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多梨【完结】
时间:2023-02-16 13:52:33

  她要睡了。
  于锦芒衷心地祝愿:“希望你醒来后就能知道真相。”
  路世安一言不发,他坐在沙发上,后脑勺的疤还在流血,他只沉默地看桌子上的相框。
  那相框还是于锦芒和前男友一起买的,分手后留在这里,于锦芒心里不开心,将其中二人合照撕成两半,一半丢进垃圾桶,另一半自己的还留在这里。
  现在看过去,隔着玻璃,只有于锦芒傻里傻气地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开怀大笑。
  于锦芒不理他,在确定来鬼挺善之后,她放心地回到卧室,安然入眠。
  醒来后的她跳起来去客厅。
  并没有理想中的重回正轨。
  顶着卷毛脑袋的路世安还在。
  他甚至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于锦芒不可思议:“……爹啊。”
  路世安说:“于小姐,请你不要太执着和我构建扭曲、不正当的血缘关系。”
  于锦芒叹气:“你怎么还没走?”
  路世安平静:“不知道。”
  一问摇头三不知。
  于锦芒腹中饥肠辘辘,昨日吃的那点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如今的她只想先找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再思考怎么处理这位鬼客人。
  于锦芒愁眉苦脸地走到厨房中,沮丧地发现更难过的事情出现了。
  冰箱里食物所剩无几,只有一袋黑面包。
  还是打折后买的。
  于锦芒拆开,拿了一片,剩下的都好心肠递给路世安。
  她自己咬了一口,停住。
  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于锦芒含着那半口黑面包,说:“路世安,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姥姥。她年轻了很多,一手牵着羊,一手牵着我……”
  “稍等,”路世安盯着手上的面包,“难吃到你已经开始人生走马灯了?”
  于锦芒哇地一声将口腔中的黑面包全都吐出去,连带着手里的那片也重重丢进垃圾桶,沉痛斥责:“这玩意造出来就不是给人吃的,把农民伯伯辛苦种的麦子做成这种东西,简直浪费粮食。”
  路世安嗤之以鼻:“你现在的行为才是浪费粮食。”
  他也咬了一口面包,顿住。
  半晌,他将那点东西艰难吞下去,剩下的小半块儿面包放在桌子上:“应该也不是给鬼吃的。”
  路世安起身,颇有租客自觉:“厨房里还有什么东西?我看看能不能做些能让人吃的东西。”
  于锦芒快走几步,思索:“我都好几天没出去买菜了,可能还有――啊!”
  这句话刚说完,她脚下一趔趄,身体一歪,失去平衡。
  于锦芒低头,只看到地板凭空裂开一个缝隙,越来越大。
  “完蛋该不会要赔钱吧”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她猝不及防脚下一空,跌落缝隙。
  于锦芒尖叫一声,下意识抓住路世安的胳膊。路世安原本站在缝隙之外,被她这样一扯,连带着身体一歪,向她倾倒,两人齐齐下坠――好似从梦境中的天空坠入地面,又好像高空蹦极,又似乘坐下坠失控的电梯。
  骤然的失重感令于锦芒眼前一黑,当她惊惧睁开双眼时,阳光炽热,晒得她皮肤发烫。
  于锦芒头晕脑胀,不可思议:“这是什么鬼地方?”
  路世安还是那副淡定模样:“看起来像我昨天来过的鬼地方。”
  他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周围。
  昨日里还是灰白一片的场景,在于锦芒落脚后逐渐向周围扩散。
  好似蜻蜓点水,荡起一片生机的涟漪。
  以她脚落下的地方为基点,彩色如流水般迅速覆盖着黑白,寂静被喧嚣吞噬,原本静止不动的画面在此刻熠熠地活了过来。
  冰冷的太阳开始散发灼人的温度,被久久炙烤的柏油路逐渐释放令人不悦的气味,灰白静止的蝴蝶缓慢煽动变成五彩缤纷的翅膀,枯木长出叶子,青草生长,燥热的风从他手指缝隙卷过。
  路世安微微抬眼,耳中只听蝉鸣聒噪,一声胜过一声,知了――知了――
  拖着长长尾音,好似将空气也叫得升温燥热。
  他低头,眯着眼睛,仔细看她。
  于锦芒刚刚站稳,她并未看到方才那些变化,具备恐高症的她如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躬着身体干呕几声,才堪堪直起腰。
  她费解:“你怎么这么淡定啊路世安?”
