹透的泉水,她扭了扭自己还在谢策掌中的腕子,显得有点委屈,“你为什么掐着我?”
“未婚夫婿就是你将来的丈夫,我们会成亲,会有孩子,会在一起一生。”谢策每个字都说的很慢,声音有一些不稳,他仔细的解释,“我是不在掐你,是在替你把脉诊治。”
雪嫣听他说完,怯生生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高兴的笑说:“原来是这样。”
谢策见她没有在用迷惘的目光看着自己,只感觉整个人都落到了实处。
雪嫣没有痴傻,只是因为忘尽了前事,故而品性纯稚的有些不谙世事。
对于许多事情都陌生,但只要解释一遍她就都明白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谢策掌心轻柔贴住她的脸颊,沉沉深深的眼眸之中弥散着雪嫣看不懂的后悔与苦涩,“囡儿,对不起。”
雪嫣被他悲恸的情绪所感染,失去记忆的不安让她只能寄依赖于谢策,她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与仆人在进京路上遇到了马贼,我赶到时你已经受伤昏迷,我推断是因为伤到了头部才会导致失去记忆。”谢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注视着雪嫣,深绻专注。
雪嫣听得一知半解,后半句却是懂了,她抬手摸自己的脑袋,原来是因为受伤才不记得了,她追问谢策什么是马贼。
谢策爱怜抚了抚她的发,“你才刚醒来,需要吃东西,服药,那些事情我会慢慢都说给你听。”
雪嫣还想说什么,可她真的觉得自己好饿,就好像是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饭菜的香气从楼下传上来,雪嫣愈发感觉饿的难受,肚子更是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雪嫣脸颊蹭的窜了红,用手捂着自己扁扁的肚子,抬着莹润的眸子望向谢策,“我好饿。”
无比乖巧软糯的模样让谢策舍不得挪开眼,原来没有谢珩,他的嫣儿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马上就能吃了,我抱你过去。”谢策弯腰去抱她,肩头被两只小手自然而然的搂住。
谢策低眸看着怀里的人,雪嫣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四周,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却唯独信赖的靠在他怀里。
谢策圈在她腿弯的手收紧几寸,看着她问:“囡儿相信我说得话?”
雪嫣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意思,“我昏迷的时候,听见有人一遍遍的在我耳边说话,是你的声音。”雪嫣思忖过后,仰起头认真看着他道:“我信你的。”
若他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为何要这么守着自己,不眠不休的熬的如此狼狈,而且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他抱着的时候,身体每一寸都觉得无比满足,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简短的一番话让谢策心里泛起从未有过的层层涟漪,他圈在雪嫣腿弯处的手指紧了紧复又松开,朝雪嫣轻轻绽笑,“嗯。”
紫芙也在这时端了饭菜上来,看到雪嫣已经醒了不由得一喜,紧接着心里又打起了鼓,一时不敢胡乱说话。
“这是伺候你的婢女,紫芙。”
听谢策如此说,紫芙朝雪嫣屈膝行了一礼,“紫芙见过姑娘。”
雪嫣有些局促,但还是很乖的在唇边抿了个笑,摆摆手说:“不用多礼的。”
她实在饿得厉害,余光不住的往那桌子菜上看去。
澄透的眸光干干净净不藏心事,紫芙心下感慨,姑娘这是真的将什么都忘了。
谢策淡淡朝紫芙瞥去一眼,紫芙立刻收回了目光。
雪嫣之前那段时间伤了肠胃,谢策让厨房准备的都是易消化,养胃的吃食,他端起碗,盛了一碗鸡汁枸杞山药粥,放到唇边慢慢吹凉。
雪嫣一双溜溜的乌眼仁眨也不眨的看着谢策手里的粥,眼巴巴的神态里是满满的期待。
所有这些都是不曾在谢策面前展露过的鲜活俏皮,谢策抹去她记忆前的那些顾虑迟疑全都没有了。
雪嫣现在就像是一张白纸,笔在谁手里,落墨成何,就皆由他说了算。
他们会重新开始,这次她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谢策慢慢喂她吃下小半碗粥,见她没有异状,一颗心才终于落下一些。
雪嫣意犹未尽的想要再盛一碗,被谢策拦了下来,“你昏迷太久,不可一次吃太多。”
雪嫣虽然还是饿,但也极乖的放下了碗,舌尖轻轻在唇瓣间一抿而过,把饥饿忍了下去。
“囡儿好乖。”谢策不知是叹还是夸,抬手用指背轻拭过雪嫣的脸颊,目光缠黏,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囡儿是我的名字?”雪嫣歪了歪头,好奇怪的名字。
“只有我这么唤你。”谢策捏了捏她微皱起的鼻尖,微笑,“你可是我一个人的囡儿。”
谢策生得本就过分好看,唇畔勾笑的模样雪嫣看得都发了愣,直勾勾的盯着谢策瞧。
过往雪嫣只会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真正看他的时候,似乎只有恨,谢策喉咙微微干涩,“囡儿怎么一直看着我。”
雪嫣尤其诚实的说:“你生得好看。”
谢策微愣,耳后竟是不自然的爬上了淡淡的红,他笑看着雪嫣亮闪闪眼眸,“不及囡儿。”
雪嫣拿手摸自己的脸颊,心里喜滋滋的问:“真的吗?”
