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该上课了,她却还没来,这是常有的事,毕竟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不来都正常。
谁知等了三日,萧千棠还是没来,姜如愿坐不住了,往靖王府递了封信,询问出了何事。
萧千棠很快便回了信,说是那日吃烤肉,身上起了不少红疹,便没有出门,在府上养着,还千叮咛万嘱咐姜如愿不要去看她,因为自己的样子太丑了。
姜如愿无奈,过了小半个月后,终于见到了萧千棠。
与此同时,长安派出的数万将士也赶往林州了,声势浩大。
姜如愿皱眉,出兵速度也太慢了,林州肯定早就打起来了,景哥哥还好吗?
林州军营。
盛景步入帐内,脱下沉甸甸的盔甲,顿时一身轻松,只是身上出了汗,黏腻不已,但条件艰苦,很少有机会沐浴,他只简单地洗了下手,便坐在书案前。
灯火如豆,映亮他半边侧脸,坚毅面庞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温柔的笑,若是被士兵看见向来不苟言笑的盛公子露出这副神情,定要大吃一惊。
刚写了几个字,便有人敲门,扬声道:“阿景,我能进来吗?”
是母亲的声音,盛景应了一声,抽出一张宣纸盖在信纸上。
盛母林嫣进来便是见到这样一幅场景,打趣道:“又在给愿愿写信啊?”
林嫣长相温婉,声音也柔,但在边疆待了这么多年,性子早已磨砺地如将士们一样豪爽,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而且面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总有人要主动些才好培养感情,儿子是个闷葫芦,她就得多与他说话。
盛景起身行礼,这才应了声是。
“快坐快坐,你累了一日了,别整那些虚礼了,”林嫣坐在一旁,继续打听道,“我记得你每日都在写信,怎么写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寄过去?”
盛景是七日前到的林州,盛父短暂地见了他一面便上战场了,至今还未回来,盛景也在父亲心腹的带领下慢慢熟悉了军中诸事。
如今正与士兵一同操练,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凭本事做了伍长,官职虽小,但一切总要慢慢来。
闲暇之时,他不是在吃饭睡觉便是在写信,按理说早就应该寄出去了,可是现在还在写,她便好奇问了一句。
盛景道:“我答应了愿愿,要给她写十页。”
林嫣不由得咂舌,所以儿子就这么实诚,真准备写完十页再寄去长安?
她语重心长道:“阿景,你有没有想过,这十页写完可能都过去一个月了。”
随时可能上战场,那时候更忙,吃饭睡觉都来不及,遑论写信。
盛景顿了顿,似乎真的是他钻牛角尖了,只顾着答应她十页信,却忘了她更担心他的安危,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皱着小脸眼巴巴等信的模样,心软的一塌糊涂。
“明日信使要送信回去,你也寄一封吧。”林嫣笑道。
盛景点头。
母子俩又闲聊了一会儿,有士兵前来禀报,说盛将军回来了。
两人立刻起身,赶往城门迎接。
不多时,盛将军盛怀安身披血甲而归,飞溅的血滴凝固在脸上,儒雅的面庞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父亲,战况如何?”盛景沉声问。
“自然是大捷而归!”盛怀安豪爽一笑,大步走向帐中,喝了整整一壶水。
林嫣送上简单饭菜,关切道:“可有受伤?”
“一切都好。”盛怀安边吃问,“阿景,这几日可习惯了军营生活?”
盛景颔首。
“既然如此,明日便与我一同杀敌吧,”他果断道,“还有你那两个好友,一起去,咱们去偷袭敌营!”
林嫣的手顿时一颤,有些害怕,儿子才十五岁而已,第一次上战场,万一、万一……
“母亲放心,我迟早要去的,”盛景低声宽慰道,“我不怕,您也别担心。”
翌日,月黑风高之时,盛怀安带领一队精锐潜入敌营。
盛景冷静地将长剑刺入敌人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他的手上、脸上,他不由得一怔,心跳来不及加快,余光瞥见有人朝魏鸿志举起了剑,他想也不想便将剑抽出来,刺进那人的胸膛。
杀到最后,几乎麻木,那丝怔愣早已消失殆尽。
回到城内,三人都是一样的神情,兴奋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瘫在地上大口喘息。
这次他们只去了三百人,却杀了几乎两倍的敌人,士气大振。
“我居然活着回来了,”裴临翊喃喃道,“我还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呢。”
魏鸿志最为后怕,他感激道:“多谢盛兄,若不是你,我不死也会残废。”
盛景朝他点点头。
“看来你还需历练,”盛怀安喝了口茶,看向魏鸿志,“这段时日你就别去了,先专心习武吧。”
魏鸿志虽急于立功,但也知晓命最重要,他起身领命,与裴临翊相互搀扶着离开。
房中陷入寂静,盛景正要告退,盛怀安道:“自从你来到林州,我还没有与你好好说过话,咱们一家人聊一聊?”
