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锦芒:“……那你说高中男生不能自控,你又不是高中男生了。”
“嗯,”路世安终于移开日记本,他微微偏脸,灯光下,他半眯着眼睛,脸颊都浸在温温润润的光中,“是。”
于锦芒嘀咕:“是什么是。”
“是我喜欢你吧,”路世安看她,轻声,“于锦芒。”
于锦芒弹跳起来,像一只被电到的小麻雀,齐刷刷竖起一身的炸毛:“路世安你有毛病啊!”
不等他回答,于锦芒闷头就跑,也不理路世安,埋头就走,她惊诧捂脸,呀,脸烫,手也烫,烫得都不像属于她的东西……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她霎时间惊住了,一边走,一边慌,拼命伸手摸脸,摸脖子,怎么摸都还是烫,烫得她心惊肉跳,好像从身上摸到不属于自己的赃物。
身后的路世安追上,也不说话,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一路下了楼,路灯昏黄。
气得于锦芒回头,大声喊:“路世安,你已经死了。”
路世安说:“我知道。”
于锦芒说:“听过那句话没有?一个好的前男友就该像个死人……”
“是,”路世安耸耸肩,声音有点笑,“你瞧,按照这个标准,我算不算你的好前男友?”
“你……”于锦芒捂着耳朵,“我不想听,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我也不想让你死。真的,我能理解我们因为各种矛盾走不下去最后和平分手,但我们曾经相爱过所以我不想让你死。我也不可能――”
“所以,”路世安深深看她,“去阻止小路世安和小于相爱。”
于锦芒放下手,怔怔看他。
“阻止他们相爱,”路世安说,“不要让他们认识,小路就能继续活着。”
于锦芒问:“只有这一个方法吗?”
路世安说:“只有这一个。”
他说得坚定,于锦芒愣了半晌,忽听身后庄素梅声音:“楠楠?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头,看见庄素梅推着电瓶车,疲惫不堪。
原来是车子坏了。
电车坏在半路,庄素梅一个人推了两公里,才推回家。
大晚上的,庄素梅又冷又疲惫。于锦芒顾不得和路世安争论,先帮妈妈把电车推去小区电车棚下放好,又扶着妈妈上楼。庄素梅手掌生茧,硌得于锦芒手有点剌剌的痛。
曾经……曾经的这一晚,于锦芒只记得,她在房间中温书,隐约听到妈妈在外面哭。只是那时两人还在冷战,等于锦芒做好心理准备出去,妈妈已经离开客厅,卧室里也关了灯。
现在的于锦芒知道了她哭的原因。
倒了热水,又给妈妈打了个一个鸡蛋做蛋汤。庄素梅红着眼睛,拍了拍于锦芒的手:“回去睡吧,明天还得早点上课。”
于锦芒说了声好。
她回到自己卧室,路世安已经不在了。
他大约去于某龙房间中睡了。
于锦芒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大脑放空,思前想后,几番挣扎,还是决定。
等高考后。
高考结束后,再果断地和小路世安讲清楚,一定要阻止这场真・出人命的恋爱……
至于大路世安,算了,算了,毕竟曾经相爱过,所以她刚才的心动,还有他诡异的话,大约都只是不甘……一定只是不甘……
于锦芒闭上眼睛,重新陷入黑暗。
今日的梦里,她终于完整、重新记起前男友的一切。
前因后果,起始和结束。
于锦芒和前男友的第一次见面,是初中,中考考场上。
两个人是前后桌,于锦芒粗心大意,忘记带了直尺,没办法画辅助线,坐在座位上要急死了。无奈,考试途中举手,低声问监考老师,有没有多余的直尺。
前排埋头做题的前男友听见,一言不发,啪地一声,折断了自己的透明长尺,举手,请老师将另一半从0开始至10的断尺给她。
考试中,于锦芒不敢开口道谢,只记得他干净的白T恤,有一点淡淡的清净的香。
那时候的于锦芒还很腼腆,不爱说话,声音细小,买东西时付了钱,也要小声地告诉老板。明明是消费者,进店里买东西却像做贼。
她那时还活在自卑中。
她还活在谨慎和胆怯中。
胆怯到不敢抬头看前男友的脸一眼,只盯着他脖颈上的喉结,递过去直尺,再细声细气地说一声谢谢。
如今的于锦芒都忘掉了。
她忘掉了曾经那个懦弱又胆小的自己――忘掉了自己是于胜楠。
胜楠,生男。