谢策将她抱到了妆镜前。
镜中的人五官都挑不出错处,偏偏脸颊太过消瘦,肤色更是没有一点血色煞白煞白,雪嫣脸都垮下来了,攥着谢策衣袖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好看。”
谢策不想她会如此委屈,霎时心都软的不成了模样,他好声好气的哄着雪嫣,“等过几日囡儿身子恢复就漂亮了,没有比囡儿更美的了。”
雪嫣这才高兴起来,又想起追问谢策过去的事,“你还没告诉我,我是谁。”
谢策莞尔,示意雪嫣稍安勿躁,“是时候该喝药了,等喝了药我就都告诉你。”
雪嫣重重点头,太过用力导致头又晕乎乎的,谢策神色微肃,命紫芙将药端来。
看着黑黢黢的药汁,雪嫣如临大敌般皱起了眉,还没喝喉咙里就已经泛起了苦涩。
谢策同样肃着面容,微抿着唇舀了一勺药吹凉喂到雪嫣唇边,“试试看。”
雪嫣看他的样子竟是比自己还紧张,还说试试看,喝了就进肚子了哪有试试看的,雪嫣有点委屈的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豁出去般张嘴一口喝下药。
谢策紧紧看着她,见她没有再像过去那样把药吐出来,眸光一松,印上笑意。
“你快告诉我。”吃完药,雪嫣催着他告诉自己是怎么回事。
谢策低眉想了想,似在思索从何处说起,片刻才娓娓道:“你是堰州人士,当年我与祖父驻守堰州。”
“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囡儿的马车陷在泥里,而我恰巧路过,后来我会在夜里时候从军营里出来见你,而你呢,就从家中悄悄溜出来……”
听着他的描述,雪嫣感觉自己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场景。
*
心月每隔些时日就会去雪嫣坟上为她清扫,摘些新鲜的花放上。
林素兰本是想同去的,但是前天夜里动了胎气,只能躺在床上休息,顾玉凝留下来照顾,就只有心月一个人去了。
雪嫣葬在谢家祖坟,平日都有侍卫把守,因为谢珩提前有过交代,所以没人阻拦心月,她顺利进去,远远就看见雪嫣坟前已经站着一人。
是谢珩。
心月垂了垂眸,走上前道:“见过大公子。”
谢珩看了她半晌,淡声道:“你一个人来的?”
心月点点头,想要解释并非是夫人不想来,谢珩却已经转开了目光。
她顿了顿,蹲下身将准备好的祭品摆出来,哑声道:“姑娘,奴婢来看您了。”
心月一边抹着泪,一边给雪嫣擦拭墓碑,其实很干净,每日都会有人打扫,她还是做的无比认真。
谢珩冷然的目光微动了动,“这些年都是你随身伺候雪嫣,跟我说说她的事罢。”
谢珩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两人拥有的竟是那么少,他们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没有一起经历,就天人永隔。
心月鼻子一酸,含泪点点头,“是。”
心月对雪嫣的事可谓细枝末节都了解,她一桩桩说给谢珩听。
“姑娘那时以为你已经身亡,大病了一场药石无用,老夫人将她送去法华寺,她就日日去您的长明灯前坐着,那时奴婢都以为姑娘一定撑不过去,幸好那时。”心月话音猛的一顿,额头冒着虚汗,自己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差点把世子的事给说了出来。
“幸好什么?”谢珩淡淡睇着她,“你说便是,无需顾忌。”
心月自然不敢说出细节,低着头满眼忐忑,斟酌着道:“幸好那时遇见了随侯夫人来上香的世子,世子妙手回春,治好了姑娘。”
又是法华寺,又是灯楼,谢珩静默许久,示意她往下说。
心月警醒着避开有关谢策的那部分接着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