  路世安说:“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
  “别说泰山崩于前了,”于锦芒说,“就算人猿泰山崩尿于你面前,你也这样吧?”
  路世安没说话。
  于锦芒勉强站稳,她抬头,一眼看到路世安那双漂亮的眼。
  他正盯着她。
  于锦芒说:“干嘛?没见过美女吗?”
  路世安移开视线,他说:“没见过。”
  于锦芒愣了一下。
  她已经做好同对方进一步辩论的准备,而对方这个毫无火药味的答案令她猝不及防。
  两秒后,于锦芒捂着脸:“怎么说呢,你这时候忽然顺着夸我美女,还真的有点难以适应耶……谢谢你嗷,路先生。”
  “不用谢,”路世安沉静,“是我罪有应得。”
 
 
第4章 初中   同样的脸庞
  “我不可以在这里留太长时间哎,我刚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新工作,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去报道了。”
  “你知道我新工作有多重要吗?我的新工作年薪是之前的1.5倍耶!而且还承诺帮我在北京落户哎!”
  “你知道在北京落户意味着什么吗?我前同事,入职之后,办好户口就辞职,为此不惜交了30万违约金,就为了一个北京户口……”
  “好多人想花钱办理北京落户都做不到,我一高中同学,家里特有钱,他爹,花了50万,都没搞定一个北京户口……”
  “北京……”
  路世安叹气:“安静,现在我脑子里只记得你的北京户口。”
  于锦芒捂住嘴巴。
  耳侧依稀听到人声,车子鸣笛声,读书声,热风浪一层没过一层,遥遥传来。
  于锦芒转身,看到柏油路旁侧的学校,铁栏杆,爬满绿色的、细细的蔷薇,生锈的铁栏杆和植物圈起了沉静的教学楼――这是一个安静的高中,大约是放暑假了,只有五星红旗高高飘扬。
  原本空无一人的柏油路和学校中逐渐出现人的身影,起初的于锦芒还有些惊慌,窘迫地想要将自己的一身睡衣和拖鞋隐藏好。但人来人往,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就好像在高中学校旁边出现睡衣女人和沉默俊男是很普通的事情。
  于锦芒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从她面前经过的一个高中生。
  触了一手空空。
  她碰不到对方,双方相接触的地方好像两种不同的光交融在一起,像两种密度不同的液体,界线明显,泾渭分明。对方感觉不到她,她也感觉不到对方。
  于锦芒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对方那好似液体般渐渐恢复的身体,愣了愣,旁侧的路世安扯住她胳膊处的睡衣,往前走:“走了。”
  于锦芒叫:“男女授受不亲!”
  路世安平平静静:“我隔着衣服。”
  于锦芒回:“那就是人畜有别。”
  路世安:“……”
  他缓慢地说:“早点离开这里,你才能早些回去,顺利入职,拿到你的北京户口。”
  于锦芒立正,正色:“我明白了路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路世安说:“往前走。”
  于锦芒四下看:“哪里算前?”
  路世安松开手:“你往哪里走,哪里就是前。”
  于锦芒肃然起敬:“没想到路先生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讲起话来还是如此富有哲理。”
  路世安平平淡淡:“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夏季的阳光炙烤得人落汗,于锦芒胆子大,适应能力强――前者是姥姥培养出来的,后者则是和前男友一块儿培养――
  算了。
  于锦芒控制自己不去多想那个前男友。
  已经分手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无论是男是女,在结束一段感情后,最好都不要再回头,只会徒惹伤心,困扰对方也困扰自己。
  分手后,于锦芒睡了两天。
  相恋多年后再失恋,给予一个人带来的感情创伤就像亲手埋葬了一个亦师亦友、如兄如亲的伴侣。
  它带来的痛苦是缓慢、延迟的,像患了一场难以痊愈的慢性疾病。
  痛到于锦芒买了据说能让人忘掉一切的失恋酒(商家大约是从《东邪西毒》的’醉生梦死’中得到的灵感),喝得酩酊大醉。
  睡醒后,她真的要忘了。
  现在,每每想到前男友,理智就会阻止她再去思考更多关于他的细节。
  于锦芒打起精神,沿着柏油路往前走,街上的人潮渐渐增加,这典型的北方小城市,夏季正午,路边的烧烤摊都没有开放,两侧商铺里的老板吹着风扇,懒懒散散地坐着,狗趴在地上,热得不住吐舌头,只有学生背着书包往前走。
  于锦芒叫:“路世安。”
  路世安:“嗯?”
