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用力吸气,缓解情绪,“我没事。”
紫芙满眼的不放心,又不敢多提,手脚麻利的替雪嫣洗漱更衣。
……
另一边,许谨已经先一步入京,赶赴皇宫向赵令崖复命。
赵令崖淡看着许谨道:“将事情原原本本与朕说一遍。”
谢策战亡的消息早已随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但是谢策此人智多近妖,不亲耳听许谨说,他还真是不放心。
许谨:“是。”
赵令崖听他将原委说完,再听到谢策同时也给马裕送去调令的时候心中立刻起疑,沉声问:“你可有亲自看过他的尸体。”
许谨颔首:“回皇上,臣确定亲眼看见的是谢策的尸体,且臣替他搭过脉,确认吸气已断。”
他略微抬起眼,看向龙椅上年轻帝王清隽温雅的脸,“但是谢策此举,微臣不懂。”
赵令崖却道:“你退下罢。”
赵令崖名内侍取来酒水,摒退完殿中的一干人等,提壶斟了两杯酒。
“旬清啊旬清。”赵令崖拈起酒杯,朝着空空的一面虚举了举杯,就如同往常同谢策对饮作伴时一样。
“朕是当真舍不得你,也是当真不敢留你。“赵令崖轻叹着,唇边扬出一道浅弧,略显失意,“今次看似是朕算计了你,实则是你把朕给算计了。”
赵令崖略倾手腕,杯中的酒水就撒了下来,“往后,怕是再没有能让人朕推心置腹的人。”
赵令崖兀自又饮下一杯酒,下令准许侯府中人出城为谢策扶棺进京。
大军整军再城外三十里出,谢策的棺椁已经从帐中起出,有亲兵护押。
谢珩走至棺椁前,憔悴的面容上是无法遏制的沉痛,“二弟,我们马上就能回到长安。”
谢珩抬掌紧紧压着棺身,手背的骨骼绷起发白,嗓音浑哑,“可是你让我怎么向祖父,母亲,小妹交待?”
他们本是双生子,照理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他们的牵绊更为紧密的人,可是他们却闹到了不可挽回,兄弟反目的地步。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谢策会给自己安排一条必死的路,将生路就给了他。
而他拷问了燕王才知道,四海镖局的百余人早在被扣的当夜,就被谢策派去的擎苍卫救下,这就是为什么燕王不等信上所说的三日之期就忽然起兵的原因。
到此刻,谢珩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解了谢策,平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是他和赵令崖的博弈。甚至在他都被妒恨蒙眼的时候,谢策却暗暗谋划了一条护所有人周全的路。
哪怕是现在,谢珩也无法原谅谢策过去的所作所为,可是一场生死将所有恩怨都化成了烟云散,散去不的是手足之间的血缘羁绊。
谢珩慢慢收拢五指,“二弟,这也是你的一计,要我,要我们永远对你心怀愧疚是不是。”谢珩苦涩扯动唇角,他到情愿死的是他。
“主子。”卫萧从队伍外走进来,走至谢珩身侧低声道:“陈大人求见。”
谢珩放下手,默了几许才走出队伍之外。
隔得老远,陈晏和便拱手往前走,“谢大人。”
“陈大人太多礼了。”谢珩伏住他的手肘,客气的与他打了招呼。
陈晏和严正道:“谢大人死守北古口,英勇无畏,一举平定叛乱,与国与民都是英雄,受得陈某一礼。”
陈晏和的话让谢珩备受煎熬。
陈晏和叹了声,“二公子的事,陈某也深感遗憾,谢大人节哀。”
谢珩呼吸微沉了几分,反问道:“陈大人为何会来此?”
“陈某来接四姑娘回府。”陈晏和看着谢珩眉心划过的苦楚,接着道:“谢老侯爷和侯夫人正往此地赶来,四姑娘出现在此恐怕不合适,还请谢大人将人交给我吧。”
谢珩缓缓点头,“陈大人稍等,我让人去请。”
谢策的死,无疑将他和雪嫣之间那道本就难以跨越的鸿沟撕扯的更为巨大,谁都无法做到介怀,那夜之后,两人更是几乎没有过交谈,雪嫣一直在躲着他,他也缺了上前的勇气。
……
雪嫣很快从帐中出来,青墨和紫芙跟随在左右,谢策留给两人的最后一道令,就是到死都要护雪嫣周全,寸步不得离开。
雪嫣远远就看到了与陈晏和站在一处的谢珩,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只有逃避。
“四姑娘请上马车罢。”陈晏和还是如常一样面带着和煦的微笑。
雪嫣朝他颔首致意,余光看到谢珩在看着自己,眼中似含了千言万语,雪嫣心里发苦,谢策是真的算准了所有,如今这样,她和谢珩怎么还会有可能。
雪嫣回避开他的目光,朝着马车走去。
谢珩眼中挣扎痛苦,内心被反复拉扯,眼看雪嫣越走越远,他终于还是跨前了一步。
“谢大人。”陈晏和忽然开口,“陈某还带了两个人来,谢大人应该会想要见一见。”
谢珩侧目看着他,雪嫣也听到陈晏和的话,略微回过头。
“谢大哥!”