还是是家里的老人取的。
一定要用这个名字,不用,他便赌气绝食,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一动不动,像一个顽固的僵尸,不肯让任何人喂食。
于锦芒最讨厌自己这个名字,只比招弟、招娣好了那么一点点……还有盼盼,婷婷……
名字都是好名字,坏的是老人取名背后的心。
还有亚楠,齐楠,平楠,楠楠,来楠,求楠……
楠,楠,楠。
男,男,男。
他们都想要男孩,却来了一个她。
她顶着这个名字,好像顶着一张“令人失望”的标签,好像玩具厂中被打上“质检不合格”的残次品,好像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我父母重男轻女喔,我不受重视也不受欢迎喔。
初中时的她无数次想要换掉这个名字,闹得久了,父母也觉得可以,但换名字的手续太麻烦了,学籍,身份证,户口本……都要换。于家宁一看这么多手续,立刻皱起眉头,摇头说不换了不换了。
要折腾死个人。
她只能继续顶着于胜楠这个名字读高中。
之前,小学在镇上,一个班级里有好几个楠楠;等上初中,就只剩下两个,到了高中,她就是那个独一无二,是老师点一次名、她都要将头低一寸的于胜楠。
她没有办法否决自己的名字,也无法否决被带到这个世界上。
这种窘迫的心理,一直持续到高二――
学校文理分班,她和前男友分到一起。
喔,对了,那时他们还只是稍微熟悉一点的同学。
唯一长时间的交际,也是暑假里,送被砖头砸破头的对方去医院。
第一堂课,班主任在台上讲话,她在台下心不在焉地抄写英语作文模版句子,听到旁边这位新同桌开口:“你是于胜楠吧?”
她吓了一跳,转脸看,看到这位新同桌正仔细看着她。
于锦芒终于在记忆中完整地看到前男友的脸。
是她已经熟悉的一张脸。
四目相对,他露出温和的笑,主动开口:“我叫路世安,还记得吗?咱俩上同一个初中,中考时,我就在你前面。”
第19章 回顾 她和她同桌
于胜楠和新同桌路世安的相处算不上太和睦。
于胜楠是社恐,一天八节正课一节早读三节晚自习,中间穿插两个跑操大课间外加N多小课间,食堂打饭,接水若干次,如果不是上课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一天下来,她和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你好,我要一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谢谢。”
“同学,借过。”
“谢谢。”
“阿姨,我想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谢谢。”
“让一下。”
“谢谢。”
“不好意思。”
“谢谢。”
……
直到新同学介绍了自己名字,于胜楠才有点怯怯地说出今天超出语言能力的第十一句话:“啊,是不是初三时候因为逃课被全校通报的那个路世安?”
路世安笑了:“没想到我这么出名。”
他很友好,不过也算不上绅士,对于胜楠说:“你也不差,中考数学不带直尺、让数学老师退休后想到也会气得拍轮椅的于胜楠。”
于胜楠窘迫地低头,垂得很低:“……喔。”
和社恐的于胜楠相比,路世安虽然还没有到达“社交恐惧症”的地步,但也是人缘极好。于胜楠都不知道,他怎么能在短短两天内,就能和班级上的每一个同学认识并且维持住了良好的“朋友关系”。
于胜楠只认得暂时的代理班长,其他的一概不熟悉。
因而,两人的沟通也不多。
路世安不多话,于胜楠不好意思说话,两个同桌相敬如宾,中间的距离比梁山伯和马文才还要大。
偏偏,正式的班干部和课代表都要等到周六再选,现在都还是空缺,有意者先写演讲稿,届时再上台竞争。
于胜楠想要竞选数学课代表。
一:她的初中数学基础稍稍薄弱,成绩并不怎么突出;
二:她是那种不逼自己一把绝不会使全力的人;
三:她想要提高数学成绩。
综合以上三点,于胜楠写了长长长的演讲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台,磕磕绊绊念完,桌子下面的两条腿抖得都能去跳踢踏舞了。
她自认为已经充分地展现出自己今生最大的真诚,但显而易见,大家还是纷纷将票投给另一位竞争者路世安――