  于锦芒环顾四周,她说:“这一片儿我好像来过。”
  路世安问:“你家在哪儿?”
  于锦芒老老实实:“山东淄博。”
  “大约吧,”路世安顺手指指路上停车位上那一溜儿车,“看车牌,大部分都是鲁A,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山东济南。”
  于锦芒一看,还真是。
  她提问:“路世安,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你不是失忆了吗?”
  路世安面无表情回应:“我只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脑子。”
  于锦芒警告:“你再这么凶,我就不理你了。”
  路世安置若罔闻,但果然没有再呛她。
  他个子高,步伐大,走路也快。和于锦芒不同,他已经来过一次这里,对这里的街道和商店格外熟悉。
  不过,上次这里就像《寂静岭》中的死城,空无一人,铺天盖地的灰暗。
  这一次有了于锦芒,死城也化做人间。
  路世安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那人瘦瘦高高的个子,看着像附近的学生。
  于锦芒起初还有疑虑,跟着快走几步,看清那个男生的脸,恍然大悟。
  男生大约15、6的模样,像淋过雨后的郁郁翠竹,又高又瘦,皮肤雪白,同样的高鼻深眸浓颜俊朗,明显要比如今冷脸的路世安要秀气许多。
  这赫然是路世安的初中版。
  仗着这个世界的人看不到,于锦芒肆无忌惮地凑过去看他的脸,她站在男生面前,后退着走,不慎被路上凸起的井盖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路世安扶住她,也折身,望方才的男生,看到那张年轻版的脸,若有所思。
  于锦芒扶着他的胳膊,堪堪站稳,急切:“路世安。”
  “嗯,”路世安说,“我看到了。”
  于锦芒思考:“难道我们穿越了?”
  “应该不是穿越,”路世安一顿,问,“你听过’死亡闪回’吗?”
  于锦芒:“啊?”
  “通俗点讲,也就是’人生走马灯’。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都有一个说法,人在死前,他会回忆起他的一生,”路世安说,“有人做过实验,确定人在濒死之际,脑电波的确有类似的波动。”
  剩下的话,不用他多讲,于锦芒也能明白。
  ――这大约是路世安的曾经,他的“走马灯”。
  于锦芒吐槽:“那你人生走马灯就走呗,现在拉上我一块儿走干嘛?咋?俩人一块儿走还能快点咋滴?”
  路世安冷静:“或许你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那个人,我只知道现在你对我的人生来说很重要,”于锦芒同样冷静,“万一,因为你,我耽误了去单位报道,那你就等着吧,就算你死了,我爬也要爬到你葬礼上大闹一场,令你名声扫地晚节不保。”
  路世安难得笑了一下:“死都死了。”
  他倒豁达,于锦芒站稳,继续跟踪学生限定版小路世安,碎碎念:“不过我没想到,咱们俩竟然是老乡,你也是山东人啊?”
  路世安说:“你怎么知道?”
  “废话,”于锦芒说,“要不是山东人,谁来山东上中学啊。这不是老鼠摸猫腚――没事找刺激么?”
  路世安:“看在我们大概率是同乡的份上,请你讲话克制些。”
  俩人跟踪着小路世安,一下午,除了发现小路世安疑似早恋倾向外,一无所获。
  疑似早恋对象的名字是“于胜楠”。
  补习班上,小路世安心不在焉听课,手中笔不停,在草稿纸上端正写了“于胜楠”三个字,又划掉。
  一下午,上了四节课,两节补英语两节补物理,小路世安也只写了这么一个名字。
  路世安倒没阻止于锦芒,他只盯着年少时的自己,好像父亲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那纨绔儿子。
  于锦芒惊叹:“没想到啊路世安,原来你以前也是这样一个纯情小男生;哎,不过这个于胜楠是谁?我没看到她的名字耶……”
  她兴致勃勃跑去讲台,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光明长正大地以虚无姿态开始翻这个补习班的花名册。一个班里二十个学生,没有姓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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