伴着清脆急切的一声呼唤,雪嫣看到一男一女自远处急奔了过来。
竟是殷梨与沈佑。
他们都安全着。
殷梨大口喘着气跑到谢珩面前,“谢大哥,你没事太好了!“
谢珩见两人安然无恙,大喜过望,“其他人呢?”
“他们都好着。”殷梨抢着开口,“你战胜的捷报传来之后,皇上就把沈佑他们都放了。”
沈佑在旁点头,“谢大哥,我们都没事。”虽然在牢里差点丢了半条命,但总算是拨云见日。
谢珩看向殷梨,“你呢,这段时间都在哪里?”
“我一直被谢策关着,也是在沈佑他们出来后才被放了出来。”殷梨用力扁起嘴,眼中泪意闪烁,“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大家了。”
好在大家都没事,只有那谢策,他死了也是活该,竟然卑鄙到用他们来威胁谢大哥,想害死谢大哥,好在老天有眼,把那孽障收了去。
只是这些话殷梨只敢在心中想,不敢在谢珩面前说,毕竟他们是亲兄弟。
殷梨的话让谢珩心里又是一震,同样震惊的还有远处的雪嫣,她垂下怔然惶惶的目光,心中百般滋味交缠在一起。
谢策究竟瞒了她多少,雪嫣不想再听,雪嫣很快走进马车。
马车布帘晃动,隔绝了谢珩的余光,他心上的苦涩愈浓。
“谢大哥,我们是来与你道别的。”殷梨的话将谢珩的思绪拉了回来。
殷梨知道这次的大祸和她脱不了关系,她差点害了所有人,害了谢大哥,她现在才知道京城与家中全然不同,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出差错,若是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会闯出什么祸,所以她现在要回去了。
谢珩看着一夜之间好像长大懂事不少的殷梨,眼中有欣慰,“路途遥远,启程吧。”
殷梨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看清他的目光,也终于接受他永远不会像喜欢顾雪嫣那样喜欢自己,她用力笑着点头,“谢大哥,再会。”
殷梨与沈佑和谢珩道别后策马离开。
卫萧疾步赶来,“主子,老侯爷与夫人的车马到了。”
陈宴和也在这时道:“那陈某就先走一步。”
陈宴和走上马车,吩咐启程。
雪嫣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
“策儿!策儿!”
雪嫣的心随着那一声声的哭喊声被揪了起来。
她呼着气让自己放松下来,转移思绪看向陈宴和,“劳烦陈公子又专程赶来。”
陈宴和提眉无声轻叹,意味不明的笑笑,没有说话。
他这回可算是被顾雪嫣牵扯惨了。
作者有话说:
第083章
陈晏和与雪嫣所乘的马车沿着小路离开, 只有那凄入肝脾的哭喊一直挥散不去。
吕氏跌跌撞撞拨开士兵往棺椁处跑去,看到漆黑的棺椁出现在眼前,吕氏整个人僵住,往日的温和端庄不复存在, 眼中是震裂的痛心, 她捂着心口张开嘴,悲切到极致, 使得她发不出一丝声响。
谢珩心惊上前, “母亲。”
吕氏一把抓住他的手, 眼泪已经流满面庞, 她的手越握越紧,两眼是那么迫切的盯着谢珩, 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嘶哑着声音一遍遍问:“你弟弟呢, 你弟弟呢!”