有仆役端来饭菜,三人就坐。
紧张了一整日,此时都饿了,安静又快速地吃了个七分饱,这才开始说话。
盛景本以为会聊些家常,没想到父亲开口第一句却是――
“阿景,你可去姜府提亲了?”
他被饭粒呛到,咳嗽出声,脸也红了,不知是被呛的还是吓的。
十余年未见面,他对父母总有一种疏离感,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张口便是关心他的婚事。
盛怀安哈哈大笑,边为他拍背边道:“怎么激动做什么,翻过年你便十六了,我和你娘自然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盛景顺了气,喝了口母亲递来的茶,这才低声道:“可是愿愿还小。”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显而易见的,夫妻俩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喜意,齐声道:“你真的想与愿愿成亲?”
盛景含蓄内敛,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掩饰般地喝了口茶。
见儿子面皮薄,两人便没再为难他,盛怀安笑道:“愿愿也快十二岁了吧?算是个大姑娘了,过个两三年,等你回到长安刚好定亲。”
林嫣也感叹道:“我还记得当年回长安抱愿愿的时候,软软嫩嫩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疼,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她现在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盛景想起姜如愿的模样,唇边泄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依然招人疼。”
林嫣顿时紧张起来:“那岂不是有很多人喜欢愿愿,你有几分把握娶她?你又不在长安,万一她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
这么好的儿媳妇可不能被别人抢了先,她给儿子出主意:“你多给愿愿写几封信,让人送些林州的特产过去。”
盛怀安也道:“你娘说的对,下次你就在信中说你受伤了,她肯定伤心难过,得让她时时牵挂着你。”
林嫣白他一眼,扬声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怎么还咒阿景受伤呢?”
被夫人一顿训,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盛将军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弱弱道:“我这也是为阿景好……”
盛景望着爹娘吵架斗嘴的模样,眸中笑意流淌,那丝隔阂莫名消失了,他们是真的在牵挂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
当然,他也一样。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将染血的剑擦拭干净,取下脏污的剑穗,换上一直贴身放在怀中的红色剑穗,他拨弄了几下流苏,眸光温和。
窗外,明月皎洁,将他的思念带去长安。
*
生辰前半个月,姜如愿终于收到了盛景的信。
信中说他平安到达林州,与父母见了面,如今正在与士兵一同训练,还未上战场。
看到这里,姜如愿松了口气,没上战场便好,她一直担心战事吃紧,人手不够,他刚到便要去前线杀敌,幸好幸好。
可下一句写道――明晚父亲将带我与裴、魏偷袭敌营。
她的心跳顿时乱了一瞬,那他现在可平安了?有没有受伤?会不会被敌人抓住了?
他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信,还不如偷袭之后再送呢!
姜如愿的心怦怦乱跳,一会儿觉得他英勇无匹,定会成功的,一会儿又怕他资历尚浅,不小心被敌人抓住。
脑子里的小人打了一架,最后成功小人赢了,因为她选择相信景哥哥,他那么厉害,定会战无不胜。
她继续往下看去,却没什么重要的话了,不由得噘了噘嘴,说好了十页,景哥哥不守承诺!她写了整整十二页呢!
生辰那日,姜如愿收到了来自林州的数封信,厚厚的一沓,不仅有盛景的,还有盛父盛母和裴临翊以及魏鸿志的,她先拆开这三封,都是祝她生辰安康的话。
正要放在一边,其中一封信里却掉出一片薄薄的花,她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她没见过,想必是林州才有的花。
她不知道是谁放里面的,于是挨个闻了闻信封,只有魏鸿志那封有淡淡的香气。
她露出笑容,鸿表哥瞧着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还挺有雅趣的嘛。
想了想,她将那朵花放入一本常看的书中,当成书签似乎也不错。
终于该看盛景那封了,她郑重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屏气凝神仔细数了数――十页,不多也不少。
她笑意盈盈,又忍不住哼了一声,真是的,说十页便是十页,一页都不带多的。
她坐在窗前细细地读,他分享了他的军营生活,写了他经历的大小战役,看的姜如愿心惊肉跳,她喝了口茶压压惊,继续往下看去。
幸好接下来写的是他与父母之间的趣事,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如今的默契,字里行间都是他对父母的爱。
姜如愿也看得眉眼弯弯,原来盛伯父盛伯母是那么有趣的人,她还以为都像盛爷爷那样不苟言笑呢,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遗憾,若是伯父伯母一直在景哥哥身边,景哥哥的性子或许会更开朗一些。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她安慰自己,至少他没像裴大哥那样花言巧语,而是默默付诸于行动,这样的人最可靠了。
她带着笑往下看去,笑意却微微凝滞,景哥哥是不是没话说了,为何开始评价她上次写的信了?