他甚至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
“我数学成绩第一。”
几乎每一个中国的高中生都慕强,就连不学无术的混子学生都知道要去后排拉帮结派,绝不会干扰学霸们的苦学。大家可乐不犯矿泉水,彼此泾渭分明到堪比楚河汉界。
在绝对的成绩压制面前,于胜楠的真诚就像太监的俊美一样,没有半点吸引力。
所以路世安一句话就打败了她那勾勾画画写了好久的演讲稿。
于胜楠惆怅了许久,又暗暗下定决心,宽慰自己,就算当不上数学课代表,至少同桌就是数学课代表嘛,还是数学第一,不管怎么说,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后她问问题也要方便好多哎。
她是一个自卑、又善于安慰自己的好孩子,想清楚这点后,很快不再为这件事而困扰,请教路世安的次数也多了许多。路世安耐心不错,总能一一为她解释清楚。
在学校第一次月考时,于胜楠的数学成绩拿到了第一。
这个成绩令于胜楠又开心又忐忑,一边开心自己的苦学刷题果然没有白费,一边又忐忑,难道这真叫“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这样一来,于胜楠追着路世安问问题的次数少了很多,这种莫名的愧疚心理,好比电视剧中――将军爱上了未婚妻救助的小丫鬟。
于胜楠的矛盾心理就是那个被将军看重的小丫鬟。
她有种太过道德的负罪感。
这种诡异的负罪感,在一同远赴邻市参加数学竞赛时达到顶峰。
按照数学老师的想法,他本想在教的几个班里,一个班挑一个尖子生去,在于胜楠这个班里,他原本中意的是路世安,但这次月考中,于胜楠的成绩又极为突出。
纠结再三后,数学老师给两个人都报了名。
一开始定的是大巴票,但突然多了一个人,便坐不开。商议之后,数学老师给他们两个人订了火车票,坐票没票了,就订了两张卧铺,数学老师自掏腰包。
两个人都是下铺,正好面对面。
车上人不多,又是中午的车程。路世安上车后便躺下,只剩下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于胜楠,坐在硬邦邦的卧铺上。
路世安规劝:“睡吧,睡一觉就到了那边,明天就考试,你先养足精神,晚上老师还要集训。”
于胜楠摇头:“我睡不着。”
路世安说:“先眯一会也行。”
于胜楠又摇头,她小小声:“我怕不干净。”
路世安睁开眼睛,火车上温度拉的低,他展开被子,盖在身上,看她:“嗯?”
“就是……火车上的卧铺,都是公共用品,”于胜楠小小声,“听说过吗?有人在卧铺上睡觉,结果那个被子中被人故意放了蚂蝗,蚂蝗就隔着被子吸他的血。等火车到站,乘务员掀开被子一看,都成人干了。”
路世安条件反射丢开被子:“……你从哪里听说的?”
于胜楠呆呆:“《故事会》啊。”
“那都是假的,”路世安重新躺平,说,“躺下,睡觉。”
于胜楠喔一声,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躺下。
笔直笔直的,庄重肃穆到下一秒就可以被送花圈的僵硬笔直。
于胜楠又说:“那这被子干净吗?会不会有寄生虫或者――”
路世安打断她:“蚂蝗不会隔着被子吸血,被褥也有乘务员更换,一客一换。”
于胜楠老实:“喔。”
还没闭上眼睛,只听路世安低声吸一口气,于胜楠条件反射,侧身半起:“怎么了?”
“没什么,”路世安说,“枕头边缘有点硬,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啊,”于胜楠短促惊叫,她不安地说,“我看过新闻,有性格扭曲的病人,会故意用针刺穿自己的血液,然后放在可以扎人的地方,比如火车――”
“于胜楠,”路世安叹气,他转脸看她,语重心长,“是不是我不死,你睡不着啊?”
第20章 酒店 不用再担心
于胜楠默默躺平,她还是不碰被乘务员叠整齐的被子,好像碰一下就会立刻死掉。
于胜楠之前没有睡过火车卧铺,只觉得被子有点发凉,被褥也是凉的。这些不习惯而陌生的东西让她感觉到危险和恐慌。
空调温度低,她自己默默躺了一阵,路世安看不下去了,打开书包,抽出一件衣服,隔空抛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