谢珩双目染赤,呼吸如刀割,他在吕氏的逼视下艰难开口:“二弟……二弟就在这里。”
谢珩抬指指向那具棺椁, 目光却不忍看过去。
吕氏一把松开他的手,不会的……不会的……策儿最是骁勇善战,他应该随大军凯旋,骑着战马于千军万马之前, 怎么会躺在这么一具冷硬的棺材里。
是她,是她一直逼他, 甚至让他代替兄长上战场,还在他问自己是不是希望当初死的是他的时候, 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他是死了心, 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死了心。
吕氏呼吸越来越急切, 冲到棺椁前,整个人扑了上去,抱着棺椁悲痛嘶喊,“母亲知道过去是母亲错了,是母亲对不起你,策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凄痛的哀嚎让在场之人无不心感动容,就连老天似乎也感到悲伤,天地暗沉压抑,疾风在林林呼啸,如同哭鸣,所有人心上都像是压了块沉甸甸的巨石。
谢老侯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得尤为缓慢,这位走到哪里的都气势凛然英武的老人,如今眼里只剩下失去孙子的痛心疾首,紧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眼中满含热泪。
谢老侯爷将手一挥,“扶夫人下去休息。”
容慧和婢子搀扶住哭的肝肠寸断吕氏,“夫人,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
吕氏悔不当初,抓着棺椁不肯松开,“策儿,你不能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母亲,就这么走了。”
“如今你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谢老侯爷沉声一喝,见吕氏这般模样更是怒不可遏,人在的时候不闻不问,现在人走了知道后悔了,她就是哭掉一条命也没有任何作用。
谢珩不能让局面更混乱,几步过去将吕氏拉开,交到容慧手里,“扶母亲去营帐休息片刻。”
容慧赶忙把人扶进了一旁的营帐。
谢珩走回到谢老侯爷身边,铺天盖地的自责和歉疚让他无颜面对谢老侯爷,重低着头道:“祖父,是我没有照顾好二弟。”
谢老侯爷制止他再往下说,“身为将士便要随时做好为家国,为百姓战死的准备。”
谢老侯爷撑着拐杖走到棺椁前,抬手慢慢放到棺盖之上,如同拍着谢策的肩头,”将命留在战场之上,不丢脸,是身为谢家子孙的光耀。”
谢老侯爷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虎目含泪,随着肩膀抖动,眼泪落在了棺椁之上。
谢老侯爷重阖上眼,“祖父带你回家。”他转过身扬声吩咐:“起棺,回京!”
……
第一场冬雪在长安城里落下的时候,正是谢策出殡之日。
天还未亮,从窗子里望出去是一片漆黑,雪嫣屋内也没有点灯,只有镣炉里的“噼啪噼啪”的火星子在冒出微弱的光亮,明明灭灭,将雪嫣的脸照的不甚清晰。
她缓缓眨动无神亦无光的双眸,耳中忽然传进飘渺不真切的哭喊声,随着哭声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雪嫣揪在被褥上的手也越攥越紧,每个指甲都泛起了白。
哭喊声是由出殡的队伍所传出,今天是谢策下葬的日子。
她每天都在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记起,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她白天不是陪着母亲就是与顾玉凝待在一处,一刻不让自己有空闲胡思乱想,夜里就逼着自己入睡。
可是今夜她无论怎么做也不能让自己睡着,一直睁着眼睛在到现在,直到出殡队伍走过顾府外的长街这刻,她才不得不的承认,她真的忘不掉了。
谢策你不可以这样过分。
院墙外的哭声刺激着雪嫣的神经,她忽然掀了被褥起身,连鞋也顾不上穿,就这么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镣炉前,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平安符放到镣炉之上。
雪嫣双目通红,恨极了一般盯着手中的东西,火焰在下方张牙舞爪的撩烧。
为什么日日把它放在身上,为什么不扔掉。
谢策就是让你活着也不能安心,他就是要折麽你。
松手,只要松手,烧了它,一切就都过去了。
雪嫣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将攥紧着至发疼的手指缓缓放开,就在火舌已经卷住平安符的那刻,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猛的将已经燃了一角的平安符收了回来。
雪嫣慌乱用手拍灭上面火苗,哪怕被灼着掌心也顾不得。
看着被血污染红的平安符上又多了一块被燎烧出的破洞,一如谢策满是伤痕的身体,雪嫣一下就落出了泪,一滴连着一滴不断砸落。
身体好似不堪重负,摇摇欲坠,雪嫣再也支撑不住,抱着膝慢慢蹲下来,握着平安符的手用力攥紧,“谢策,我好冷啊。”
……
一夜未睡,同样睡不踏实的还有顾玉凝,一清早,她就起身梳妆,往雪嫣溶梨院走去。
雪嫣在陈晏和的安排下比谢珩等人晚了三日入京,故而顾玉凝与林素兰始终都认为她离京的这段时日是去了平襄陈家旧宅。
之所以顾玉凝会感到不踏实,是因为雪嫣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她虽然在人前表现的与平常无异,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刻意强颜欢笑,而且她不止一次看到雪嫣一个人的时候,总会目光涣散恍惚的出神,就好像陷在不能抽身的困境之中。
谢策的死只怕对她影响不小,毕竟两人纠缠牵扯了近四年之久,真要实打实算起来,雪嫣真正与谢珩相处的光景也不过才一年多而已。
今日是谢策出殡下葬的日子,担心雪嫣会胡思乱想,所才以早早就起了身想去陪她说说话,省的她一个人会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