不过看了一点,她又觉得景哥哥在认真回答她说过的话,就像他还在她身边。
姜如愿抚摸着那些或规整或潦草的字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规整的是没有战事的时候,潦草的是他忙碌的时候。
她忽的有些后悔在她寄出的信里批判他不守承诺,甚至批判了整整一页,实在有些不应该。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饱蘸浓墨,开始写今日收到了什么生辰贺礼。
哼,她才不会道歉呢,更不会心疼他让他少写一些,他已经答应了她一个月十页信,反悔就是小狗!
盛景收到信的时候哭笑不得,怎么就牵扯到若是他下次不写十页便是小狗了呢?
不过郡主送她的生辰礼物是一幅亲手画的画?
他忽的想起父母说过的话,想看看愿愿如今是何模样,他沉吟片刻,提笔给萧千棠写了封信。
时隔一个月,萧千棠收到盛景的信,有些莫名其妙,他没事给她寄信做什么?难道是要表明心意?
事先声明,她可不会抢愿愿的男人!若是盛景真的朝秦暮楚,她就把他的腿打断!
萧千棠咬牙切齿地拆开信,看了内容却喜笑颜开,想让她画愿愿啊,这还不简单!
不过他的要求是每隔三个月画一幅,还不能让愿愿知道,她摸了摸下巴,有点为难。
不过幸好盛景的报酬足够丰盛――若郡主有所求,盛某义不容辞。
盛家正得圣宠,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时候,得到他的承诺,就等于得到了整个盛府的支持。
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亲爹靖王考虑,毕竟皇伯父忌惮父王,万一哪天看父王不顺眼想一刀咔嚓了,她好歹还能求一求盛家。
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萧千棠弹了下信纸,哼着歌去了姜府。
她不请自来,姜如愿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绣绷前去迎接,见她的贴身侍女手中捧着画笔颜料,有些不解。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便想着为你画一幅画,”萧千棠说谎话眼都不眨一下,“你快去换身漂亮衣裳,现在就开始画。”
姜如愿一头雾水地被她带着走,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她按在贵妃榻上摆好动作不许动了。
“棠姐姐,我要保持这个动作多久呀?”
姜如愿提前穿上了新春装束――茶花红色百蝶穿花留仙裙,手中拿着一枝开得正盛的白梅,垂眸轻嗅。
看似有意境,其实她悬空的手臂与微垂的后颈快要酸死了!
萧千棠没说话,作画的她难得安静肃穆,全身心地沉浸其中,丝毫不受外物干扰。
姜如愿见状只好作罢,不过才坚持了一会儿,她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便吩咐玉珠拿来一个软枕垫在下面,手肘终于有了依靠。
从晌午一动不动地坐到暮色四合,萧千棠终于开了金口:“画完了!”
姜如愿立刻扔了白梅,倒在贵妃榻上,她气若游丝道:“玉珠,快来帮我按按,我动不了了。”
萧千棠看了眼画卷上含羞带怯的嗅花美人,再看看姜如愿此刻坐没坐相的懒散模样,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棠姐姐,你不累吗?”姜如愿叹气,“你也一动不动地画了两个时辰,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画画多有趣呀,就像你绣花一样,不也是一动不动吗?”
姜如愿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某件事有了兴趣之后便会上瘾,心理上的满足感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疲累。
不过画画又不是她的兴趣,她再次瘫倒在榻上。
萧千棠却兴致勃勃道:“我决定了,下次就画你绣花的模样,这样你肯定不会累了!”
姜如愿垂死病中惊坐起,扬声道:“还画啊!”
“那是自然,你不想让我画,宫中的妃子和皇子公主们求着我画,我还不乐意呢,”萧千棠一副“你赚了”的神情,“想让本郡主画画的人,直接从长安排到林州!”